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凝跟着青野逛完满是奇花异草和水榭楼台的御花园,又来到皇室的宗庙祠堂。在那长长的挂满大嵩先祖的祠堂里,杨若凝望着青野的祖辈们,再次感叹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中式肖像画。
“为什么我觉得这画上的人都长得差不多?你是怎么分清谁是谁的?”杨若凝忍不住问青野。
“我以前也分不清,但是被罚在此抄书的经历太多了,久而久之就记住了,”青野回头说。
“哪一个是你父亲?”杨若凝又问。
青野指着走廊尽头的一幅画说,“在那边。”
他们两个来到画前仰头看着先皇的画像。杨若凝试图从这副画像上找到他与青野的相似之处,可是她看了半天,未果。或许他们的眉毛有些像?都是那种浓黑而英武的眉形。
供在画像正前方的小方桌上,有一个无比精致的小盒子。杨若凝问,“那里面是什么?”
“先皇的遗物,头发啊,指甲啊,太监们会在驾薨后收起来放在这盒子里供起来。”青野回答到。
头发指甲?虽然听起来有点恶心耶,但是……杨若凝想到电视上那个非常狗血的帮人处理家务事做亲子鉴定的综艺节目。想到如果把这里所有的头发都拿去做DNA,一定能够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想到这里,杨若凝不禁笑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青野看见了,挑起眉毛好奇地问她。
“我在想……如果放在我们那里,你的这些祖先一定不敢把这些头发供奉在这里。”
“哦,怎么讲?”
“呵呵,我们那里啊,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可以凭借一种叫DNA的技术,去发现很多人体的秘密,就用这些头发。”杨若凝指着那些小盒子说。
“比如说什么秘密?”
“嗯,比如说他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呵呵呵。”杨若凝随便指着两幅画像说。
青野听此,表情竟然暗了一暗,不过瞬间即逝,杨若凝当然没有注意到。几秒的沉默,让杨若凝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她迅速转换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你比较像你母亲。”杨若凝对青野说。
青野说,“其实,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死了,我对他的所有回忆,就是这幅画而已。”
“你想他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青野转头对她,“走吧,再往前走一段,就到璟福宫了。”
哈,是皇帝的后宫了,杨若凝兴奋起来。
青野看见她突然放光的眼睛,嘲笑地说,“你是不是看多了那些无聊的街头小说?后宫里从来都是些可怜的女人。况且,我这后宫……是空的。”
“空的?今天没有人在家吗?”
“……”青野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是我还没有纳妃嫔。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寝宫。”
杨若凝和青野在经过一处院子的时候,刚巧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木板从院子里出来。他们急匆匆地,差点就撞上杨若凝。
那领头的一个老太监便叫了起来,”好大胆,这是后宫禁地,怎敢私闯进来?!”
杨若凝连忙道歉,而身后的青野快步走了过来。
那老太监一见是皇帝,连忙跪下,“老奴不知是陛下在此,罪该万死。”
青野清了清嗓子,“起来吧。”
杨若凝看见白布下掉出了一缕有油腻脏乱的头发,而那白布下的形状……是一具瘦弱的尸体吗?杨若凝被这一发现吓得捂住了嘴,她退后好几步。
那老太监看见杨若凝的反应,这才发现了那缕掉出来的头发。立刻,他慌乱地将那缕头发塞回白布下。
青野面无表情地厉声说,“还不快抬走!”
那几个太监连忙抬着那尸体快步走开了。
杨若凝回头看向青野,“那是什么?”
