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江南那群上了李昭黑名单的盐务官,还有南京六部的官员们全都被宁远押送回了京。
年节的喜庆过了,就该皇帝算账的时候了。
这帮巨贪,从前没出过事,不过因为官官相护罢了。
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群江南官员从前的保护伞自己都倒了,没人帮他们打掩护,他们那点破事自然一查就能查出来。
甚至都不用三法司的官员多么用力查,光是李昭手上由王胜韬交代的出来的东西,就足够给他们定罪的了。
罪虽然都是大罪,不过以宋建鸣为首的内阁大臣都建议皇帝别杀得太狠了。
毕竟是天启元年,别的皇帝在自个儿元年,大赦天下还来不及,何况是大杀特杀呢?
数数名单,算算人数,要是都夷了三族的话,加起来三万多人!
跟太祖那时候杀贪官有得一拼了。
到了后世,这史书上写些什么,不用宋建鸣说,李炟自己都能想得到。
原本李炟是不介意那些个虚名的。
就算史书上骂他是谋朝篡位的暴君为无所谓。
昭儿曾经跟他说过,史书上怎么写是一回事,粮价几何,人口多少,耕地多少,百姓生活得是否康乐,这些都不是一个两个文人可以做得了假的。
想做圣君,就不能同他父皇那般虚伪,到头来要了那些名头,也只是他自己骗自己罢了,下头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聊得很。
但宋建鸣的建议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正月十六,汪公公便急急忙忙把李昭叫去宫商量事情了。
李昭这几日呆在府中与宋清月谈恋爱正谈得起劲,过年期间就跟月儿说的那什么“蜜月”差不多,整个人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
李昭满脸不情愿地上了入宫的软轿,他撑着下巴,思考是不是能叫老爹给自己多放放假。就说史书里有那昏了头的君王整日泡在温柔乡里,忘了江山社稷,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他这个儿子不是儿子,是皇帝老爹的牛马!
到了宫里,才知道,是老爹在处理那些江南巨贪的问题上犯了难。
“瞧瞧他们贪的银子、干的事情,灭了他们三族都绰绰有余。”皇帝手里捧着败火的佛手柑茶,依旧压不住满腔的怒火:“宋建鸣说天启元年不宜杀戮过重,昭儿怎么看?”
李昭慎重想了想,缓缓道:“有些官员是主动贪,有些官员却是被逼着贪的。要说贪,满朝上下大概也找不出几个真正两袖清风的,多数人都是沽名钓誉,父皇杀了江南的,别处的呢?”
皇帝挑起眉毛:“你意思是法不责众?”
李昭勾唇一笑,道:“不,是让他们选。”
被关在大牢里的那群贪官还以为他们的脑袋怎么也保不住了。
没成想,皇帝居然让他们选。
选项两个,第一,杀头,父族、兄族、子族,三族的男丁全部杀头,女眷发配边疆,配给军户。
第二个选项,可保三族男丁包括他们自己的项上人头,不过三族还要再加上妻族、母族在内的五族,男丁服劳役二十年,抄没家财,五代内取消科举资格,并将罪行刊登于邸报,告知全大周。
服劳役没什么,抄没家财没什么,取消五代内的科举资格这一条才最叫人心生恐惧,这就是活着可以,但整个家族都不得翻身的日子了。
可不这么选,自己这一族就要全部丢了性命,以后连个续香火的人也没有。
还是带着妻族、母族一块受罪。
正月二十,江远潮去牢中问话。
“诸位大人,可选好了?”
“江大人,一人做事我们一人当!陛下这是逼着咱们当家族的罪人啊!”
江远潮冷笑:“陛下说了,诸位能心安理得地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君上,却独独不能对不起家族,是何道理?”
大臣们霎时哑了声。
“诸位大人,早做打算,陛下的耐心只到正月末,若过了正月还不做抉择,就一并罚。”
正月一过,正当京城百姓们都以为皇帝要对那群贪官开始大开杀戒的时候,菜市口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人到底都是自私的,一群坑起百姓毫无负担的人,又怎么会宁死也要护住妻族和母族呢?
京城周边多了一群皮肤白皙,身体富态的男人哭丧着脸,在锦衣卫的监督下修路、修城墙、拉货;或是去打扫京城的公共厕所,还有一部分负责每天清理街道上的马粪、马尿。
京城外用人的地方就更多了。
挖煤、挖矿,修路、运粮草、修碉堡,甚至造船、修港口……
现在用人的地方太多,杀了可惜。
百姓们看着从前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现在趴在水泥路面上铲马屎,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哈哈大笑。
面对这样的嘲笑、侮辱,有小舅子跟姐夫当场掐起来的,还有舅舅跟外甥当场打起来的。
百姓看得更乐了。
看到没?
贪官污吏的下场!
伤害不知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犯官女眷们则全部改为军户,直接送去各卫所婚配。
军户婚配困难一直是个大问题,以前李昭也跟父皇讨论过军户制度的弊端。
但现阶段还没法立刻取消军户制度。
等日后火器营的士兵成熟之后,可以精简军队人数,慢慢从军户制改为营兵制。
至于这次抄家,叫皇帝实实在在地又弄到了七百多万两银子,并收回了上万顷土地,简直骇人听闻。
皇帝一高兴,奖励了老五整整二十万两银子!
