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乍现时,那牢头掩着口鼻,蹑手蹑脚来到司徒靖和魏来的牢房前,用棍子挑开封闭的油纸,打开牢门,把一串钥匙还有纸笔扔了进来,然后躲的远远的。
司徒靖和魏来一夜无眠,早已经熬红了眼睛,就盼着这一刻。见此情景,不由大喜过望,赶紧手脚利索地把身上的手链脚镣除去,草草画押具结,就向牢外走去。
牢头还不忘在后面低声提醒:小老儿,我这可是担着天大的风险,别忘了那一千两银子……
刚走出阴暗的牢房,外面大白天光的照射,让魏来觉得目眩神迷。
稍顷,当他渐渐适应了光线的骤变,睁开眼睛的时候,在他面前展开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美丽新世界——
满目雕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逐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道,金翠耀眼,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即便没有后世的摩天大厦和立交纵横,但是仍然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里大都会潮生万象,物阜民丰的繁华风物。
魏来记得史书上记载,因为宋代开国的赵氏郡望在天水郡,所以,宋代也被称为“天水一朝”,这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浪漫主义情调。
大学者陈寅恪说过: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永远之瑰宝。他很喜欢的著名财经记者吴晓波也曾说自己很想穿越来宋朝。在什么“知乎”上,“宋粉儿更是数不胜数。
而他现在,真的来到了宋朝!
这一切,不是幻梦,而是如此的真实,魏来像一个初生的孩子般打量着这个从前只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城市。不自知间,竟然低声吟咏起了柳永的那首千古名作《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山献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小哥好学识好雅兴,竟然咏起奉旨填词柳三变的词!”
司徒靖刚刚死里逃生,心情大好,看着魏来愣愣的样子,有点奇怪,又有几分赞叹。
魏来这才回过神来,心下又不免有几分黯然。
因为他知道,就是因为这首词把临安之美写尽,流播传到金国,令后来的金帝完颜亮都对“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心驰神往,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举兵大举南下,又是一番刀兵四起,烽火连天,生灵涂炭……
以至后人有诗叹曰:
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
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
正在思忖间,只听到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爷爷爷爷,您总算出来了,可吓煞了孙女了”。
只见一位身着粉纱的妙龄少女一头扑在司徒靖怀里,啜泣不已。
“好了好了,婉儿,爷爷这不是平安出来了吗,也未吃得什么苦,不要哭了。”
司徒靖抚着少女的头劝慰道。
上下大量了半天,确见爷爷安好无事,少女这才破涕为笑。
“对了,婉儿,快来见过你魏来小哥”
司徒靖手指二人道,
“怀远,这是我的孙女婉儿,孩子尚小,不懂礼数,让你见笑了。”
“婉儿给魏哥哥请安了。”
少女笑靥如花。
“婉儿妹妹好。”
魏来稍显拘谨。
司徒靖年过六旬,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司徒忠孝,目前夫妻二人主持新城书局的福建分号,每年只能回临安一两次。而司徒忠孝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就是司徒婉儿,年方十六,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被司徒靖视为掌上明珠。
司徒靖的大管家刘阿大瞥了魏来一眼,毫不理睬,径直把司徒靖扶上早已备好的轿车,他亲自赶车,魏来悻悻然跟在后面。
轿车行至钱塘大街的新街口,魏来正欣赏着行旅如织、店铺云集的街头盛景。
豁然间,前方一阵喧嚣骚动……
哭声,嘶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避,只见一位老者一手拿着胡琴,一手拽着一位漂亮的姑娘,两人粗布衣帽,满身灰土,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地奔将过来,老者抬头正看到魏来,一头跪倒在地,大喊:
“呜呼哀哉,恩公,恩公,快救救我们!”
魏来正不知所措,七八个满脸泼皮相的男人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为首一个身着绿色锦缎长衫的,一脸淫笑,上去就要摸那姑娘的脸,姑娘赶忙闪身躲过。
这男子哈哈大笑,尖声道:
“岳丈大人,为何要带着我娘子这般躲我,快快与我回府成亲吧,保证你们下辈子吃香喝辣,富贵荣华!”
老者和姑娘怯生生的,不敢言语,直向魏来身后躲避。
绿衫男子这才看清魏来,当下恶狠狠地说: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碍事鬼,上次你坏了爷爷的好事,不曾将你打死,竟然还敢多管闲事!”
