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风荷四合小院,偏厅四个女士围坐在桌旁。
从饥寒到吃饱毕竟没过多少年,又毕竟是县城,她们尚未弄明白:搽粉之前是要底液的。尽管高档化妆品在她们脸上好像不要钱似的,铺了一层又一层,但还是掉粉。
可怜的老名媛不住地用手去扶,粉又沾在那副玛瑙面儿的麻将上,看得旁边小保姆连连摇头:在别处,这副麻将怕不要被人说做了记号?她叹息着,不小心捏疼了手里的猫,那猫“喵呜”地叫起来。
叫声提醒了它的主人,主人冲门而坐,叫牛花蕊。若在田园,她的大饼脸在香粉衬托下,倒真能骗几只狂蜂浪蝶。她也显出老态来了,她胸口当年赖以吸引魏峰的两团本钱,已松松垮垮地不成样子,千把块嵌着钢圈的内衣也收拾不起,
加肥的裙子遮不住腹部垂下的赘肉。
“老娘非要跟命碰碰!”是牛花蕊挂在嘴边的话,在这个叛逆思想的指导下,她大胆地,放肆地选购商场里最名贵的料子做成的最新款式的衣物。
今天,牛花蕊是一件纯蚕丝连体裙着身。不得不说,这件蚕丝替她把命运结结实实地干翻了,因为除了轻巧舒适外,它还半透明,使得命运不敢直视牛花蕊,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跟她照上一面。
就这一点来说,她的丈夫魏峰显然比命运有勇气得多,但魏峰也在她跟前走不到五十回合。她五十挂零了,文人无形,形容她这个年岁的话是:坐地能吸土。
“臭猫,”牛花蕊说,“昨夜里嚎了一晚上,跟死了儿猫蛋子(公猫)似的!”
“哈哈,”老姐妹们的笑声不是“嘤嘤”也不是“哼哼”,而是捧着快掉到肚子上的两团东西,前仰后合,“那是**儿呢。”
“幺鸡,”一个老名媛打出张牌,“儿猫蛋子***上有倒钩儿,真不知道咪猫儿(母猫)有什么嚎头儿。”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自己忍不住先笑了。用句或许不那么恰当的词形容,老名媛们都是闺阁寂寞,彼此知根知底,又没有展示“贵妇气度”的平台,于是索性扯开嗓子耍笑。“幺鸡,吃!”另一个说道,“大菊,你说这话,我倒问问你,你说是大了好,还是小了好?”
大菊说:“倒回二十年前,是小点儿好,现在,大大的好,大大的好。”
“还大大地好,大菊你嘛时候学上太君说话了,”牛花蕊手中抓牌,嘴上不停,“贼娘的老魏,四五天没回来了,换个题目,换个题目。”
啥也不缺,就缺男人,贵妇生活,大抵如此。她们好容易攅起这个牌局,彼此同病相怜,谁也不会笑话谁,还不趁机过过嘴瘾?因此,谈到这个题目,一向被视为主心骨的牛花蕊也掌握不了局面了,她们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谈起下三路的话题,小保姆还没结婚,脸一红,悄没声儿出去了,顺手带上门。大菊看着小保姆走出去时扭动的胯,说:“这妮子没破瓜,身子就发成这样了?不客气说,原先十里八乡的,咱也算朵花儿,吃不上好的啊,生了孩子,屁股还是窄窄巴巴地,他爹都懒得看咱。牛姐家到底条件好啊。”
闻听此言,牛花蕊嘴咧得老大,真的绽成了一朵花蕊。得人吹捧,无论真假,都要回应些好意。牛花蕊的办法是,放下身段,讲些自己“不堪”的趣事给对方。只见她双手比划着说:“别看咱长得不行,上回去商场,有老头儿上赶着来要电话号儿呢。我笑了笑,没搭理他。贼娘,看那两腿瘦地筷子似的,我都怕他上厕所漏尿!还敢来招惹咱们,你们说,咱们身上的窟窿,哪个不要吃肉!”她说着把两条胡萝卜般上粗下尖的腿撇开,旋即夹紧,三个姐妹也如法炮制,笑闹之间,露出婊子本色来。
大菊意犹未尽,她停下牌,神秘兮兮地问道:“姐姐们,你们见过多大的物件儿?”
“见过,叫驴的行货,二尺长……”
其余姊妹纷纷摇头,还是大菊呸道:“我问你见过爷们几大的行货,你非说驴,人的东西咋跟驴比?驴唇不对马嘴。”
那人不甘示弱,伸出两根指头比比划划,“不瞒姊妹们,咱家那死老头挣钱能耐没有,这方面可没亏了妹子,隔三差五,囫囵个儿总能叫咱饱一回。”
牛花蕊一阵失落,尽管她是几个姊妹里最富足的,可丈夫四十左右就开始用药片维持,这几年,什么大漠的枸杞,水里的海狗,瑟缩在不知名村落的祖传偏方都试过了,后来听信中医“形补”,托人到东北虎林园,辗转着不知塞了多少钱,在处理一具虎尸时偷偷割了虎鞭下来。负责护送这物件的是牛松树,魏峰的小舅子,他抱着箱子,像抱着姐姐下半辈子的幸福,彼时治安不好,火车上常有些三教九流之辈,险些将它误当做宝贝抢了去。
但不知怎的,魏峰那东西就是不顶用了。
其余姊妹见她们的牛姐神色不对,麻将桌底下扯扯袖子,停住了嘻笑。牛花蕊从倏然而来的安静中觉察到了怜悯,她十分抗拒别人对自己使用这种情怀。牛花蕊眼珠一转,嘴角挤出笑来,说:“结婚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那东西,简直要大喊救命,那以后,傍晚我听到院外头摩托响,就吓得赶紧给菩萨敬香,那东西简直推翻了我对唯物主义的信仰……”
屋头老名媛们正说着,魏峰回来了。小保姆去开门,她那秀气的鼻子从不甘于在凝脂般脸蛋上做摆设,于是在魏峰身上那冲天酒气中,倔强地嗅出一丝脂粉香。
好鼻子,像极了主人。
岁月冲淡了感情,也冲淡了信任,若非牛花蕊正在打麻将,双眼醉心于下一张抹到手里的是什么牌,是一定要魏峰交待清楚这丝脂粉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