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哥哥,”在书房刚刚送走客人,洛浅秋便进来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她,便又继续低头伏案写信。
“为何你近日都这么忙?”洛浅秋坐下后,便抱怨起来,“自你回来后,我就没见过你几面。”
“我回来后需要处理的事情颇多,一直未抽出时间,“他头也没抬地说。“你找我有何事?””你我很快就要订婚结亲,我为什么只能在有事的时候才可以找你呢?“洛浅秋不满地撅着嘴。
洛渊停下了笔,他知道洛浅秋的脾气。这女人非常任性,她要是生气起来,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浅秋表妹说得在理,是我怠慢了。”
洛浅秋却抬手掩嘴笑了出来,“我是在开玩笑的,表哥何必这么认真。你终究是要高座大位之人,怎么能为儿女情长所耽误,这道理我最懂。”说着,她把手轻轻抚在了他的手背上。
洛渊虽然极其讨厌她这一行为,但他忍住了不适感,并没有任何动作。
洛浅秋看见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抽出手去,心里竟是一阵惊喜。她想,这么多年她的付出终是没有白费,他终是接受了她,无论这是出于他的内心,还是被迫。
洛浅秋继续说,“喜服布庄已经做好了,但是尺寸是按照你的旧衣服的尺寸来的,这几日还是需要让裁缝来量一下,再修改一下的好。”
“好。”
“渊哥哥今日下午可还有要事?”
“并没有。”
“茶坊这几日刚刚到了杭州的团茶,是渊哥哥你最喜欢的。我让老板特意留了最顶级的,今日你要是没有要事,可随我去了茶坊?”
他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那一窟鬼茶坊,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随洛浅秋去茗饮斗茶的。就像是这个年代所有贵族少女一样,洛浅秋是煮茶斗茶的高手,对茶颇有心得,而她最喜欢的,就是一窟鬼茶坊的龙井。虽然之前他并不讨厌,毕竟邀着一帮缙绅之士,品茗斗茶也算是赏心之事,可如今情势不同,他并无闲心去喝茶,况且,几日未回小院,他很是想念院中那个女人。
可是如果他在订婚仪式之前拒绝,会显得过于突兀,于是他应了下来,“好,就照浅秋妹妹的安排吧。”
虽然这么说着,可他内心里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越发讨厌洛浅秋了。
不过,他有喜欢过她吗,哪怕是一瞬间?不,没有。他从见到洛浅秋的第一眼就讨厌这个女人,不,不是讨厌,是憎恨。
他到达了茶坊雅间后,才知道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洛浅秋引着他坐到窗前,“就要定婚了,想和渊哥哥多些独处时间,所以就未邀请其他人。”
“哦,”他应着,坐下来,并不在意。
窗外下起了雨。洛渊静静地坐着,看着洛浅秋点茶。她掰下一小块茶饼,在茶臼里研磨成粉末后,至于黑盏中。那黑盏绀黑,纹如兔毫,茶坯较厚,熤之久热难冷。然后,她取过旁边沸水冲成茶汤,同时用茶筅快速击拂茶汤,使之发泡,泡沫浮于汤面,这样点茶便完成了。
洛浅秋将那杯茶放在洛渊面前。他端起来,闻了一下。茶香沁人心脾,而茶色白。真的是好茶。
他微微抿了一口后,说,“浅秋妹妹这点茶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呢。”
洛浅秋听见他的称赞,浅浅一笑,“谢谢渊哥哥的夸奖。”她啜了一口茶,接着道,“渊哥哥在汴梁的日子,我听说,过得是相当精彩呢。”
“精彩不能说,只是一败涂地,被赶出了京城。”
“我说得是那位樊楼的小婢,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姓杨吧?”
洛渊顿了一下,他大概知道洛浅秋的意思。若凝和他的事情传得满京城都是,洛浅秋当然会有耳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浅秋表妹多虑了。”
“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中意,不如就接回来纳了去,以后也好给我做个伴。”
他看了她一眼,感觉到了她话里有话。这刁蛮霸道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容忍他纳妾。她这样问,不知又是打些什么鬼主意。于是他冷冷地说,“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你的意思是已经……死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
“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活着还是死了?”洛浅秋不依不饶,继续问。
“她已经离开了。”
“去哪里了?”
“回家了,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有些不耐烦了。
她唇角边闪过一丝微笑,“那就可惜了。爹爹说,我要学着和其他女人和平相处,毕竟渊哥哥将来是这大嵩最尊贵的人,后宫妃嫔定是不少。爹爹说,我以后可是要统令后宫的人,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总是酸溜溜的,一点都没有皇后的样子。”
洛渊听了她的这番话,心里冷笑一声。他没有作声,只是对着她礼貌一笑。
这时,他的余光扫到窗外匆匆跑过的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粗布的下人衣服,头发用一根筷子盘在脑后。她跑动时,一双只有两条细线的黑色鞋子,在青石板上发出塔塔的声音。那种奇怪的鞋子,她告诉他叫人字拖。
外面下着大雨,而她却没有带伞。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看到她一路小跑,跑过窄窄的小桥,跑进了对面的凉亭里。
他记得若凝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他望着她,想着如何借口出去给她送伞。
然而,看见她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他才惊觉自己忘了此刻他的身份是洛渊,而不是阿景。
这是他们分开一年后她第一次看见洛渊。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她,洛渊就是阿景,阿景就是洛渊。他没有把她卖给人贩子,虽然他曾短暂地因为她的消失而怨恨过她,他以为她再一次抛弃了他,但那都是误会。他还未找到机会告诉她,告诉自己要放下那皇位,和她归隐山田。他还未及告诉她,和洛浅秋的订婚只是他帮助青野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看见她那张悲伤得令人心折的面容,看见她瞬间变红的双眼,看见她慌乱地再一次消失在瓢泼的大雨中,他心痛得低下了头,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那晚,当他终于赶回小院的时候,他看见躺在中庭躺椅上的她。她听见他进来,却并没有抬头。然后,她终是说出了所有的秘密,她的秘密……以及他的秘密。
她有些怨艾的声音在黑暗里沉浮。
她在爱情开始之前就已经在他们之间画上了一道线,她疯狂地想跨过这道线,却总是在即将越线的那一刻将自己狠狠拉回。
她不得不离开他的理由,却是基于一个未来。为了那件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她在惩罚他,也在惩罚自己。
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残忍,她看到的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是吗?她为何笃定那些未来就一定会发生?或许吧,如果他没有在那个夜晚遇见她,他也许会杀回汴梁夺回自己的一切。可是,她来了,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
既然她无法选择和洛渊在一起,那么,他就以阿景的身份守在她身边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