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剑派的祠堂外有一块宽阔的广场, 名曰天枢台,是门派中最重要的集会场所。
天枢台的两侧矗立着北斗剑派历任掌门的雕像,从北斗神君起, 到萧无涯止, 共计三十六座。每一座雕像都是庄严肃穆,或腰悬或手持佩剑,足足有数十尺高。
其中最大的一座当属位居最前方的北斗神君像——只见神君手中高举着北斗剑,脚下踏着众多哀嚎的牛鬼蛇神。
这座北斗神君像遮天蔽日, 足有百尺高, 也是雁北境内最大的一座神君像。有意思的是, 据说这座格外巨大的雕像是神君自己亲手给自己雕的,为了把自己威猛的形象刻画出来, 他寻遍了天下的工匠都不满意,最后便亲自动手了。
待到神君飞升后, 第二任掌门为表尊敬, 也效仿他立了雕像,将自己的雕像打造得比神君矮了三尺。而后世的历代掌门为表尊重, 也纷纷将自己的雕像塑造得比前人更小一些……如此代代相传下来,到萧无涯这里时, 他的掌门雕像只剩下三十尺高了。
谢影百无聊赖地站在天枢台的最前方, 有些走神, 忽然听见身边的琴少宫主一甩折扇,抬头对着这些雕像感叹说:“北斗剑派要是再传承几十代下去,雕像岂不是要塑成个小矮人了?”
“……”谢影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理他。据说原本这次的须弥山盛会, 琴少宫主原本也是要去的, 只可惜被他爹打断了腿, 耽搁了好几个月的修炼,没能去成。
不过在谢影看来,像琴少宫主这样的文弱书生、绣花枕头,去了也是白去的。
琴少宫主讨了个没趣,却浑然不在意——反正他从来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转头自顾自地又跟另一边的人搭上了话。
要在修仙界最上层混出名堂,除了自身的实力之外,须溜拍马的功夫也必不可少,知道他是昆仑仙尊的儿子,在场的除了谢影之外,几乎没有人会不接他的话茬。
但谢影没有闲聊的心思。从走上天枢台的那一刻起,他紧缩的眉心就没能放松舒展开过,因为他知道今天对他、对北斗剑派、对谢家来说将会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晌午还没到,已经有十多位黑袍圣使在北斗神君像的脚下整齐地站成了两排。这些黑袍使者的背后都有一朵金色莲花的纹案,那是须弥山的象征。
这些圣使一站定,便和身后的雕像没什么区别,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一看见他们衣袍上的纹案,连刚刚入门的最无知的弟子都知道这些人就是须弥山派来的圣使了。
看热闹的弟子们将天枢台围了个水泄不通,来得晚的就只能站在半山腰的亭子上,努力俯瞰这边的热闹了。
唐凌川和谢韶也挤在了人群中,被迫随着人流涌动。谢韶原本只是想来看看他兄长,没想到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攒动的人头,四面八方传来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指点着站在最前端的那些大人物,讨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
唐凌川在周围人的对话中听见了不少名字,个个都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可是被人潮簇拥之下,他什么都看不见,情急之下心一横,拉起谢韶就拼命往广场内部挤了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弟子回头见他身有残疾,腿脚不便,又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竟然还真的努力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来。
还有一刻钟就要到午时了。
等到午时一到,须弥山首尊长老殷不识将会亲自公布本届盛会中的优胜者名单。这些弟子将会进入须弥山侍奉,成为新的圣使,享有至高的权利和无上的荣耀。
说是公布结果,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艳羡地看着谢影。
“……听说这次在盛会上拔得头筹的就是他……”
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本届盛会的结果没有悬念,第一名必然就是这位谢家后裔了。
有不少人已经咕噜噜地转着眼珠,在琢磨着一会儿应当怎么拍谢影师兄的马屁比较好。
可站在第一排的谢影却撇了撇嘴,抱着胳膊,对于周围的人群对他投来艳羡的目光略显不耐烦。
自二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以后,辉煌了数百年的第一大修仙世家雁北谢家损失惨重,日渐凋零,风光不再。
作为谢家的末裔,谢影从小不断从旁人口中听说谢家当年的风光,和如今几乎倾覆的落魄。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心中便产生了一个理想,那就是要兴复雁北谢家。作为初出茅庐的后辈,他别无他法,只能加倍努力的修炼,这十多年来吃尽了苦头,等的就是这么一天——他想让别人知道,谢家后继有人,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的。
十年磨一剑。这次的盛会,他果真拔得了头筹。再加之师兄谢归途揭穿了魔族在九霄城的阴谋,近来修仙界中果然出现了一种传闻——谢家的后辈们逐渐展露头脚,登上舞台,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东山再起。
成为须弥山圣使,就意味着能身居要职,能尽可能接近修仙界权力的巅峰。这也是谢影理想中的一部分。
唯一缺憾的一点是,等了许久都没看到师兄,也没看到楚风临来。
——那他这个第一名究竟是拿了给谁看的?
谢影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还是没有看见师兄的影子,愈发得焦虑起来。
师兄到哪里去了?他人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为兴复谢家做出如此贡献的时刻,怎么能没有师兄的鉴证?
