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张之城感慨时间飞快,大门再一次咚咚咚被敲响。想到秃子的可憎模样,张之城显得有些光火,他瞅了瞅墙角的拖把杆子。赵美然示意不要,接着说:“看过小魔仙没?”
张之城心中奇怪,说道:“没有。”
赵美然说:“你现在身份这么敏感,真要是拿拖把杆打了村里的人,甭管地痞还是流氓,吃亏的肯定是你。他跟你来混的,说明不怕你的常规手段,那就得琢磨更混更绝的招数。小魔仙有句话说得好,‘你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用魔法打败魔法”,张之城嘟哝着,似乎有些启发,但自己怎么“施法”还没想好。门又被敲响,张之城换上鞋子说:“得了,我先去接招,把这混人赶走再说。”
气势汹汹走出门来,却不是秃子,是个佝偻腰的老头儿。老头儿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拎着黑色塑料袋儿,蹒跚向张志成走来。张之城换副申请,迎住老头,老头儿裤脚沾的全是泥,藏青色褂子沾湿了大片,他把黑色塑料袋儿往张之城手里塞。张之城接过袋子,里边是些豆角、茄子等蔬菜,有的还带着叶子,有些还沾着泥土,断茬儿处青翠欲滴,显然刚摘下不久。张之城边把老头往屋子里让边说:“大爷,您这是?”
“支书,”老头儿在院子沾着不动,说,“好后生,咱大队以前给补助,要是像你这么敞亮,各家早脱了贫咧,好后生。”
头一次听村民夸赞自己,张之城心中简直不要太激动!他稳稳心神说道:“都是应该的,大伯,您来这是?”
老头儿说:“没咋,给咱大队弄了点菜,自家地头长的,刚摘回来。”
张之城忙将袋子递还老头,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党有纪律。”
老头抬头说:“党有纪律,你不就代表党嘛,嘿嘿,你刚才喊了咱一声伯,这不是伯坏你的纪律咧,这是伯有事儿求你咧。”
张之城执意不收,老头脸就挂下来了,说:“咋,你不愿替伯办事儿?”张之城疑惑,老头就说:“以前那个六双石,村里爷们儿找他办事,他只要把东西收下咧,事儿就能给你办成咧。听说有给他送烟送酒的,还有把自家婆娘往他院里送的咧……”
张之城有心扒一扒六双石的“事迹”,于是问老头:“伯,那他收过您收的东西嘛?”
老头摇摇头,说:“论作风,这人是个挖绝户坟的坏怂,可有一样,他要脸面。办不成的事他不收东西,我送过三百块一条咧烟给他,托他办事儿,后来他把烟给我退回来咧,还给我捎了瓶酒,说对不住咧,这事儿他办不成。这算是收咧还是没收?”老头顿了顿,继续说道:“伯今天真是有事求你,看来你是不答应咧?”
一声闷雷,大雨夹着冰雹,刷刷地又下起来,赵美然出门将二人唤进屋子,老头儿在门口把鞋泥磕打一会,拧干裤脚进屋。张之城直奔主题,说:“伯,咱不弄虚的,我上任不是第一天咧,你有困难咋不早来咧?”
老头狡黠一笑说:“支书这是挑咱的礼儿哩,不是咱信不过你,直到咱听了你今儿个大喇叭里的广播,给出工的人一天补贴10块,咱才知道,你办事儿不昧良心,狗日的六双石,原来出一天工只给四五块咧!”老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塑料布,一层层地揭开,里边是张纸条,机打的。
张之城眼尖,透过纸背看到“借据”两个大字,暗想:不会是跟六双石有债务纠纷吧,这怕不好办。赵美然已将纸条取过来,展开一看,确是借据,不过是个叫张双秀的女子和一家名叫“及时雨”的贷款公司签订的。张赵二人审了一遍,觉得格式没什么大问题,正准备往深处问,老头沟壑纵横的老脸已布满泪花,他说:“秀儿是咱闺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咱秀儿跟他们借到手是一千,咱把卖菜钱、卖粮钱一共搭进去三千,他们还是说差两千,把我闺女扣住了啊,啊嗬嗬——”老头掩面哭泣,“算伯求你咧,”老儿说着,身子从椅子上秃噜下来,就势跪在地上,“算伯求你咧,替我把闺女接回来吧,他们不是人啊,昨天派人捎信儿来,一礼拜钱不到,就要……大闺女家,可不能叫人这么祸祸啊……”
张之城作好作歹地扶起老人,明白了此中原委,他把牙咬得嘎嘣响,赵美然说:“你放心,下午事儿忙完,我们就去把您闺女接回来。”
令张之城意想不到的是,时针刚转过三点,五个小队长陆陆续续赶来了。“叶子咧?”三队长说着掀开柜门,取出装在透明塑料桶里的旱烟,其他小队长纷纷围上来捻烟叶子卷烟卷,烟雾顿时冒出来,会议室像起了火。他们在雾中惬意地盘算着心事。
张之城住的院子就在大队后边,到了会议室前,赵美然被呛地连连咳嗽,打消了进去“认识认识”的想法。张之城抬脚进去,五个小队长或许对“拒请”的事仍存芥蒂,停止了吃烟吵嚷。在五双老眼注视下,张之城原本和赵美然准备好的开场白一下忘了,像一把装满子弹的步枪被卸了撞针。半晌说道:“各位叔伯好!”
五个小队长都笑了,接着吃烟,他们就像新婚的媳妇儿,心里眼里藏着很多疑惑要打问,却谁也不先开言,只是互相嘟哝着“挺好,挺好”。张岩后脚进屋,说:“怎么咧就挺好挺好?”
一队长胡子拉碴,面貌黝黑,挤着一双黑豆眼问道:“出一个工,一天十块钱,是真咧,还是糊弄咱这老壳子?”其余小队长纷纷附和,眼中散发出与农人憨厚外表不相称的精明。
“当然是真咧,”张之城说,“伯放心,乡政府李书记这么说咧,咱就这么落实。”
四个小队长向一队长望去,一队长点点头,见一队长手里纸烟快要燃尽,张岩随手卷一支递过去给他点上。一队长说:“不赖,不赖,是个好后生。那,指标咋个分咧?”
这时,安三边哼着调子进来了,说:“嘿嘿,大会提前开咧,咋不叫我一声。”
一队长说:“嗬,咱村儿大拿来咧,合着离了你村儿里就开不了会咧?”四个小队长笑起来,赵美然听得痛快,便也进屋,一队长继续说:“三边,咱提前告诉你,今儿这会,对咱各队穷户、难户都是好事,你可不敢胡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