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白不是被费金亦选中, 而是他自己主动投诚的。
关于长公主与章三川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
章三川虽然信任下属,但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至于南愚厌胜之术一案, 其中阴差阳错太多。
袁白以为是一场意外, 而能晋升到这个位置, 全凭自己本事。
当初章三川已经得了皇帝赏识,却还是选择侍奉长公主,袁白本来很不解。但后来长公主看起来前途无量, 他便也愿意为此奔走效劳。
可一旦长公主跌了下来,他立刻就要改弦易辙了。
袁白是自己投诚的。
费金亦接见了他。
当时长公主还未提出自己亲自挑选护卫,袁白却说容见一定会以为和亲为要挟, 逼得费金亦答应这件事。
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也没有那么聪明, 完全是观察到了章三川的异样, 才猜出了这件事。
袁白说要为皇帝效忠, 一路上都会监督长公主, 如果他一旦逃跑, 自己会就地结果了长公主, 必然让皇帝无后顾之忧。
费金亦没信,但也没立刻要了他的命,只打发他回去了。
结果长公主果然那么说了。
袁白收到皇帝的回信, 知道事情成了,但也知道没有回头路可走。背叛之人不值得相信, 费金亦更是性情阴狠,袁白为了讨得他的信任, 主动将父母妻儿一并送到费金亦的监管下, 立誓如若不成, 愿意全家陪葬。
所以在看到明野骑马赶来,说出寒山城之围已解,袁白心知不妙,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出现了。
而要做这样的事,几个属下也早已被说服,背叛长公主,只等着回去加官升职,没料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长公主平安回京,暂且不说章三川对他们的处置,皇帝就能先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手下的经历查云天心急如焚,今日就迫不及待,找袁白来商量了。
袁白到底是连亲人都能当做赌注的人,没有多少慌乱,反倒斥责下属:“你慌什么?”
查云天道:“明野是锦衣卫出身,听闻又战无不胜,属下是忧心该如何突破他的守卫,结果了长公主。”
袁白神情阴冷:“即便那明野再厉害,此次前来,也没带多少兵力,还能反了天不成?”
查云天道:“可是除了……”
袁白拔出绣春刀,烛火点亮了刀刃,他说:“我自有办法。”
*
不必和亲,寒山城也不用去了,但上京的局势未定,行程更需要加紧。
明野大多数在外骑马陪侍,巡查状况,偶尔容见实在无聊,还是会把明野叫进马车陪一陪自己。
回程的第三日,容见又一次叫来了明野,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消磨时间,他神情略有些严肃,同明野商议道:“我总觉得,夏德文有些不对,要不要找个时间,问问他怎么了?”
明野不是没有察觉出来,虽然他不了解夏德文,本来是打算先看着如何发展。但容见要问,等于提前引爆矛盾,也不是坏事。
停在驿站后,夏德文被人叫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他谨慎地跟着人走了过去,看到长公主正等着自己,一旁立着的大将军明野。
长公主穿了一身雪白的裙子,而不是那条鲜红的嫁衣,夏德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和亲了,他们正在回程。
容见看着夏德文走到自己面前,免了他的礼数,直白地问:“本宫观夏校尉似乎五内俱焚,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夏德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开门见山,沉默了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良久,夏德文终于开口,讲述自己的身世。
夏德文是一个小妾生的庶子,小妾早逝,嫡母就打发他去了寒山城。因离本家很远,又没有长辈照看,庄子上的人对他也很不尽心,夏德文自幼无拘无束,被隔壁武馆的师傅看中,说他有一身的力气,正适合习武。从此以后,夏德文就将武馆的师傅看做自己的父亲,师母就是母亲,武馆里别的徒弟就是他的兄弟。
后来本家出了事,夏德文被迫回京,又被家里推去了禁军,官运通达后,夏家特意将这段旧事掩埋起来,不往外说,也不许下人议论,连容见这样一手提拔他的人都不知道夏德文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被选中作为长公主的护卫,前往寒山城的时候,夏德文的心中是既悲又喜,但还是想要前往故乡,努力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明野于前日到来,说解了寒山城之危时,夏德文欣喜若狂,可是两日以来,又看到逃难流民的些许流言蜚语,说是寒山城依旧在羴然人的屠刀之下,每日城中血流成河,还不知死了多少人。
容见听完了,怔怔道:“原来如此。”
夏德文卸下武器,跪地磕头道:“臣自知和亲一事不是解决办法。殿下若是能回到上京,必然能重振旗鼓,一举拿下羴然人。但如果流民所言为真,恳求殿下怜悯臣之私心,回到寒山城,但凡能救下一人,也是臣之所幸。”
他是武夫,从小只略通诗书,书中的言语十分艰涩,但道理却很明白。知道和亲不过是绥靖之策,到时候羴然人一定贪得无厌,但当长公主真的愿意和亲,他又无法制止。
此时明野大将军说要护送长公主回京,夏德文也顾不上真假,他只愿意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袁白绝没想到会这样。他以己度人,却没料到夏德文不是锦衣卫,没有揣度上意的习惯。而夏德文确实放不下寒山城中的亲人,却也相信容见的品行。
明野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看着。
不是他不愿意帮忙,而是这是容见的下属,应当由容见自己解决,一旦他插手,只会损坏容见作为主上的威严。
他也相信容见。
明野偏过头,看向坐在廊下围栏边的容见。此时日落熔金,云霞漫天,容见低眉敛目,落日的光辉将他浸没,也将他的神色衬得有些许悲悯神圣。
有些话只有容见说出口才可令人相信,有些牺牲也只有容见才愿意做。
容见站起身,亲自扶起夏德文,他说:“你觉得本宫会是那样的人吗?隐瞒寒山城的真实情况,逃回上京城中?”
