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穷的时候,为了攀附官门,不惜跟自己的瞎子爹断绝关系,现而今阔是阔了,可那瞎子爹却走了,天地之大,再无一个知心人。此际再想到“光宗耀祖”四字,不啻一个讽刺,一个男人倒插门,女儿跟娘家姓,真不知光谁的宗,耀谁的祖。
呵,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大概就是命运标好的价码吧,算另一种形式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吧。
勾起心事,魏峰一阵嗟吁,他又想起王凯,倒是可以叫他悄悄改姓魏,接续老魏家祠堂香火。可王凯相貌粗丑,愚蠢顽劣,没有一点像自己,殊堪遗憾。一阵遐思,欣子光溜溜的身子不由得浮现出来,在眼前,那样真切,暗红色的方寸之地隐约可见。那比例夸张的腰身,正是“大屁股能生崽”的写照,莫非,香火之事要着落在欣子身上?
魏峰随即否决了这个想法,欣子改变命运意愿之烈,甚至超过了当年的自己,魏峰太知道了,这种念头驱使下,欣子能干出什么来,真正是难说得很。算逑,小心驶得万年船,二十年奋斗果实,岂能让一介黄毛丫头摘取,还是得想个法子开销了她,当断则断,方为上策。
“啥样人,”魏峰听完李呈登门拜访的要求,反倒真正勾起了对那个勘探狂人的兴致,“还得咱们移步?”
李呈嘿嘿笑着在前引路,他亲自给魏峰开车,也没惊动门口值班房的司机。不大会儿就到了城郊,路坑坑洼洼的,颠得魏峰直皱眉头,魏峰说:“未必天才都住在杂草堆里吧?”
李呈没答话,又开一会儿,广袤天地间出现几间破落房院,下了车,一股鸡屎味儿混着刺鼻的氨味儿铺面而来,李呈快步走到一处斑驳铁皮包着板木做成的“门”前,也不敲,推门而入。魏峰慢悠悠跟在后边,忽然“嗷呜”一声,一条狗从身后钻过来,那是李呈养的狗,它一直蛰伏在车后座上。
狗扑到院子里就开始撵鸡,魏峰说:“到诸葛亮家来三顾茅庐,不约束一下你的猛张飞?”
李呈哈哈大笑:“谅它闯不出太大祸来,几只鸡的事情,了不起应付几个钱就是了。”
李呈站着在院里喊:“吴老师,吴老师?”无人应答,李呈索性推开屋门进去。这间屋子集合了“吴老师”的厨房、卧室、客厅的全部功能,桌上缺了口的瓷碗还有半碗凉粥。二人走出去,旁边另有个隔间,隔间里有张桌子,桌角放座台灯,地下则黑乎乎堆着一河滩东西,像是煤。大打开房门,射进几丝阳光,才看清,地上是各色矿石。
矿石在阳光照射下,花花绿绿地甚是好看,魏峰来了兴致,蹲下拣块紫石英摆弄起来:“这人倒有点老学究样子。”
李呈说:“刚刚通电话,他们邻居还说他在家,我去找他。”
魏峰说:“得了,先管管你的狗,在人家家里叽叽喳喳地像什么样子,外头不知道的准把我们当贼了。”正说着,忽听外间“啊呀”一声,接着又是一声狗的惨呼,二人出去看时,那条半大牛犊样的大狗倒在地上,嘴角流着涎液,舌头耷拉出老长,四条爪子神经质地朝天抓挠,旁边一个干巴人儿,拄着半截树根疙瘩发抖。
那干巴人儿就是李呈口中的“吴老师”,魏峰相了相,对方穿着脏污的蓝布工作服,半截胳膊露在外边,瘦得皮包骨头,而一双手却如蒲扇一般,指节也异常粗大。观其面色,双目空洞无神,像是受了惊吓。魏峰拉住李呈,走到吴老师跟前,想安慰他一番,不料还没开口,吴老师九十度一个躬鞠下来,喃喃道:“吴清华是罪人,是罪人……”
这一下轮到魏、李二人目瞪口呆了,说起来,吴清华原先还教过李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古人的说法,受了父亲的大礼,是要夭寿的,李呈慌忙回鞠个躬。瞿料吴清华“啊哈”一声怪笑,低下头朝李呈又是一躬,李呈只好再还一个。吴清华看着李呈说:“是我,我真诚地认罪悔过。”说罢,鞠下第三躬。吴清华神色癫狂,脑子却似清醒,为证真诚,这次脑袋差点低到脚面上。
好啊,姓吴的,故意出我的洋相!李呈心里叫苦,这一躬却不得不还,但他身体肥胖,任他脸盘憋成猪肝色,还鞠给“师父”的第三躬怎么差点意思。
魏峰退后两步,强忍着不叫自己笑出声来,却见吴清华滋溜一下,跑到了门外,跟一个骑着二八加重的人撞个满怀,吴清华朝人家鞠一躬,大喊一声:“吴清华有罪!”随后跑开了。魏李追出去,就在此时,迎面过来个半大孩子,赶着一群猪,吴清华跳到猪面前,如法炮制,恭恭敬敬又是一躬。
魏李面面相觑。
“完了,”李呈迷信很重,他背后汗毛直炸,“准是探矿的时候,撞上邪崇了。”
李呈贵为“辉煌实业”总经理,迷信之处,却更甚于乡间老妇。吴老师若中邪崇,自己方才与他交拜,难保邪崇不会凿到自己。硬是他妈的晦气!李呈心中暗骂着,回头瞥见爱犬口鼻流血,忙踅摸过去,抹了一把血,点在手腕、脚踝等处,心道:硬是他妈的老天保佑!
魏峰说:“好个‘天才’,不言声儿就把咱们都‘问候’个遍,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呈听出话音儿,但不解其意。
魏峰说:“跟咱们鞠了躬,又跟猪鞠,不是问候咱们是什么?他当时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二人回到车上,李呈又下车哼哧哼哧把死狗扔到后备箱,再度坐上车,详细跟魏峰说了事情来龙去脉。
吴清华上一份工作是衡县县中的老师,说起来经历很神。有多神呢,高考恢复之后第一批考上了地质学院,之后分配在京城工作。京城那间衙门不大,但是藏小龙卧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