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是个什么,他尚且仅存的, 只剩本能。
卞翎玉隐约知道自己是个没有“内丹”的妖怪,就快魂飞魄散。
在师萝衣靠近的前一刻, 卞翎玉挣脱了子母链,骨刺拍打了一下榻沿,那本就不结实的床榻,顷刻散了架。
师萝衣看着被他弄散架的床榻, 很好, 这下……连张床都没了。
他原本想着, 他就听一耳朵,神族的艳事,这谁能不好奇啊!
高高在上的神族,就像传说中冷冰冰的佛像。寡情淡漠, 无情无欲。便令人难免会想,他们那样的人,也会为女子动□□么?
没成想耳朵才贴过去, 就听见床榻散架的声音。
好半晌, 连屋子都塌了,三个人站在一片灰烬中, 面面相觑, 苍吾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离谱。
师萝衣切齿看向卞翎玉:“你和这屋子有仇吗?”
师萝衣暂时搁置给卞翎玉清洗的事, 只能手忙脚乱先缚住卞翎玉, 再修葺屋子。苍吾认命过来帮忙,两个人都不是修建房屋的料, 琢磨半晌,只能马马虎虎还原。
妄渡海夜晚的温度骤降,冷得令人发指,若没有法器所筑的屋子容身,不仅冷,还会在魔息中流散修为。
月亮悬在天上,两个人逃了一天的命,又不得不修了半夜的屋子,简直累成狗。
麒麟是何其不屈的种族,上古神魔大战时,他们种族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干,都没后退一步。
师萝衣这时候也并不知道,卞翎玉曾被母亲关了七百年。
麒麟睁开眼睛,没了神智,却隐约记得幼时刻在骨子里、那种漫长的折辱和恶意。
卞翎玉感知到神珠,再看眼前的少女,会很狂躁。
他不记得那是自己给师萝衣的,以为那是师萝衣夺走的,而现在,他们还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望着那个少女,少女没有毛发,也没有鳞甲。
——在现在的“它”眼中,这一点儿都不好看。甚至没有刘小姐的“兔子”气息令他感觉到安全。
他的本能告诉他,久远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谁囚禁他,摧毁他的尊严,将他曝于天火之中。斩断他的长尾,焚尽他的双翼。夺取他的力量,最后还想要他的命。
这个时候,苍吾也反应过来:“啊……我以前听说,精怪若是被夺了内丹,打回原型后,再感知到自己内丹,会不死不休的,他不会把你当做夺他神珠之人了吧?”
“若真是这样,就麻烦了。”师萝衣也觉得不妙,这时候已经不能指望卞翎玉把她当做兔子了,师萝衣不得不与卞翎玉周旋,她不敢让卞翎玉离开屋子,外面到处都是罡风,若他离开,她找不找得到卞翎玉另说,光是罡风,就可能撕裂他。
偏偏她又不能伤他,局势陷入僵局。
好几日下来,连苍吾都觉得,那个法子渺茫。
只剩本能的卞翎玉根本不会配合,苍吾心想:是我我也不配合,被两个泛着自己“内丹”气息的人捉来,这不明显不怀好意要他命吗,不杀了他们才怪。
卞翎玉只是烦躁得想要跑,已经很客气了。
师萝衣还想要给卞翎玉擦洗一下伤口的时候,苍吾提醒道:“我若神智未开,只会以为你要洗干净我,炖了我。”
“……”师萝衣放弃了这个想法,好一会儿,少女重振旗鼓,燃起希望,“你瞧,他是不是在看我。”
卞翎玉盯着她看,莫不是回过神,觉得她还不错吧?
苍吾打击她说:“若以妖兽的审美来看,你并不好看。有毛有鳞甲的才好看。”
果然,卞翎玉只是又一次和他们对战。
房子再一次倒塌,师萝衣和苍吾靠着满屋子破烂,长长叹了口气。
苍吾心想:他大爷的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建屋子了!
屋子一建好就得和卞翎玉打,打完又得塌,他这几日连做梦都在循环建屋子。
苍吾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师萝衣手臂上的伤口。
他认出那是卞翎玉骨刺划出来的伤,张了张嘴,一时沉默无言。
其实,就像卞翎玉说的,没有必要再救他。
卞翎玉已经一无所有,没了神智后,连最卑贱的妖兽都不如。
这些日子,苍吾总觉得,师萝衣说不准明日就放弃了。他自遇见主人开始,就明白,世间薄情的并不分男子女子,谁付出的心意深,谁就容易被践踏。
就像自己,苦修数千年,所有修为都给了那个人,却没能换来她的一点儿怜惜。
认识卞翎玉以来,苍吾一点点看着他凋零,自然明白,纵然是神族,卞翎玉能杀朱厌,除妖魔,可那个孤单的少年神族,和自己没什么分别。
苍吾心中惶惶,他有私心,自然不希望师萝衣放弃。可这世间,能不惜性命和修为,去为他人引渡的,能有几个?