夏德文一僵,被迫站了起来,摇了摇头。
容见笑了笑:“那就好。”
又偏过头,叫明野的名字,很亲密地问道:“你怎么看的?”
这是明野早有预料的事。
以费金亦的为人,既然容见离开上京,不可能允许他再回去。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是寒山城一事太大,他作为一国之君,实在不能那么轻率。但如果狗急跳墙,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护卫中必然有他的人。他想要激怒夏德文,令夏德文与他们离心,最好是直接撕破脸,削弱力量,到时候再动手。
禁军负责外围的守卫,夏德文事务繁忙,加上又急火攻心,没有留神关注这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明野,现在才有空细看,只觉得他身形高大,没有一般边疆将士的粗犷,反倒是形貌英俊,金相玉质,翩翩佳公子一般,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令自己不敢直视。
而且,他和长公主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明野并不在意那些,平静道:“殿下,让夏德文演一出戏吧。”
*
上京城中的局势未定,不可能像是出游一般走走停停,回程的路也很赶。
临近黄昏才停在驿站,又问了夏德文一番话,琢磨了好半天,这些都需要耗费精力。容见身心俱疲,泡了个澡,头发很长,浸泡在浴桶的热水中,洗起来颇费力气,又不可能找人帮忙,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打理好了。
本来是要用毛巾擦头发的,但容见嫌麻烦,披了件外衣,坐在床边,歪着脑袋,对着炉子,企图将头发烘干。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的脖子都酸了,忽然听到窗户外传来一声响动。
他没在意,窗户又响了几下。
然后,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容见。”
是明野的声音。
容见一怔,听他继续说:“给我开个窗。”
语调听起来很平淡,却又有些许无奈。
容见走到窗边才明白过来,灵颂怕出现什么意外,每次住宿,都会直接把窗户从里面封起来。
可能明野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经历,翻个窗都会失败,因为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或许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来看心上人。
容见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窗户大开,让明野进来了。
他洗过澡,整个人看起来都湿漉漉的,未干的长发搭在肩头,五官不加遮掩修饰,是很明显的少年人轮廓,秀美中不乏锋利。
驿站的窗户实在不能算大,明野的手撑在窗框,从狭窄的窗台上一跃而入。
容见凑了过去,很小声地说:“你怎么偷偷摸摸的。”
……很像是偷.情,或是躲避家长和老师、也不想被同学发现,在忙碌的学习中偷偷早恋的高中生。
容见产生这样的错觉,不由紧张起来,连嗓音也压得很低。
高中的时候,他没有谈过恋爱,虽说给同桌打过掩护,但说实话没有什么感觉,就算同桌偷溜出去与女朋友见面被抓,也是他自己倒霉。容见现在自己身处其中,才能稍微明白那样的感觉,一颗心像是被兜网捕获,吊在半空中。不是被发现后就会摔得稀巴烂的那种,而是
这也是恋爱中的一种体验。
明野重新合上了窗,偏过头,很深地看了容见一眼:“不想被别人看到。”
方才的余光中,容见看到从院门外走来的护卫。
即使是光明正大敲开长公主的房门,也无人能够阻止反对,但明野不会那么做。
明野从不在意外人的目光,但他在乎那些人如何看待容见,所以还要趁侍卫换班的时候敲开容见的窗,不让别人发现。
中途出了点意外,窗户被封,还要容见来开。
容见将指尖搭在明野的手腕上,皮肤相触的时候,双生铃的声音就停下来了,他慢慢地问:“怎么那么着急?”
