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的事?”赵美然双手抱怀,冷冷地说,“杨老师,您有事儿就说您的事儿,我有问题就说我的事儿,我明确说过,‘咱俩’不会有事儿。”
“美然,你在骗自己,”杨俊摇摇头,上前一步将玫瑰花束递向赵美然,“美然,我在县里帮忙的时候,听人家说,第一茬玫瑰象征第一个爱人。这是我到百里外‘香料小镇’采的,第一茬,送给你!”
杨俊向他走近,身上散发着不应当属于乡村干部的香水味,奢侈的味道!赵美然觉得有种东西梗在喉咙里,烦恶欲呕,她闹不明白,身为干部,不是应当对同事言语背后的深意有着更敏感、更深刻的理解么?杨俊能从李书记随意的一个动作中解读出四五种含义来,怎么就弄不明白自己拉黑号码这样明白的拒绝?纵然闹不明白拉黑的含义,难道闹不明白“咱俩不会有事儿”的含义?
“美然,你不收下它,我就不回去,”杨俊双手平举着玫瑰,我行我素,“美然,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付出了多少,乡里天天有人嘲笑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恶毒的诅咒!可是我不在乎,爱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不错,你家庭条件是比我好,或许你为此而有所担忧,但我相信我的努力。我时常被借调到县里帮忙,我相信,总有机会攀到更高的平台,那样的话,我会跟你齐平的。收下吧,美然,接受我吧!”
赵美然被那香水味熏得几乎窒息,她伸手使劲在鼻腔前扇了扇,正色说道:“杨俊,如果平时工作中我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那么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至于家庭条件什么的,你确实想多了,我压根儿不知道你家什么条件,也没兴趣知道你家什么条件。我对你超越同事关系的关心感到厌烦,这束花你还是留着,送给你真正的有缘人去吧。”
杨俊皱着眉,眼珠滴溜溜转动:“美然,不要赌气了,收下吧,我知道,县里有些风言风语,你是因为这个跟我使性子吗?”
“县里风言风语?”赵美然说,“什么风言风语!”
杨俊说:“县里有个退休老干部家,托人打听我的情况,是不是这件事传到了你的耳朵里?我发誓,我杨俊拒绝了他的女儿,并且,以后的工作中不会再跟他的女儿有任何往来,我保证。”
赵美然抚着脑门表情痛苦,长叹一声。
杨俊喜上眉梢,逼近一步:“太好了,美然,你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吗?这束花送给你,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我会凭我的努力攀上去,挣到钱,我会给你一个最好,最浪漫的婚……”
“别说了!”赵美然出离愤怒,“前辈,我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之前你干的龌龊事儿我给你留着面子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好端端同事一场,非要把人逼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在人前又说跟我吃饭,又跟人暗示跟我好,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说!”
杨俊被这一吼惊得退了一步,他惊诧道:“原来你不喜欢我这样说?”
赵美然眼角几乎瞪出血来,她胸口一阵憋闷,咳嗽好一阵方才缓过来。
杨俊凑上去说:“美然,开始我在人前那样说,是羞于表达感情,想通过别人的嘴把话传到你耳朵里,试试你对我的心意。我见你没有反驳驳,也没出来辟谣,以为你并不排斥我……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应该早早地说明白啊,害得我,我还在人前放出这些话去,唉,这不是故意在人前出我的丑么?”
赵美然怒极而笑:“你怕不是自作多情。”
或许笑中的嘲讽与讥刺碰碎了杨俊这个职场前辈脆弱的自尊心,他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慢慢攥起,像夏日无常的风雨一样,陡然爆发了。无辜的玫瑰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几脚之后,象征“第一个爱人”的第一茬玫瑰,像大多数普通人的第一个爱人一样,在琐碎的家庭繁务中真正地“零落成泥碾作尘”了,杨俊犹不解气,他攥着拳头说道:“赵美然,你知道吗,我在乡里这些男人里,就算称不上最优秀的,也差不了太多,为了你,为了你!我,我自作自受,我颜面尽失,我以后怎么在乡里混!不行,不行,你要赔我,你是我的!”
赵美然被疯子一样的杨俊吓得连连倒退,她顺手带上会议室门,死命将门抵住,把杨俊拦在门外。
“赵美然,你出来!”杨俊狠狠地踹那门,他又吼又闹。忽然,门外传来歌声“癞蛤蟆,吃天鹅,装阔气,骗嫦娥,人不咋,心挺多……”,接着“嗷嗷嗷”学了一阵狗叫。杨俊抄起一根棍子向发声处追去,去他妈的团结群众,去他妈的劳动人民,他一腔愤懑必须要着落在这不知死活的贱民身上!
赵美然听出来,是傻大贵的声音。傻大贵一边跑着躲开杨俊,嘴里唱得更加大声。“癞蛤蟆,吃天鹅”这六个字,从杨俊自己口中说出来,乃是谦辞,其实在他心里,身为副乡长侄儿的自己,与身为土财主女儿的赵美然,纵称不上门当户对,可也差不多少。但当这样一个傻子,明明白白地喊出来,就不是谦辞,而是嘲讽了!不幸的是,这嘲讽实实在在地集中了他的软肋,因为是他叔叔,而不是他父亲是副乡长,隔着一层,他自己这个“官家子弟”成色便不够纯了。
杨俊怒吼,挥舞着棍棒追了半天,到底没撵上傻大贵。杨俊心头火气,照着路边一条狗使劲砸下去,那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跑了。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抓住傻子,也不能叫赵美然打开屋门之后,杨俊呆立一会儿,忽然丢下棍子,掩面哭了起来,似乎比无缘无故挨了一棍的狗还要委屈。
傻大贵唱着歌儿踅摸回来正准备接着撩拨他,不巧,张之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