而师萝衣想要让一具没有灵智的皮囊,再将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这得有多不容易。
或者说,卞翎玉是有多想不开?
果然,当看见师萝衣不再修葺房屋时,苍吾心中低落下去,却没太意外。
师萝衣:“算了,屋子不管了,布阵法比较结实。咱们还得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安全比舒适重要。”
苍吾愣了许久,茫茫黄沙中,少女起身布阵去了。
她在一堆破烂中,极力给他们一个能抵抗魔息和寒冷的容身之所。手臂许是还在痛,她干一会儿活,会停下来休息片刻。
苍吾看了许久,突然又有些羡慕卞翎玉。
终于不用再补屋子,师萝衣试图靠近卞翎玉,成效仍旧甚微。
那双警惕的银瞳,比曾经还要冷。
她注视良久,最后对他轻轻笑道:“没事,会好起来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夜里,卞翎玉弄坏最后一个能束缚他的法器后,他们没能拉得住他,麒麟银白色的影子,转瞬消失在了黄沙之中。
苍吾还没反应过来,师萝衣已经追了上去。
但师萝衣却没能追几步,能割裂神魂的罡风划破地面,她心道不好,连忙用长帛拽住卞翎玉:“别往前了,很危险!”
师萝衣被拽倒,生生被拖着滑行了好几步。
粗粝的黄沙瞬间磨破她娇嫩的肌肤,师萝衣狼狈抬起头,就见罡风已经划破长帛,师萝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卞翎玉越走越远。
他一次都没回头看她。
手臂上的伤一直没来得及治,眼前黄沙漫漫。曾经爱她两辈子那个人的身影,快要被黄沙吞噬。
这些日子以来,师萝衣一直没觉得辛苦,在这一刻,鼻尖却酸酸的。
“这就是报应吗……”
她想起月光下的清水村,少年望着自己的目光。那时候她不懂那是什么。她又想起以前每次他被自己伤害,总是若无其事,用冰冷的神情掩盖鲜血淋漓,下一次再见到她,他仍旧是干净清冷的模样。
师萝衣第一次明白,她曾经给卞翎玉的那些伤害,她的永不回头,是一把多么锋锐的尖刀。
师萝衣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在黄沙中趴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心情。妄渡海危险,她不能让卞翎玉在妄渡海乱跑。赶紧找人要紧。
谁知才爬起来,沙子迷了眼,泪簌簌地掉落。
她连忙想要揉掉眼睛里的沙子,却不知道那个本该走远的身影,匍匐在黄沙中看她。
*
她哭了,卞翎玉意识到这一点时,冷冷地望着师萝衣。
他剩下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心中冷怒。
他本该杀了他们的,那个没有皮毛,也没有鳞甲的少女,怎么敢带着自己的“内丹”还来招惹他?
他们数次束缚住他,卞翎玉却没弄懂他们想要什么。
到了今日,他弄坏最后一个法器,终于可以离开。
他自然能感受到妄渡海的烈烈罡风,可躲开这样的罡风,是刻在骨子里的事。他没有觉得多危险,反而那个一直试图靠近他的少女,令他觉得危险。
他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可看了半晌,没有动。
他和师萝衣已经离屋子有一段距离,罡风肆虐。少女在黄沙中,好不容易爬起来,哭成了泪人。
卞翎玉不禁皱眉。
那似乎是个很丑的“精怪”,一哭,就更丑了。
他恨她的“贪心”。
他已经没了内丹,只剩这身残破的皮囊了,他变成这样都没哭,她哭什么?
他沉默良久,趴在黄沙中,艰难地走了过去。
师萝衣刚弄掉眼睛里的沙子,急着找人,却见原本消失在黄沙中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她知道这一幕肯定很滑稽,她满脸的沙子和泪。
银白的麒麟低眸看她,就像在看屠杀他的屠夫。
她呆愣许久,被放在他背上,感觉到妄渡海夜晚的寒凉时,还没反应过来。
当苍吾守着一堆破烂,看见月光下的麒麟,背着师萝衣回来的时候,他也愣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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