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杨若凝觉得有点好笑。真的以为她是神吗?只要大手一挥,就翻覆天地?如果她真有这本事,她也不会在这里偷东西吃了,也不会因为每天琢磨着怎么逃出去而想得脑壳疼了。
“我没办法,”她回答地干脆而坚决。
但显然萨满婆婆早已预知到杨若凝会拒绝,她并没有失望,反而是更加耐心地开始说服她。
那之后的几天,萨满婆婆每晚都会来到树林。几番了解下来,杨若凝觉得萨满婆婆是个充满智慧的人。
她来,并没有再提王位的事,而是讲起了部族的历史,讲起了这只在草原上兴起的坚韧民族,讲起邯郸王的机智仁厚,讲起那场几乎灭族的瘟疫,讲起神树是如何指引他们穿过沙漠找到这片绿洲。
萨满婆婆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有一种奇异的悲凉。
杨若凝和邯郸淳听着她的故事,望着烧得噼啪响的篝火,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甚至连萨满婆婆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你们随我去一个地方吧,”今天,萨满婆婆在讲完她的故事之后对杨若凝和邯郸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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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随着萨满婆婆走了许久,来到树林的尽头。这里是沙漠开始的地方,自这里起,便是走上几天几夜都不会到达尽头的连绵沙丘。部落里的人告诉过杨若凝,千万不要试图走进这一片沙漠,他们说这片沙漠吃人。
当萨满婆婆径直往前走入这片沙漠的时候,杨若凝和邯郸淳都有些犹豫。
“婆婆,这么晚了,恐怕再往前走会有危险,”邯郸淳对着萨满婆婆的背影说。
婆婆回过头来,“不要担心,你们跟着我来就行。”
杨若凝和邯郸淳互相看了看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
杨若凝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败的气味,而越往前走,那股腐味就越浓。Whatthefuckofthisodo
(这是什么鬼的味道)?杨若凝眉毛紧皱,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当他们最终站在一处高耸的沙丘之上,萨满婆婆指着前方说,“就是这里。”杨若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除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股腐臭已经快让杨若凝窒息了。她正要发问,却见萨满婆婆拿过邯郸淳手上的火把,然后丢进前面的黑暗里。杨若凝看见,火光一路跌进一个深深的沙丘底部,在它触地的瞬间,迅即引燃了什么东西,于是瞬间整个谷底都被照亮了。
杨若凝和邯郸淳在看清谷底的东西时,同时吓地往后跳了好几步。邯郸淳更是发出了少女般的惊叫声,反应竟是比杨若凝还要夸张。只见他死死抓住杨若凝的胳膊,极力想躲在杨若凝的身后,可杨若凝也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都没了,她丝毫不让,死命的把他往自己前面推。就这样两个人拉扯了一阵后,以杨若凝的妥协而告终。
谷底,层层叠叠地尸体密密麻麻的看不见边际。杨若凝看见,在尸堆被照亮的那一刻,无数正在啃噬尸体的硕大黑色老鼠纷纷四散而去,钻入底层还未及风化的白骨之中,留下残破的尸块和只剩下两个血窟窿的人头。
“那是什么?婆婆,”杨若凝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还能是什么,是用来丢尸体的地方,这里有我们的族人还有买来的汉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他们在这里只是因为一个人。”
“谁?”
