临出门前,谢太傅特意赶来相送,本来以为只是寻常的寥寥几语。可冯保保却说有事相问,要移步叙话,他们已经在书房叙了半个时辰了。
“郡主从前最怕被太傅问起学业,二人从未交谈如此久,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暮楚低低跟着朝琴说道。
朝琴“嘘”了一声,示意暮楚再小声些,她心里也觉得奇怪,为何今早起来的时候,郡主的心情还是极好,梳妆完之后,面容就是布满乌云了。
她问过暮楚,是否是她不小心说错了话,暮楚表示自己很冤枉,什么话也没说,郡主就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不远处的西陵琅,今日一身紫玉色广陵长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高华。
他站在马车前来回踱步,侯了许久,仍不见冯保保出来。
这时朝琴上前,躬了躬身子,劝道:“西陵侍君,郡主和谢太傅可能还要聊一会儿,要不您先去马车上等。”
主要是西陵琅在这慢悠悠的转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就是无形在给他们压力。
西陵琅眉目冷峻不开口,只朝里望了望,见还是没有动静,于是点点头,正要登上身后的马车,又被朝琴拦住。
“西陵侍君,您的马车是后面一辆。”
西陵琅皱了皱眉,顺着朝琴指的方向,看到后面的那辆马车,问道:“这是何时准备的马车。”他怎么不知道?
从前他随冯保保出行,他们都是同乘一辆马车,为何今日给他安排了第二辆马车?
朝琴选择忽视掉西陵琅眼中的惊讶,忙低头,越发恭谨道:“这是郡主特意吩咐的,还请西陵侍君见谅。”其实他们也不知道。
明明昨日就将所有的车辆和马匹,都提前安排好了,可就是今日早饭之前,郡主突然命人多准备了一辆马车,说是专门给西陵侍君准备的。
郡主的金壁羽顶马车,宽畅的可以坐下六七人,难道今日容不下一个西陵侍君???
还是说,因为西陵侍君昨日嘲笑郡主,惹郡主真的生气了。
朝琴还在脑补一万种可能的时候,西陵琅已经爽快的坐上了第二辆马车,动作之快,让朝琴甚至来不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冯保保抵京的那一日,日光灼灼,万里无云,恰好萧君白也从碎叶城归来,京华街头,一时大躁。
“前方何处,如此喧闹?”马车内的冯保保被嘈杂声吵醒,心情非常不畅。
“启禀郡主,我们刚入京华城门,前方是子午大街。”暮楚低声回道。
冯保保没有睁眼,只是蹙紧了眉头,不对,寻常街市不会有这么多娇俏女子的哟喝声。
她倏地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暮楚,看的暮楚心里发慌,不敢再隐瞒,嗫嚅道:“今日萧大公子的车驾从碎叶城回京,城中女郎们想必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准备了鲜花果篮,前来迎接。”
暮楚暗叹,谁能想到,冯保保和萧君白这对冤家,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两个人,缘分却匪浅,就连回京都碰到了一起。
冯保保只愣了片刻,果断开口道:“吩咐车夫,绕道,回府。”语气冷然,没有一丝温度,说完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是。”暮楚欠身。
因为萧君白的车驾,被前来围观的女郎们堵住,车速缓慢,本来两府的车驾就要碰上了,后面的马车却突然变道,往左边放向驶去。
萧君白坐在马车内,没有亲眼见到,可是他的护卫慎独,却一五一十的看清了。
“大公子,宝华郡主的马车,变道往西大街方向去了”
慎独的心里也甚觉奇怪,往日里这宝华郡主看见萧府的马车,恨不得与萧君白同乘一辆,今日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难道京华的传闻是真的,宝华郡主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郡主如今不再缠着公子,真是太好了。”慎独开心的说道。
萧君白冷冷斜了他一眼,眼神三分凉薄七分警示,仿佛就是在说,你说话不中听,以后不要再说了。
慎独挠了挠脖子,不太明白,从前宝华郡主总来缠着公子,公子被搞的不胜其烦,有多远避多远。
怎么如今,宝华郡主已经不缠着公子了,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啊,可公子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并不舒展。
也是,宝华郡主虽然不再缠着公子了,但是堵在外面的那一群女郎,还是难以摆脱。
不过
从前萧君白被宝华郡主化为私有物,京华的女郎们,不敢打萧君白的主意。
自从二人和离之后,没了宝华郡主这道屏障,这些京华的女郎们的疯狂,日益愈胜。
宝华郡主府门口,范渊宁带着一众侍君,早早侯在门外,几十位白衣风雅的秀丽公子,端的是全京华最美的风景线。
并且这道风景线,是宝华郡主冯保保独有。
“恭迎郡主归来,郡主长乐安康。”
在众人齐声参拜中,冯保保仪态优雅的走下马车,一身淡蓝色千叶海棠月华裙,高贵优雅,风姿绰约。