“大概又是哪个寻了短见的奴婢罢了,”青野平静地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杨若凝看着青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野看着她,“你觉得我很冷漠吗?如果你也在这宫里生活十几年……”
青野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便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说太后请皇上和杨姑娘去坐坐。
于是,他们两个又穿过御花园,去了太后的寝宫。
待客的大厅里,江月逢和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侧喝着茶。
大厅生了火,暖意浓浓。江月逢褪去了素色青衣,变回了雍容华贵的太后。而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也是一身华贵绸缎,玉石腰带上嵌满宝石珍珠。虽然看起来已经是过了中年的样子,但是气质非凡,想来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青野进去后,先是给江月逢请安行礼,随后那男子俯身给青野行礼,“皇上。”
“舅父。”青野回道。
原来他就是青野的舅父,江月逢的哥哥,大嵩的实际掌权者,江启。大嵩在他的管理之下,经济发展还算不错,但同时问题也不少,什么苛政重税结党之类的问题,百姓抱怨也不少。
杨若凝在行过礼后,便被江月逢拉到了她旁边坐下。青野坐在江月逢旁边,而江启坐在了下手的地方。
江启对杨若凝说,“老臣听到太后提起你的事情,非常意外。其实若轩和我也有过几面之缘。”
“哦?原来江大人也见过我弟弟?”
“是啊,那时月逢年少不懂事,总是让家父很头疼。我因着月逢的原因和若轩见过几次面。”
杨若凝说,“月逢跟我讲过她入宫前的故事。”
之后又是几句闲聊。这时,江月逢忽然放下手中茶杯,对青野说,”今日各家女眷都来了,一会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杨若凝一怔,抬眼望向青野。她心想难怪特意让大家携上女眷,原来不是邀大家来品书,而真正意图是相亲大会!
青野有些不高兴,他赌气一般将咬了一半的糕点扔回盘子里。“我说过了,皇后的事情可以再等等!”
“皇上,这事不能再等了。”江月逢忽然想到什么,她又问,“难道皇上有心仪的姑娘了?”
青野沉默一会说,”我想娶和杨若凝一样有趣的女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杨若凝一口茶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青……啊,不,皇上……“
江月逢严肃起来,”皇上,这不是什么玩笑事情!“”我说了,是像她一样有趣的人,我又没说要娶她。“青野有些不耐烦地说。
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谈话的江启突然说,”皇上,你要以社稷为重,选后不能看什么儿女私情!立后之事必须尽快决定,不可再推脱了!”
江启一番言辞仿佛给这件事定了论。江月逢和青野一时沉默下来。杨若凝虽知青野是个傀儡皇帝,但是当亲眼看见他被江启一句话训斥得竟然沉默下来,她忽然就有些心疼青野。天下大事自己说的不算也就罢了(看上去他也不是关心政治的人),可是连自由恋爱的权力都没有,那这傀儡皇帝做的真是太憋屈了。
房间里持续的低气压让杨若凝觉得很是尴尬,幸好这时有小太监过来提醒,晚宴就要开始了,该移驾大殿了。为了避嫌,杨若凝告别他们,独自前往大殿。
当她好不容易一路问路才找到开宴席的宝殿时,所有人都已经酒过三巡,而宴席也进入高潮了。杨若凝看见江月逢和青野坐在大厅正中的主位上,各位大臣则分列两边,大厅正中央,歌姬和乐师正在表演。
洛渊坐在右边,和青野隔着四个桌子的位置。他今天一身白衣气质卓绝,可谓艳压全场,即使是乌泱泱一屋子人,杨若凝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悄悄溜了进去,坐在洛渊身后的空位上。洛渊看见她过来转过身,询问她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杨若凝抱歉地对他解释道,自己在御花园里迷了路,多费了一点时间。
是的,她来晚了,当然有迷路的关系了,但最主要是因为那封信。她在御花园看了那封信。Jaso
的信。是Jaso
用英文写给她的信。
信的前面,Jaso
向她道歉,向她解释他如何穿过黑洞进入这个世界,解释这边的时间流逝如何不同。
Jaso
说,按照我们的时间,他只是在这边待了十天,但是这里的时间却流逝了十年。他说这段时间里他遇见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他想一一和杨若凝说,但不知道能不能说的完。他说,这里他的毒瘾再也没有犯过,他越来越觉得这里才是他的归属。
不过这显然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信的最后一句,Jaso
写道,Sis(姐),你还记得我们刚刚搬去洛杉矶县的新家时妈说的话吗?