明野低头凝望着容见。他可以在寒冷刺骨的荒芜草原上一动不动地等待数日,也可以为了最佳的伏击时机等待几个月,却无法忍耐一个晚上。
他很坦白地说:“想见你。”
明野似乎也变成了很纯情的少年人,有无法抑制的冲动。
容见怔了怔:“我也很想你。”
不过他们刚才闹得动静实在有点大,四福正好要送东西过来,凑巧听到了最后关窗户的声音,敲了下门,问道:“殿下,方才房间里传来响动,是有野猫吗?别搅扰了您的安眠。”
容见“啊”了一声,含糊道:“没什么,是夜风刮过去了。”
四福应了,又说:“外头炒了些栗子,还热着,我端给殿下吧。”
所以才这个时候过来了。
容见看着身边的明野,如临大敌,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和长乐殿的寝宫不同,驿站里的房间实在算不得大,床上也没有帐子,一旦进来就一览无余,真藏不住人。
他推脱道:“本宫还在洗澡,你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好。”
四福道:“没事,我等殿下洗完了再说。”
容见头皮发麻,四福也太执着了。
而一边的明野笑了笑,没出声,只是旁观,看起来是不打算提出什么能够挽回场面的意见了。
明明这个人也是当事人,却好像置身事外,甚至还幸灾乐祸。
容见只好又找了个借口:“屋子里是乱的,本宫的衣服没有收拾,你就别进来了。”
长乐殿的人都知道,与一般的主子不同,长公主不愿意被人看到那些过于私密的物件。所以四福也没多加怀疑,将东西放在了门口,招呼了一声,脚步便渐渐远了。
容见终于松了口气。
明野用赞许的语气说:“殿下这么会骗人了。”
还说风凉话!
容见抬起头,刚想要指责偷偷恋爱的另一位当事人明野同学,就□□毛巾盖住了脑袋,眼睛也被遮住了。
明野给他擦着头发,问道:“殿下洗完后也不擦吗?”
容见的脑袋摇摇晃晃,理不直气也壮:“太长了,有点麻烦。我本来坐在床边,想用火炉烘干的。”
明野看了一眼摆在床边的烧着炭的炉子,微微皱眉,似乎对容见的自理能力很没有信心。
但捞起长发后,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告诫,只是叹了口气:“得把你放在身边才行。”
其实容见不需要那么精心的照料,但是明野会觉得他太过娇气柔弱,周围的一切都很危险,总是会发生意外。
想陪在他身边。
容见的头发很长,明野擦得很仔细,浪费了很久的时间,然后才将他的头发拢了拢,乌发堆在鬓边,稍微梳理了一下。
也没有什么事能做,明野站起身,抱起容见,走过桌边的时候,还看到摆在那的嫁衣,裙摆很长,重重叠叠的很多层,繁复的金线游走其上,熠熠生辉。
明野停了一下,半垂着眼,看着这身和亲时穿的嫁衣,差点让容见以为他又要翻旧账了。
然而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是要嫁给我吗?”
容见的双手勾着明野的脖子,脸颊靠着他的胸膛,看不到他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恋爱中明野也会说那些很不着调的话:“嫁给我的话可以穿。”
容见侧耳听到明野缓和有力的心跳声,含糊地应了应。
也没说不行。
他真的很喜欢明野。和明野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做梦。
明野将容见放在床上,又去门口拿了栗子,回到床边,给他剥栗子。
容见的身上盖着被子,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他抱着被子,隔一小会儿挪一下,又一小会儿动一下,最后挪到了明野身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很亲密,以前虽然也超越了古代礼法上的尺度,但不是这样。现在拥有了不同的感情。
明野剥一个,容见就吃一个,他吃的慢,偶尔明野也会吃掉多余的。
栗子剥了过半,两人依旧这么挨着。
容见又有了些别的动作,他支起上半身,手撑着床沿,嘴唇贴近明野的脸。
明野的下巴剃得很干净,不会扎人,容见很不好意思,眼睛紧闭着,睫毛时不时地颤抖,还是跌跌撞撞地吻了好几下。
亲完了就想逃跑,明野没有给他机会,伸手揽住了容见的腰,有些激烈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灯火摇曳,昏暗的光亮摇摇晃晃,一会儿映亮这边,一会儿映亮那边。
容见的嘴唇像熟透了的果实一般柔软,接吻的时候,与明野的唇.舌交缠在一起。容见没有经验,非常慌乱,不小心磕到了明野的嘴唇,尝到了很淡的血腥味,他想要停下来,明野却吻得很深,逼着他沉溺在这个吻里。
一个漫长的湿.吻。
被松开腰的时候,容见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明野。
明野的嘴唇很薄,一般的亲吻不会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此时唇角却磕破了一小块,傻瓜也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容见伸出手,指尖落在伤口周围,有点苦恼地问:“怎么办?”
明野似乎并不在意,很轻柔地将他抱入怀里,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轻声说:“还以为殿下又晕了。”
容见置身于他的怀中,似乎也忘掉了一切,又没有理由地吻了很久。
接吻的时候,容见精神恍惚,没想太多,关于自己为什么喜欢明野,明野为什么喜欢自己,他也想不出什么很能说服得了别人的理由。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复杂,可以清楚地表述出口,是纯粹的相互吸引,是简单的每一次心动。就像是那对双生铃,容见查阅了很多资料,甚至亲自召见过制作的工匠,但是连工匠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无法追溯缘由。
所以喜欢明野也是没有道理可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