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李孝国没闲着,摸清了二十个村的情况后,开始对症下药。摆在面前的首先是路、渠、井这些基础设施要修整,惠农贷款要盘活,他发掘了霍三杯这个酒窖子。霍三杯干了一阵,找到李孝国,表示自己以乡政府普通干部的身份,这份差使很难干。
赵美然停了停,问张之城:“之城,考考你当‘官儿’的基本素养,你知道为啥霍三杯觉得难干吗?”
“这你考不住我,”张之城说道,“这招叫‘待价而沽’,有谈判筹码的时候,还不跟领导要点好处。”
“啧啧啧,”赵美然说,“要在李书记面前这么干,霍三杯的纱帽能戴到现在?”
“哈哈,狭隘了狭隘了,”张志成道:“跟你开个玩笑,我猜,是因为他主持接待事项,席间跟访客谈条件的时候,因为做不了主,要时时请示,沟通成本很高,有时也不方便。”
赵美然敲了敲张之城脑袋,说:“看来这个笨南瓜里不全是臭籽儿,说对了一条,还有吗?”
“还有?”张之城搔着脑袋,“请领导示下,实在是想不起来。”
“榆木脑袋,”赵美然笑着,随即认真道,“之城,你眼里现在只有道理,没有人情。你想,人家千里迢迢来考察,结果接待的时候是乡里一般干部,难免觉得在乡里没有得到重视,碰到心眼小的,兴许人家当场就走了——这样想纵然有些俗气,但是多算胜,少算不胜,吃这碗饭,就要考虑到这里边的各种名堂,是啵?”
一席话说得张之城刮目相看,他哪知道,其实都是赵父的见解。赵美然撇过头来看他,心里暗道“憨样儿”。张之城回过神来,赵美然接着说。
李孝国合计着霍三杯的事儿,临近年关时收到县院对乡财务所下的孙副乡长住院明细。李孝国叫来纪委书记赵蛮,说:“咱们去瞧瞧孙副乡长吧,他在县院耗了大半年,示人以坦荡,示人以清白。但医院不是好地方,待得时间久了,任他身强如牛,好人也要生出毛病来。”
李孝国和纪委书记探望过孙副乡长之后,孙副乡长年前办了出院,不久以身体原因提出辞去公职,要说老孙运气不错,赶上乡政协主任空缺,就势到乡政协领导“乡贤”们去了。
“之城,”赵美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张之城说:“我在想,这个杨副乡长真不是个好东西。”
赵美然说:“一丘之貉,姓孙的就是好东西了?他大错误没有,花边错误听说有一打,不然也不能乖乖撤手。哼,我最恨男人花心,你将来是不是个花心的人呐?”
张之城嬉笑着说:“那得看另一半的手段咯,要是像你赵小姐这样‘毒辣’,我一百颗胆子也不敢花心哟。”
“好啊,你敢讨我便宜。”两个人笑着打闹一阵,彼此都有了情义,过了一会儿,赵美然问道:“之城,目工作的大头是乡里分派的任务,要出85个人工,村里预计有困难吗?”
张之城点点头,说,“我粗略算过,村子里目前在册303户,1427人,18到55岁的青壮男劳力457人,外出打工近200人,这样算下来,还剩250人,这250人里,多为五十岁左右的,乡里要求出85个人工,将近三抽一,时下又值农忙,只怕不会那么顺利。”
赵美然说:“这就奇怪了,本来我结对的那个村子,村规模跟你这差不多,但是他们的村民还挺踊跃的。乡里没有说白叫出工,不是按照工地标准给钱么?”
“美然,”张之城说,“说实话,刚毕业那阵儿,我觉得放眼天下,趟平了任我走,来村子一个月,才发现事事不易。今天下午赵五家的事,倘若没有张岩叔给我在旁边打策应,怕就得叫六双石搅了去。这次组织出工,他能放过这个机会?肯定还要出幺蛾子的。俗话说‘知己知彼’,你想,我之前完全没组织过群众出工,对这里头要考虑的一应事项,农户的诉求,都把握不准,所以猜不到六双石会从哪个角度出招,也就没有法子预为防范。就像,就像有把剑,老是悬在你头上晃来晃去,叫你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这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二人一时无话,看着天上月亮在云中过又显,显过又隐,张之城忽有感触,学着农民的语气叉腰道:“鸟他作甚,兵来将挡,见招拆招,无非此消彼长,各领风骚。”
有道是案牍害文,听着这番俗气至于尴尬的长短句,赵美然这个写惯了报告的人竟觉得有些文采,她抬头看着张之城,二人会心一笑,慢慢走回住处。
张之城在外间沙发和衣而睡,第二天天不亮,听到外间窸窸窣窣声,老太太拿着扫帚腰动腿不动地“打扫”院子卫生。老太太孤身不易,又不够“五保”户条件,为了照顾她,张之城特意给她安排了在村委会打扫卫生的岗位,村财政每月给她发六百元钱。张之城披衣出门,悄悄问道:“大娘,这么早?我住的院子不用您打扫,只要打扫村委会院子就成。”
“咱知道咧,支书,”老太太凑过来悄悄说道,“村儿里传开咧,说赵茂儿逼着他儿媳妇儿干那个事儿,他儿媳妇儿是个烈性子的,就一索子吊死咧,咱来问问你,是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