杨若凝当然记得。
他们刚刚搬进去那一年,杨若凝才十二岁,Jaso
七岁。她还记得那个房产中介领着他们一家参观房子的时候,指着屋后一大片草坪说,这后面一公顷的土地都是和房子一起的。然后她指着Jaso
说,如果你们住进来,小家伙有地方尽情玩耍了哦。
Dad说,说不定我退休了之后,可以在院子里造一个游乐场。
杨若凝说,Dad,等你退休了,我们已经早就过了游乐场的年纪了。
Mom说,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爷爷给孙子们建造一个游乐场。我已经开始向往我的退休生活了。
那些长大的日子,细琐而平淡,在争吵和欢乐中,杨若凝从未想过她会有一天失去所有人。那些气呼呼地冲进车库,抱怨Jaso
和他几个朋友弹奏的魔音绕耳的重金属音乐的日子仿佛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初中的时候,Jaso
迷上了贝斯,家里的车库是他和学校的摇滚乐队成员的大本营,他们总是在放学后在车库里练习。
只不过一切都在她十八岁那年戛然而至。她怨恨自己为什么会半夜溜出去参加那个派对。如果她没有参加那个派对,她就不会被前来搜查大麻的警察带走,父母就不会在那个雨夜匆匆驾车赶往警察局……而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
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你失去最爱的人之后,便成了你最残酷的梦魇。那厨房餐桌边母亲常常坐着的椅子空了下来,那一个每天一起享用的晨间咖啡的马克杯落了灰尘,再也听不见的下班时父亲的车驶进车库的声音……
她在葬礼之后逃也似地去了纽约读大学。将Jaso
留给祖母独自照料,自己在所有团聚的节假日想尽一切借口不回家。
她是罪人。她要赎罪,对Jaso
犯下的罪。想到这里,杨若凝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抬起头时,看见青野正疑惑地望着她。当杨若凝的视线对上他的,青野轻轻挑起右眉,向她举起手里的酒杯。
青野这一细小的面部动作,却让杨若凝想起了Jaso
,那也是Jaso
习惯性的动作。
屋内的丝竹声和嘈杂的人声吵得让人心烦。她借口去茅房,迅速离开了。
杨若凝快速走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中有一池塘和几处假山,花圃。雪后的夜间空气虽然有些寒冷,却也能让大脑变得清晰而敏锐。
不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有人向她走来。她以为是洛渊出来寻她,可回头一看,却见来人是青野。
青野,杨若凝想。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她问青野,”你的名字叫青野,赵青野?”
青野背着手,清了一声嗓子,故作严厉地说,“大胆,竟然敢直呼本皇帝的名讳。”
“Comeo
,我没有和你在开玩笑,你的名字真的叫青野?”
“当然不是,朕单名一个赟字,青野只是乳名。”
“乳名?你母亲给你取的乳名?你母亲告诉过你为什么给你起名青野吗?”
“大概就是青青田野的意思,希望我如野草一样有旺盛的生命力。”
G
ee
field,青青田野,那是Jaso
乐队的名字。那个诞生在他们家车库里,无数次被邻居投诉扰民的乐队,曾是Jaso
年少时最珍贵的梦想。
那栋承载着父亲母亲对未来憧憬,那车库里叫G
ee
field的乐队,Jaso
,你那封未写完的信是要告诉我,你在这里找到爱情并有了孩子?
只有一个方法能够知道真相,虽然这个真相是可以撼动皇位血统的秘密,是江月逢会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可杨若凝不一样,她必须确定那个真相,因为她看见了他们的命运,她背负着Jaso
的嘱托,她要守护她最后的家人。
她现在必须立刻动身,返回现代。
在回府的马车上,杨若凝说,“洛渊,我需要回去一趟,回去我的世界一趟。”
“为何如此突然?”
“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她慌乱地寻找借口,她听见自己说,“结婚……既然按照我们的方式,我需要回去拿件婚纱,就是在举行仪式的时候穿的衣服,那是我的梦想……”
话未说完,杨若凝已经后悔了。这大概是杨若凝能想到的最差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