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说:“大哥,您刚才还说生意难做,嘿嘿,鸿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魏峰放松地伸个懒腰说:“别卖关子,直接说。”
“就这么干巴巴地说?”李呈掩盖不住得意,打开套间暗格,取出红酒倒上,说,“大哥,摆平了这桩富贵,您就是衡县现金之王。”
魏峰接过红酒,缓慢摇摆着,对于这种邀功方法不大感冒:“现金之王,做睡梦呢?烟草分销、批转,是现任‘四套班子’某头头家的公子;咱衡县酒是有点意思,公私合营之后变着法儿叫人掏空了,现在半死不活着呢;民办学校,凭我的能量,吃不下来;药厂是县里亲自掌握的提款机,不容任何人染指。包娼庇赌的事我不做,卖药丸的胆子我没有,你跟我说现金之王?”
李呈咕咚咕咚,扎啤一样把红酒灌到肚子里,作为酒精考验的人,他知道红酒喝之前需要“醒”一下,但今天他不想这样做,至少在谈下一个话题的时候不想。因为一想到的暗红色的汁液使他看起来像极了茹毛饮血的强人,他说:“老大,是矿,西山有矿!”
还以为是多大的发现!对西山,魏峰简直太熟悉了,他白了李呈一眼:“怕不是以讹传讹吧?”
魏峰的冷漠显然没有打击到手下,李呈示意魏峰喝了再说。魏峰品了一口,说:“都听谁造谣的,没得到我这来咋呼。改革还没开放的时候,有的是地勘队在西山勘探过,支上勘探尺勘探镜,在西山搭帐篷,像模像样的,结果毬毛也没发现一根。”
魏峰说的是实情,那时候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还很单一,只有广播和报纸。然而单一并不意味着不好,某种意义上说,因为单一,听众反倒省去了筛选辨别信息真伪的过程,更利于判断党的耳目喉舌中传递出来的大政动向。衡县就提前嗅到了中央的改革决心,率先组织起经济布局,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资源勘探。当时,衡县的头头们硬是运动来一支省勘探队,过筛子一样把衡县每一寸土地勘探个遍。
对于勘探队,魏峰记忆最深的就是“二两肉”。那天,吉普车身后扬着尘土,像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神气地开到西山。彼时魏峰尚未搭上牛家的快车,还在西山做护林员。破天荒,吉普车上下来的不是县领导,而是戴着大框眼镜的一个人,领着几个学生模样。他们掏出介绍信,不由分说征用了魏峰住的小周转房。
魏峰说:“你们这是?”
“介绍信不是看了,你不认字?”
魏峰说:“认是认,不过,是不是请示一下公社书记?”
大框眼镜又从包里扯出一张纸,朝魏峰面前一抖,中间部分的粗水笔字龙飞凤舞,魏峰不懂风雅,只认得文头是红色的“衡县人民政府”,文末是半边字迹瞧不清楚的红戳戳。“这个你认得吧?”
“认得。”
“那还用请示吗?还有,除了这个周转房,烦你去公社周知一下书记,请他按照每人每天二两蔬菜,半斤细面的标准,叫食堂送饭过来。”
魏峰哪见过这种阵仗,只得称是,正想转身出去,忽然有个学生模样的人说:“别忘了,还有二两肉!”
当晚魏峰就睡在了周转房外,半夜忽然觉得燥热难耐,原来身边生着了火,还有个民兵,半倚在树上,屁股底下垫着一根明晃晃的钢叉。第二天一早才知,民兵是公社连夜派来值夜的,怕山上有野狼野猪之属,半夜掏了勘探队的营。
西山不小,魏峰记得,他和那个民兵一道,替勘探队守夜守了将近半年,那肉香他闻了有半年,至于那句“二两肉”,更是记了大半辈子。他随着勘探队,一山一梁一崖一垳,勘探了整整一遍,采回来的石样足够翻盖一遍周转房的,取样的铁镐,羊角都磨平了,就是没有发现丝毫矿脉的影子。
若说别处,倒也罢了,说西山,怕正撞到了魏峰枪口上。
然而话也分两说,或许时移世易,科技在进步,以前做不到的事,现在做到了亦未可知呢?揣着这份心思,魏峰没有把话说死,他抿一口酒,斜着眼问李呈:“难道用了啥高科技?听说现在勘测,有用什么黄子声呐的?”
李呈挠挠头说:“我也问那人了,他笃定有矿。过程嘛,他说就是在河里撒了泡尿,掬水洗脸的时候,沉了一手河沙。高科技,听着倒是不像……”
一大口红酒呛出来,喷了李呈一脸,魏峰咳嗽不止,说:“别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傻子捡破烂的吧?”
李呈换了副正经面孔,倒不为红酒从老大嘴里呛出来,大半喷到了自己脸上,他要为这个疯子正名。李呈说:“老板,他是捡破烂的,他不是傻子。”
从“老板”与“老大”称呼的细微差别中,魏峰体会到李呈的认真。魏峰也认真起来,说:“那就把他叫来问问。”李呈开始打电话,叫手下安排。魏峰说着,伸个懒腰,他对手下突如其来的严肃有些不适,转着眼珠子找话打趣儿:“都说你会享受,主楼里尽有布局好的其他套间,为啥非选这个,又背向,布局又差,伸个腿都恨不得踹着墙。”
李呈打完电话,说:“这您就不擅长啦,老大,老祖宗最牛的房子是啥,四合院儿,天地合,君臣合,父子合,雌儿雄合。另外几个套间,四面大敞着,漂亮归漂亮,咱有一说一,确实不聚气。我找大师看过,这间屋像箭头,朝着外边,聚气化煞,无往不利。”
这些装神弄鬼哄棒槌的玩意儿,都是我那瞎子爹玩剩下的,魏峰咧嘴笑了,心底同时涌出一丝苍凉。按理说这份苍凉不是他这样“功成名就”的人该有的,但实实在在就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