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受了照片的刺激, 荀嘉明今晚邀金曼曼一起吃饭,“这边的会所里就有晚餐, 味道还不错,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我都可以,口味上不挑剔。”
从别墅出来, 即使已经做足了防护, 还是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金曼曼其实并不想用这个形象去和男神吃饭,更想回家好好洗一洗,然后蜷缩在自己过大的床上,玩几局游戏逃避现实, 如果能喊小陪玩带她飞的话,体验会更好。
但现实是残酷的,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金曼曼只能说她确实不小心了, 她没有拍私密照片或截图敏感对话的习惯,因为手机内存的关系, 没用的照片都是及时删除,导致防水测试的视频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叫荀嘉明往下翻的嘛。
如果她特意提出来解释, 说自己是拍给林俏看的, 荀少当然会说没关系,但金曼曼的谎言是很容易被拆穿的, 她不知道林俏会不会帮她圆谎。所以,现在要么, 她承认自己暗恋林阳,要么她就是个不厚道的打工人,会把老板失态的照片发给朋友嘲笑。
金曼曼决定做个不厚道的打工人,落座后荀嘉明让她点单,她简单点了沙拉、牛排(并且在心中怀疑这种荒郊野外的会所,卖到488一块的牛排会不会是合成牛肉),便主动开口拜托,“嘉明哥,麻烦帮我保密,我不是故意拍阳总失态的样子。是我小姐妹担心我晚归,还要送醉酒老板回家,我就拍个照片,告诉她阳总已经醉倒了,没必要太担心。”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荀嘉明似乎完全听信了,他被逗乐了,“看来阳仔花名在外,没什么信誉度啊。”
“哪有,我朋友不认识阳总的,就是小心没大错吧。”
这一关算是过了,金曼曼也松了一口气,见荀嘉明似乎对她的紧张感到疑惑,她坦然说,“阳总是我们工作室的大客户,带了不少Case过来,我初出茅庐,为阳总做事,也有些瞻前顾后——伴君如伴虎呀。”
荀嘉明大概很少和真正的社畜女孩来往,以他的身份,哪怕和上层中产家的女孩吃饭,都算是在接触底层了,金曼曼发觉,外岛的少爷有一些特点,不知是不是老钱家族的共性,他们和真正的社畜是很隔离的,永远体面,永远风度翩翩,荀嘉明即便穿着一次性雨衣,也不会显得狼狈,他们身上一些低消费的单品,只是亲民的保护色。
不像是林阳,他也很有钱,但他身上仍有一些底层的东西没有褪去,偶尔,他也会流露社畜的狼狈。但荀嘉明大概连‘社畜’的意思是什么都要专门学习,他从小就成长在自己的圈子里,和金曼曼一起吃饭,或许已经很破圈了。
所以,他对金曼曼流露的情绪,总要品味一下,也因此兴味盎然,像是见识到了什么新鲜的人间疾苦,“这么忐忑吗?那不如来帮我做,保证你收入不减反增。”
“这样的Offer是没诚意的,你又不知道我原本赚多少。”
“但我知道别墅监修可以赚很多。”荀嘉明有富家子弟特有的天真,他觉得什么有前景,便一股脑往里投资,“不如我来投你,我们成立个公司,一年只要做三四单都能赚很多啦!你不知道,大陆这边的别墅,建筑质量真的有系统性问题,我们家在外岛的房子已经一百多年了,报修没有这里的新房子多,这里的别墅和港岛比,没有便宜到哪里去,维护费和欧洲那边的古堡差不多。怎么看,这行都大有赚头。”
金曼曼不至于被这点空头支票就迷昏头,她笑着说,“专做别墅监工的话,我会折寿的,有钱人太多,要求还都稀奇古怪,最重要不是个个都和嘉明哥这样爽快,拖单不付款家常便饭,官司打不起呀。”
最重要的是,荀嘉明能给她带来什么林阳没有的资源吗?贵公子头脑一热,他的律师团队不会由着他随便撒钱,成立公司的条条框框,金曼曼恐怕也捞不着什么便宜,不如维持现在的模式,还能找机会往服装设计上靠。
荀嘉明赞成金曼曼的观点,“曼曼,你不像是才毕业,为人处世很成熟——如果不是偶然翻到那张照片,我不知道你还有调皮的一面。”
金曼曼要解释自己拍照的动机,荀嘉明也要解释自己为何不退出程序,这是在公事交际之外的对话,如果荀嘉明只是客户,他根本没必要解释什么,但客户之外他又是什么身份呢?他没有说,似乎只是在等待她的界定。
“那也不是调皮啦。”
金曼曼无力地说,“是……嗯,安全意识浓烈。”
荀嘉明便被逗笑了,他是很轻易能被金曼曼逗笑的,“OK,很合理,那如果能让你选,你想要做什么工作?”
金曼曼不能回答‘不工作’,因为不工作也是一份工作,尤其是和荀嘉明这么说,更像是一种暗示,她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我的脑子够用的话,我想做码农。”
“什么是码农?噢,g。”荀嘉明有点诧异,“为什么是编程?”