“邯郸阿齐。”
“我以为……”
“你以为那些挂在西边草原上的头颅就是全部吗?不是,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这里面躺着的人,都是因为冒犯了邯郸阿奇而丢了性命,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是刚刚出生的婴孩。先王为了逃离瘟疫而带着我们来到这片绿洲,是希望族人可以在此修养生息,再度繁荣起来。可谁能料到在他身后却是另一场‘瘟疫’。”
说罢,萨满婆婆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吟唱。她苍老的声音悲切而漆亮,似是在抚慰流连在此不散的阴魂。
一旁沉默的邯郸淳,此时却走上前去。他单膝跪在萨满婆婆身旁,双手合十,合着萨满婆婆的歌声,也开始为故人祈祷。
曲毕,萨满婆婆望着前方,道,“不久前北方星象大变,预示将有外来之人逆天改命。而卜筮说,神树下的人会带领族人走出黑暗。”萨满婆婆转头望向杨若凝,“杨姑娘,虽然你坚持说你不是来自异域,不是什么神灵。可无论如何,老妇只是希望,你可以试一下,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如若你失败了,那也只是说明你确不是那传说中人,老妪不会埋怨于你。”
“我不能无限期地待在这里,直到你们找到那个什么传说中的人。”
“四个月,杨姑娘,我许你四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无论成功与否,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杨若凝在心里掂量许久,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换。反正自己也只是试试而已,无论如何,能够帮助这里的人摆脱阿齐王,也是一件可以上天堂的好事,而且自己四个月之后就能离开了。于是她道,“好,我答应你,就四个月。但是我还有些条件。”
“好,杨姑娘,我们边走边说吧。”
于是在他们三人折回去的路上,林子里就能清楚地听见杨若凝的掩不住的兴奋声音。
“四个月之后,你要送我回大嵩。”
“好。”
“我不想睡在马厩里了。”
“我会安排你住进阿淳的帐篷。”
“哈?我不能有自己的帐篷吗?”
“婆婆,我也不想和杨若凝共用一个帐篷,”邯郸淳插嘴。
“让杨姑娘做你贴身侍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可再争执了,阿淳,”萨马婆婆直接拒绝。
“好好,我接受,只要不睡马厩就行,”杨若凝说。“啊,还有,把布莱克给我。”
“布莱克是谁?”萨满婆婆问。
“婆婆,是那匹黑马,”邯郸淳抢先替杨若凝回答了。
“好,我答应你。”
“嗯,还有……”杨若凝说。
“杨姑娘,不要太贪心……”萨满婆婆说。
“……好吧,今天就先这么多,等我想到再和婆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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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杨若凝简单收拾行李要搬去邯郸淳帐篷的时候,布莱克仿佛知道她要离开,一直十分不安地踩着碎步,在马厩里来回走着。它的头不停地往杨若凝身上蹭着,喷着沉重的鼻音。杨若凝放下手中东西,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在它耳边轻轻说,“我只是不在这里睡觉了而已,白天我还是会来的。布莱克,你要对我有信心,我马上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布莱克的大眼睛眨着,竟是安静了下来。杨若凝拍了拍它的马屁股,“你要乖乖在这里哈,明早一早我就来找你。”
安抚好布莱克之后,杨若凝就径直去了邯郸淳的帐篷。他的帐篷是在营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她进去时,发现邯郸淳已经给她支好了一张简易的小床。
这小子还挺细心,杨若凝想着,直接就躺在了床上。
帐篷里黑乎乎的,安静地可以听到邯郸淳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杨若凝侧躺着,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其实,如果站在历史旁观者的角度,阿齐王的行为虽然残忍,可其实也有它巨大的益处。他除掉残弱和老人,只留下有生育力的妇女和强壮的男人。在资源有限的这片绿洲,他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简单粗暴却也最有效。但是,毕竟人类社会不同于原始丛林,他的残暴必定为人所不容。
“呀,你睡了吗?”杨若凝轻声问道。
半响,邯郸淳说,“没有。”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想做可汗吗?”
杨若凝没有等到邯郸淳的回答,或者也许他回答得太慢了而杨若凝睡着了没有听见罢了;或许因为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
那晚,杨若凝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场景频繁地切换着,内容细碎而反复。她似乎看见了每一个她所爱的人,他们就站在离她几米的地方。她不停地唤着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中间似乎隔着一块巨大的隔音透明玻璃,纵使她喊破了嗓子,玻璃那边的人却还是听不见。
“若凝,”突然,她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转过头,却发现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那间他们结婚的小小礼拜堂里。她面前,洛渊一身黑色衣袍,重复着旁边的西洋传教士的话,“……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他对着杨若凝粲然一笑,然后将手中的匕首插入杨若凝的胸口。
“若凝,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