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道还有比困在这狱中更惨的事儿?!”
“这位小哥,看上去你对这大宋的典刑律令所知甚少啊,像你我这等蒙冤投入监牢,但是又罪不至死者,是不会长待在这牢狱之中的,用不了多久,便难逃流放发配蛮荒之苦,这一去便是千里万里,山水遥迢,十人里倒有九人受不了这一路风霜雪雨的折腾和解差的肆意欺凌,恐怕最后连尸骨都要散落他乡啊……”
两人正悄悄说话间,牢房外走进一人,看官服是个牢头,他见到两个狱卒醉卧不起,不由上前揪着他俩耳朵痛骂道:
“好你们两个腌臜泼才,有酱鸡好酒竟然不喊我,自己在这里吃独食,还醉成这个熊样,要是跑了犯人,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狱卒耳朵一疼,猛然从醉梦中醒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连忙笑嘻嘻的把半盘酱鸡奉上:
“头儿,这黑天半夜的,您如何跑了来?这是那司徒老儿的漂亮孙女送来的御街上的名吃老韩头酱鸡,据说是用十八道中药材和香料炮制的,嘿,别说,这味儿还真不错,下酒甚是得宜,您老快尝尝!”
“唉,这不是刚接到上峰的通令,吴皇后册封大典还有几日就要举行了,刑部司衙门下发的大赦名单里的人犯,都要抓紧时间办理开释,明日提刑官就要来查验了。另外,朝廷有命,这几日要加强狱中的戒备,故我也来与你们一道值夜,真是他妈倒霉!”
牢头摇头晃脑,然后又假模假式道,
“既然是司徒家送来的吃食,有没有分给那老儿一些啊,咱们这牢子里可是有成法的,不能私吞人犯家属送来的吃食!”
“嘿嘿,这小老儿和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臭小子,不日就要被发配明州去埋死人了,给他们吃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倒不如孝敬了您老!”
“那怎么行呢,规矩还是要讲的……”
牢头满脸奸笑,把桌子上丢弃的鸡头、鸡屁股、鸡爪子还有一些啃剩的骨头拢在一堆,随便抓过一张纸包了包,顺手扔进了牢房。然后,便与那两个狱卒开始大吃二喝起来,不多时,三人又醉倒在桌上……
牢里的伙食钱本来是朝廷配发的,但是大多早被贪墨了,故而所食极差。司徒靖身为员外,平素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吃得下那些发霉面做的炊饼和掺着沙子的米饭,此时已经饿的头晕眼花。又见那些黑狱卒不但把自己家人送进来的吃食贪下,而且还如此羞辱于他,这位忠厚长者也不由悲愤难平,竟用力扬起一脚,把牢头扔进来的纸包踢飞,里面的东西顿时四散零落,而那张纸恰落在了魏来的近前。
“老伯,你看,这纸上面有字!”
魏来不经意间一看,低声叫道。
司徒靖赶紧凑过来,捡起那张满是油渍的纸,揉了揉一双老眼,紧紧贴上去,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细细辨认字迹。
“上面写些什么?”
魏来问道。
“这是一份朝廷下发的《邸报》,上面写着……明州大疫,伤寒横行,病者高热不下,抽搐谵妄,有梅花疹……此病传染甚烈,今罹病之家十之七八,虽蒙许叔微等名医全力广普施救,死者仍不可胜数。为防止疫情外传,日前,大队官兵已封闭明州城门,各色人等均不得出入。并速遣翰林医官院、惠民和剂局安济坊援之。现着自各州监牢中择刑囚流往,为漏泽园收拾死者骸骨掩埋之……”
司徒靖读到这里,不由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纸飘落,浑身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老伯,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伤寒!竟然是凶险无比的伤寒!!!”
“伤寒是什么,有这么可怕?”
“小哥,你有所不知,我家祖传略通医道,这伤寒可是古往今来最凶险的疫症之一!就如《邸报》所言,一旦染上这病,不但上吐下泻,而且高烧不退乃至抽搐晕厥,极难救治,大多痛苦挣扎而死。且此病传染性极强,凡同吃同住,甚至口耳相闻者,都难逃染患。我还记得,昔日徽宗年间,天子脚下东京汴梁曾发此疫,亡者竟达十数万人,就连很多皇亲国戚都难逃厄运,光是皇子公主,便死了七八个……这下我们可真是彻底完了!”
司徒靖带着哭腔哀叹道,
“如今明州瘟疫横行,朝廷要把我们这些囚徒送去收拾疫病死者的尸骸,我料那疫区现必已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宛若人间地狱……”
什么?把好好的人往如此严重的疫区送,还要去收拾染病者的尸骨……魏来听罢,也觉得心下一凉,这还能活着回来吗!难道我真这么倒霉,穿越前被人报复挨了一闷棍,穿越后落在了这大牢中,而且马上还要去瘟疫横行的地方送死?!
司徒靖面如死灰,瘫软于牢房一角,一边叨念着“婉儿……婉儿……”,一边啜泣。魏来听着心情甚是烦躁,但是他的脑袋没有停止飞快的旋转——
明州大疫……梅花疹……传染甚烈……吴皇后……大赦……提刑官……
猛然间,这一堆的词汇在他脑海里连成了一串,一个大胆的主意油然而生。
“老伯,你刚才一直叨念的婉儿,是您的……”
魏来问道。
司徒靖泣不成声道:
“婉儿乃是小老儿的孙女,她是我唯一的隔辈之人。可惜,我恐怕是再也看不到她了。小哥,他日若是你有幸死里逃生,请一定代我去新城书局看看我的孙女,告诉她……”
“老伯,您别说这些丧气话,您想再与您的婉儿孙女共享天伦之乐吗?我倒有个主意……”
司徒靖稍止啜泣,满脸疑惑的望向魏来。
魏来凑到司徒靖耳旁,如此这般,对他低语了半晌……
司徒靖听他说完,连叫:
“欺瞒官差,罪加三等,这可万万使不得……”
“老伯,你这个年纪,就算不罪加三等,若真被流放那明州大疫之地,还有命活着吗?反正横竖不过一个死,为今之计,我们若能冒险一试,说不定还有半分活路,只是您千万不要慌张,就按我说的办,可好?”
司徒靖沉吟再三,长叹了一口气,眼含热泪,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开始在昏暗的牢房里,寻找刚才被司徒靖一脚踢飞的鸡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