因为编程不像是绘画、服设,不需要金主,说出来不像是暗示,现在又吃香,被她随意抓来当借口。金曼曼说,“因为我从小就很向往暴富后躺平,做一个程序,高价卖掉然后财富自由,似乎比中彩票要光彩一些,虽然几率是差不多的。”
她吐了下舌头,“穷人对金钱的贪欲。”
这顿饭的节奏或许不像是荀嘉明预想的那样,金曼曼并没有尽力展示自己极好的那一面,也没有破罐子破摔,用自己的贫穷、阴暗面来攻讦雇主,这种示弱其实也是婉转的献媚,又或者是精神操控的开始。她也不像是荀嘉明以前所有的女伴,只要他流露一点相关的意思——又或者什么意思都没有流露,她们便迫不及待地黏了上来。
荀嘉明是不需要追女仔的,从小到大,他总是处于一个合适的社交环境,所有人都很清楚他是谁,他为沟女做的所有努力就是拿起手机打一个电话,随后一切便进入了Auto模式,他只需要适当地表明需求就可以了,不是没有女孩子试图操控他,但迄今为止,没有什么人成功过,荀嘉明从来没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到非她不可的程度。
金曼曼当然也远远没够到非她不可的边,但她的确是第一个走钢丝走得这么好的女孩子,荀嘉明当然也遇到过完全不叼他的女性,已婚的,搞拉拉的,完全是工作上有交集的,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不叼他的钱,完全可以不叼他的人。
不过,金曼曼很爱钱,而且在挣他的钱,却又仿佛并未被任何人的金钱打动,这就很有意思了。荀嘉明想,她一定没有男朋友,也不希望别人认为她有,而且她似乎也真的并没在追求阳仔,但是,她也没有在追求他。荀嘉明对她的私人事情这么感兴趣,这在国外,在外岛,都是希望进一步发展的暗示,但金曼曼都回答得很随意,她在谈论的是自己的幻想,而不是自己的生活。
这好像是委婉的拒绝,但他不太愿意相信,荀嘉明有一种天生的自负,他认为如果他主动走几步,世上能拒绝得了他的女人很少——不是没有,因为他也不至于自大得没了分寸,这世上比他有钱的女人还是有的,虽然不多。
金曼曼是等着他被钓得更加主动吗?荀嘉明竟有些委屈,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的了,通常来讲,他不太会为了区区一间别墅和设计师说太多,甚至还亲自来工地巡视,只是因为金曼曼一次也没要求面谈。
“这牛排品质相当一般。”
“鳕鱼还不错。”
“怎么判断鳕鱼不是油鱼冒充的呢?我很怕吃鳕鱼就是因为这个。”
“啊?”
这顿饭完全没如荀嘉明的意,而是很快导向现实又紧迫的问题,荀总脸色一变,有些慌张了,他仔细回忆自己外食点鳕鱼的场合,“我不知道,大陆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吗?如果吃了油鱼会怎么样?”
答案其实他也知道,会不受控制的拉油,荀嘉明有点吃不下去了,他破天荒第一次打包鳕鱼,准备收藏几天,如果有反应的话,要找人化验,随时准备提告。金曼曼反过来宽慰他,“没有,其实这个应该也很少见的,我只是随便说说。”
以荀嘉明待她的好,金曼曼实在不该捉弄他才对,就像是她实在也不该穿着旧羽绒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忙到看着荀嘉明的眼神也毫无特别,仿佛他脸上写了‘客户A’。
但金曼曼眼睛里的光芒是很亮的,尤其在她做了小坏事之后,她的表情因此鲜活了起来,眼角眉梢堆积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但又要强装得体。这样的矛盾让她更加鲜活,也更能唤起人的同理心,荀嘉明生活在一个很正确的世界里,他身边所有的女人都正确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正确的家庭,正确的智商,正确的学历,正确的脸,做女友,做P友,做未来的妻子,各有各的定位,她们急于向他证明自己的正确。
而金曼曼呢,她充满了错误,但这些所有的错误和欲.望,在她身上都这样地富有感染力,它们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荀嘉明自己的私心:他可以更主动一点,但他并没有,因为他既不觉得他们会有一直走下去的可能,又不愿意背负始乱终弃,用钱买断感情的罪名。
金曼曼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用一个小小的玩笑来回应他吗?
荀嘉明可以说他是男人,没那么细腻,但信息他是接收到了,而且他并没有被捉弄后的生气,这天吃完晚饭,会所永远失去了两个顾客——400多的牛排居然还不如合成牛排好吃,金曼曼很生气,决定杜绝以后再被荀嘉明请来这里吃饭的可能。
而荀嘉明也调高了心中的估价——金曼曼不是那样便宜的女孩子,要追求她大概需要一点画饼和金钱之外的诚意。
一点有趣的题外话是:被重新调整的估值不仅仅是金曼曼,还有大陆的整个餐饮系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荀嘉明回家后不久还真拉了肚子,他立刻叫助理把鳕鱼送去检测,还特意叮嘱,到会所交涉时别绕去别墅,免得被金小姐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