此后,他又给了老五、老六巡查御史的权柄,让两个小子出京城去看看瞧瞧。
顺便巡查地方事务,说是若他们再查出什么大案子,立下大功,就给两人升县王爵位,另外还派了都察院几位风评不错,为人正直的老大人分别给两位皇子做师傅,跟着他们一道去地方上巡查。
老六负责山东、辽东,老五负责河北河南。
老五被绑架一会,吃了苦头,本不欲再出门查案了。但在升爵位这样巨大的诱惑下,还是叫身边的内侍打包行李,斗志昂扬地准备出发!
老三李昐的嫡长女已经快一岁多了,是宋清月当尼姑的时候出生的,算是当今皇帝陛下的第一位皇孙女。
另外新年的时候,太医查出一位典仪也有了身孕,他本想让那典仪把孩子打了,等郭芸儿生出长子再叫妾室们怀。
但郭芸儿没答应,极力要保下这个王嗣,还说王爷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她是嫡母,没道理因为自己叫王爷伤害子嗣的。
老三对于自己后宅妻妾和美感到十分满意,内心渴望安宁,渴望做一条咸鱼!
至于爵位,他觉得县王就挺好,他没有更高的追求,另外他也不想得罪人。
他才不想跟老五老六两个傻小子一样,以为自己是皇子,下面那帮官员就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了。
官场的水深着呢,有时候深到足以叫一个人做出穷凶极恶的事情来。
小五的事不就是例证?
他本来就是县王,王府也用不着多大多气派,够住就成。
王妃郭芸儿对此没意见。
如今新宅子已经差不多选定了,有父皇给的十五万两,还有外祖庄家给的二万两,郭家给的二万两,还有他自己的积蓄一万两,加起来二十万两足够在皇城外边买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只不过装修的钱就没有了。
老三李昐决心厚着脸皮去大哥那里表个忠心,顺便化点缘。
老四李旻则是个心里有抱负的,更是不甘心自己只是一个什么狗屁贝王。
想当年他外祖乃是户部尚书的时候,他母妃以及他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待遇都是很高的。
可自从宋建鸣入京,自从大嫂宋清月嫁入王府,一切都变了。
世子妃宋清月十六岁的生辰宴过后,他便是一朝从高台坠落,落魄得府里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他!
风光都是大哥大嫂的,凭什么?!
如今大哥跟父王之间有了嫌隙,他更要卯足了劲儿向父皇表现自己的才干。
他没抓住那位堂叔伯的把柄,也没太敢去查,倒是在两个月前,查到一位姑父头上去了——晋阳公主的驸马欧阳升,在北部边境做走私生意。
可若光是一些茶叶、盐巴、粮食、布匹之类的也就算了,关键那位欧阳驸马还走私了不少生铁,这问题就很严重了!
晋阳公主乃是从前一位颇受宠的柳嫔所出,先皇在世的时候,晋阳公主也算是颇受圣眷的一位公主。
可惜当今这位陛下跟晋阳公主就没什么情分了。
按照辈分,晋阳应该被封为长公主了,但陛下没封。
这位公主平日的生活用度相当奢靡,还坐拥直隶地区大片良田。
其实新帝没封她长公主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行事应当要收敛了,可这位公主非但没有收敛自己平日奢侈的生活作风,反而更加铺张了。
驸马本人也是个奢侈惯了的。
两口子为了维持开销,只能继续走私生意,他们以为新帝会跟老皇帝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皇帝得知驸马在北边干走私生意,甚至还涉及了铁器,当然不会放过他们,就立刻逮捕了这位驸马,并让江远潮介入调查,最后证实了四皇子李旻的说法。
皇帝亲自下旨让欧阳驸马与晋阳公主和离,并判了欧阳驸马秋后,还把晋阳公主的公主府给抄了,降了晋阳的公主爵为郡主爵,让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带着孩子跟柳太妃一道在宫里住。
宫里太妃们住的地方可比她原本的公主府逼仄狭小多了,但晋阳敢怒不敢言,走私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参与的,皇兄能放她一条生路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抄个晋阳公主府,抄出近八十万两银子来,还没收了直隶地区近一万八千亩良田,皇帝在大朝会上狠狠夸赞了一通老四,直接将晋阳公主府赐给四皇子李旻做他的贝王府,另外又奖励了六万两银子给老四。
李旻高兴坏了,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好好置办一下纳侧妃的聘礼了。
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把打算告诉房六。
相比之下,反而是二皇子李易最没用。
一开始他是不想得罪人,故意不去查,可后来看到兄弟们一个个的,接连受到父皇嘉奖,他也坐不住了。
他以为贪污腐败、侵占田地的案子很容易查,只要自己出手一查一个准,可过去这么多时日,经过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那一遭毒手,朝中那帮官员,包括皇室宗亲,早早就开始给自己收拾收尾了。
等李易开始动起来的时候,人家已经粉饰好太平了,哪里那么容易让他掌握足以叫自己抄家灭门的罪证?
但他找到了别的搞钱门路。
虽说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不容易,可捕风捉影的事情总能扒拉到一些,用这些事上门敲竹杠足以!
现在的官员、宗亲们都被几位做御史的皇子门吓破了胆,谁家里还没点污糟事了?
二殿下手里盘着两个菩提珠子,笑嘻嘻地上门说些传闻,聪明人立刻就把金锭子、银票子拿出来了消灾了。
就这么,李易也总算弄到点零花钱,总算能叫孟玉妍开始在京中开始看宅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