“免礼,平身。”冯保保上前虚扶了范渊宁一把,微微点头。
她站定好,抬眼望了一下宝华郡主府的牌匾,金漆玉匾,华彩流光。
离开月余,再次见到,心中竟然涌起一丝归属感,她来到这里已经四个月,不长不短,足以产生依赖之情了。
人类果然是敏感又多情的动物啊……
“郡主,一路舟车劳顿,可有不适?”范渊宁的声音永远这么柔和,让听着的人,如沐春风。
冯保保笑了笑,还未出声,梅世华也不敢落后的表达自己的关心,大声道:“听闻郡主在沧郡收了重伤,如今可大好了,真是吓坏小臣了。”
他既这么说了,故而冯保保不得不去,看他被吓坏的日子里,养出来怎样的气色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果真是吓坏了。
冯保保心中只觉好笑,面上却带着三分歉意,道:“已经大好了,劳烦诸君担心。”
范渊宁笑容温润如初,眸中却几翻流转,宝华郡主一向高高在上,从来只会颐指气使的训斥人,什么时候会说“劳烦”二字了,他这个郡马爷竟然不知。
身后的众侍君,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宝华郡主的人生字典中,还有“劳烦”二字,真是稀奇。
可范渊宁毕竟是范渊宁,没过多久,依旧神色如常的拱手回礼:“郡主,先进府吧。”
“好。”京华的盛夏,是比沧郡热很多,她又一向最怕热,一刻也不愿多待。
冯保保回了摘星殿,西陵琅回了定雪园,范渊宁一声令下,其他的侍君,都回了各自的住宿。
他们的作用,只是在于门口的那一道风景线。
一路风尘仆仆,冯保保洗漱之后,躺在冰凉的白玉床上,慢慢的修复元气。
郡主府最有资历的刘管家,侯在屏风外面,一五一十的,禀告这一个多月以来,宫里发生的一些大事。
无非都是些什么,
刘管家说:“林贵妃的娘家城阳侯府,捐了一大批物资,送往西都五郡”
冯保保打了第一个哈欠:“挺好的。”
刘管家说:“乔淑妃带头,将自己半年的俸禄,捐给了灾区,引得其他嫔妃纷纷效仿”
冯保保接着打了第二个哈欠:“也挺好的。”
刘管家顿了顿,放低声音,慢道:“林贵妃小产一事”
冯保保的哈欠比脑子快,刚打完第三个,手还停留在嘴边,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干,仿佛被一根针刺穿过,睡意全无。
她迅速的跳下白玉冰床,心跳骤然起伏的厉害,颤颤道:“你刚刚说什么?”
刘管家知此事体大,不敢轻慢,忙跪下身来,又重复了一遍:“林贵妃小产,如今宫中戒严。”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月初,太医诊断,林贵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却不慎小产。”
月初?月初的时候,刚好是她巡视西都五郡,最忙的那几天。
冯保保光着脚,走到屏风外,直直盯着刘管家,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本郡主。”
“是。”刘管家敛目一拜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冯保保的呼吸节奏,不停的变换,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按照刘管家的消息,林贵妃起先并不知自己有孕,那日白天还去了九华门,给灾民筹集赈灾粮,可是一入夜,就腹疼不止。
宣了太医诊治,才知已有身孕。就在皇帝和贵妃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时,上天很快就剥夺了他们的喜悦。
太医亲自煎好的安胎药,刚端到贵妃的宫里,贵妃的下身开始血流不止,太医们着急忙慌的抢救,可贵妃的胎儿很快就没了,据说从得知有孕,到失去孩子,这期间不过半个时辰。
皇帝登基十载,后位虚悬十载,皇嗣空绝十载。
百姓纷纷断言,这是上天对冯氏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保终于冷静下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刘管家还跪在地上。
“起来吧。”
“多谢郡主。”刘管家禀告完所有的事情,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你们也下去,奔波了一日,好好休息。”冯保保望着刘管家离去的身影,对着朝琴和暮楚说道。
“多谢郡主。”朝琴和暮楚两而人随即离去,顺带掩上了殿门。
冯保保重新坐回到冰玉床上,双腿蜷缩在一起,用手紧紧箍住,下巴抵在膝盖上,眉目冷寒。
为什么一回到京华,就会遇到这些不好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想起许多往日之旧事。
大魏几代先祖,皆是厉兵秣马,争城以战,手下的亡魂,更是不计其数。
曾有前朝旧臣愤懑痛骂,冯氏的江山,是累累白骨筑成,就连护城河的水,都是鲜血一样的红色。他诅咒冯氏江山,有人开拓,无后继承。
有人开拓,无后继承。
听说那位前朝臣子,被先帝处以车裂之刑,其生前哀怨厉鸣之声,在壁垒台上,久久不绝。
难道诅咒真的会应验,难道这就是皇家子嗣单薄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