就在谢影不耐烦之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抬头便看见了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谢韶,他那个从小沉默寡言的弟弟,也在人群之中,正在用一种极为崇拜和自豪的眼神看着他。
谢影顿时就站直了。他知道弟弟从小就拿他当榜样。
然而没过多久,周围忽然间骚动起来。谢影也忍不住循声看去,抬眼便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谢归途。
他先是看见一片银白,随即意识到师兄穿的也是北斗剑派的银白色制服,最普通的那种款式。
可虽然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制服,师兄在人群之中依然是焦点,在他经过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忍住不把目光投过去。
见谢归途终于来了,谢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师兄!”
身后的人群中也议论纷纷。
“这恐怕就是雁北谢家的那位小公子吧?”
“长得这么俊俏,八成错不了,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怪不得琉光十二宫以驻颜之术名扬天下,他们家少宫主却对别派的弟子念念不忘的。”
“谢小仙君今年才二十一岁吧?就已经晋升为大乘境了。”
“什么,大乘境?!这等才貌,比起谢家的历任家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
谢影听着旁人的议论,神情竟然逐渐洋洋得意起来,简直比听别人吹捧自己还高兴。
是了,师兄什么都好!
他师兄就是这天底下最美最强最温柔的男人!
谢归途穿过人群,站到了谢影旁边的位置,却发现这小子正在一个劲地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成为圣使太兴奋了。回头看了一眼楚风临,见他表情平静,谢归途松了口气。
这两个小子还是知轻重的,在这样的场合,都表情严肃。两个人难得站在一起超过一刻钟还相安无事。
午时临近,方才跟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的圣使终于有了动静。领头的圣使上前几步,手中捏了个咒诀。
他分明没张口,在场的所有人耳边却同时响起了他的声音:“悟道中期以下的修士,全部离开。”
这是要清场的意思。场边维持秩序的执事弟子们闻言,纷纷行动起来,催促着周围看热闹的无关人员赶快离开。
看热闹的人潮渐渐退却。唐凌川没能看见首尊,谢韶也没能亲眼看着兄长被首尊表彰,只能失望地跟着人潮一起离开。
然后刚走到半山腰,他们便看见了刚才带他们来的六师兄正神情古怪,探头探脑。
唐凌川见了,立刻就喊他:“六师……”可六师兄却有些粗鲁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拉到了一棵树后面。
“唔唔唔?”
唐凌川不知道这六师兄为什么说反脸就翻脸,瞪圆了眼睛挣扎个不停。六师兄有些不耐烦地“嘘”了一声:“别说话。”
说着,他探出头去打量了几眼,见四下无人,便迅速扒开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板,露出了后面的一个大洞。
这山洞里漆黑一片,不知是通向哪里的。
“进去。”六师兄双手搭上了两个师弟的肩,将他们往前一推。
不知所措的唐凌川,还有一脸莫名其妙的谢韶,都被六师兄拉进了这山洞里。
好在,除了入口处较为狭窄,这洞里面还算宽敞,能容下他们三人并排行走。
六师兄点了个引火符照明,带着两个师弟七拐八拐,来到了另一侧的出口。
不过这边的洞口已经被坍塌下来的碎石封住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碗大的小孔,有光线从中透进来。
“这边出不去吧?”唐凌川抓了抓脑袋。
“谁说我们要出去了。”六师兄顺手扒拉下了几块碎石,将那个只有碗大的小孔弄得大了一倍,“……这样就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什么?”
“你们不是也都想一睹首座长老的风采么?”六师兄把脸贴近那个洞口,兴致勃勃地说,“就在这里看,没人能发现我们。”
“……”谢韶蹙起了眉,“这样……”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这样不太好吧”几个字,唐凌川已经兴致冲冲地冲了上去,抱着六师弟的腰。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不行,这洞口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一起看。”六师兄拒绝道,“等我看完了再给你们看。”
“这样不好吧。”谢韶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总觉得有点不安。
“有什么,这么难得的机会,难道你们会不想看吗?我自己也就罢了,等来日我在须弥山盛会上拔得头筹,首座还得亲手为我颁奖……”说着,六师兄撩起眼皮瞥了这两个小师弟一眼,“但你们这两个小毛孩连筑基都没成功,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修炼到悟道中期,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首座了。”
唐凌川抓了抓脑袋,似乎对此有点认可,但谢韶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六师兄一边往外看,一边顺口又说了一句:“……况且,你不想亲眼看见你兄长是如何被首座表彰的吗?”
听到这话,谢韶顿时动摇了。
在须弥山盛会上拔得头筹,即将成为圣使的是他的兄长谢影。他真的很想亲眼见证,要不然也不会跟唐凌川一起胡来了。
“来了没有?”唐凌川扒在六师兄身旁,有些猴急地说,“首座来了吗?”
“没有,我看着呢。”
片刻后。
“现在呢,现在来了吗?”
“没有,还没有!”
一来一回又问了好几遍,六师兄有点不耐烦了。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钟声。午时到了。
天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阵仙鹤和灵鸟的鸣叫声,似有无数号角一同吹响,天空中一时间金光大作
黑暗的山洞里,金光从那些碎石堆中间的狭小缝隙之中穿透进来,竟然把洞中照映得犹如白昼。难以想象若是在外面看起来,是怎样一副震撼的场面。
“首座来了吗?是不是首座来了?”
唐凌川兴致冲冲,要六师兄让他也看一眼,可谢韶却表情凝重,一把拉住了他。
见一向淡然的谢韶,此刻额角竟然沁出了冷汗来,神经大条的唐凌川也终于发现了六师兄状态有点不对劲了。
——只见六师兄依然维持着向外看的姿势,面目却已经变得惊恐狰狞,七窍之中正缓缓淌下黑红的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