面对这突如其来不知所以的一切,魏来脑海里飞快转动着,上次……难道我被打晕然后投入大牢,就是这帮人干的?当下血往上涌。
“你们这些腌臜泼皮,竟敢当街欺男霸女,当这临安城没有王法吗?”
魏来怒道。
“王法?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就是王法!”
绿衫男子一阵狞笑,
“今天大爷心情好,赶紧给我滚开,要不这次就不是皮开肉绽了,小心你的狗命!”
魏来的个性,最恨别人的威胁恫吓,不禁攥紧了拳头,毫无退意。
绿衫男子等也确实被魏来的豪气惊了一下。不过,看他身边只有一辆马车和一个吓的瑟瑟的车夫,并无其他帮手,气焰又盛。
说话间,就挥舞着拳脚围将过来,眼见一场恶斗不可避免,而魏来身上并无任何的武功,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一个打七八个,眼见吃亏……
就在魏来欲以命相搏的当口,一阵急切杂沓的马蹄声传来,来者人形未到,一道乌亮的寒光闪动,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一条长鞭正打在绿衫男子脸上,顿时形成一道粗重的血痕,疼的他捂脸放声哀嚎。
定睛观瞧,竟是一女三男四位骑士,而挥鞭出手者,正是居前的那位女子,只见这女子大约二九芳龄,一袭红衣,体态矫健,峨眉淡扫,凤目含威,秀美之中英气隐隐。
绿衫男子冷不防遭此痛击,勃然大怒,骂道:
“你是何人,竟然敢打爷爷!”
话音未落,又一道寒光掠过。
啪!这厮脸上再多了一道血痕!
“你t究竟是谁,为何平白无故打爷爷!”
绿衫男子嘶叫。
啪!第三道血痕又添在脸上!
红衣姑娘一句话没说,已将绿衫男子打的七荤八素,男子捂着脸痛喊道:
“快给我上,打死这个臭娘们!”
帮凶们放过魏来,向姑娘冲去,只见姑娘毫无惧色,一条长鞭舞动如当空彩练,啪啪作响,须臾之间,七八个泼皮全被打翻在地,个个脸上身上都皮开肉绽,疼的如杀猪般嚎叫不止……
绿衫男子脸上身上挨了十多鞭子,已经如血葫芦般摇晃,他有气无力地说:
“好你个臭娘们,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红衣女子轻蔑一笑,樱唇轻启道:
“敢在临安府如此放肆的狗奴,我不问便知是谁!”
“知道你还敢……”
绿衫男子哀道。
“这是大宋的天下,你们一帮秦家奴才的奴才,也想一手遮天吗!”
红衣女子厉声道,
“我告诉你,今天就是给你一个小小教训,以后若再敢作威作福,被我撞到,见一次打你一次!”
“你究竟是谁,敢报出姓名吗!”
绿衫男子气焰大虚。
红衣女子笑道:
“姑奶奶姓韩,你若不服,自可到英国公府来寻我便是!”
围观者闻听此言,一片轰动哗然。
泼皮中一个机灵的,听到这话,和绿衫男子一阵耳语,绿衫男子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不过还是嘴硬道:
“好,你他妈给我等着!”
红衣女子手中皮鞭又要抬起,吓得绿衫男子等落荒而逃,众人一片欢呼。
刚才被追的老汉和少女赶忙过来,齐齐跪在红衣女子马前叩头道谢道:
“我们父女,只是卖唱的贱民,多亏韩姑娘出手相助,这天大的恩情,真不知如何报答!”
说罢,已是泪如泉涌。
红衣女子赶忙下马,将二人扶将起来,还拿出了一串铜钱塞在他们手中道:
“老丈,小妹莫要客套,卖唱怎么了,我娘也是卖唱的出身,以后这小妹便是我的干妹,他们秦家的狗奴再敢扰你们分毫,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说完,无意中瞄了魏来一眼,然后上马绝尘而去……
围观的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这次好生痛快,秦家这群狗奴才横行临安,不想今天竟遇到了硬茬子,真是活该!”
“瞎了他们的狗眼,竟然还敢跟英国公的爱女韩家大小姐鸹噪,这几鞭子,真是大快人心啊!”
“哈哈哈哈,正是正是,走,筛几碗酒去,今日我请客,不为别的,就为这份报应不爽!哈哈哈哈!”
“是啊,看来,这秦、梁两大豪门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未来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