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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疲惫过,像是血肉筋骨被人一寸寸打断再重塑,死亡和新生反复交替。
他在止不住的颤抖。
从灵魂深处。
想嘶吼,想挣脱,想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
却落进了一个温柔坚实的怀抱。
“睡吧,其他都交给我。”
那声音低沉平静,带着心安的可靠感。
祈行夜感觉到,自己胸臆间的猛兽被抚平愤怒,那些繁杂的情绪荡然无存。
只剩困倦。
无法抵御的困意袭来,黑暗将他吞没。
再次听到外界的声音时,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昏天暗地的睡过一场之后,所有疲惫的肌肉都舒展开来,像是刚刚泡过热水澡那样畅快慵懒,思维暖洋洋的饱足,连抬一抬手指都不愿去动。
“祈侦探怎么还不醒?没事吧。”
“不知道啊,唉,商长官不让我们靠近,真是急死个人!想看都看不到。”
“六天时间,没有增援,就两个人硬抗……真不知道祈哥是怎么过的。”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凑在医疗车旁边干什么呢?滚滚滚,都给我滚去工作去!少等着长官发现再骂你们。”
那些声音顿时轰然散开。
逐渐远离后,还不忘从远方飘来叮嘱:“哥!祈侦探要是醒了一定通知我们啊。”
“滚!”
“得嘞!”
耳边重新恢复安静。
只剩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小小而温暖的车厢里,与背景的白噪音融合成一处,令人心安而放松。
车外有人敲了敲车玻璃:“祈侦探,祈侦探?你醒着吗?”
那声音很遥远,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发闷得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祈行夜眼睫颤了颤,有种冬日藏在温暖被窝里的舒适感,被窝外面就是冷风呼啸的北极,让人根本不想睁开眼,离开被窝。
就算有人在喊也不行。
车外的人愣了下,然后失望又担忧的长长叹息:“还睡着啊……”
那调查官转头去找了医疗官,纳闷问:“祈侦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也睡得太久了,你们真的不用再给他做个检查看看吗?”
按照调查官一贯的经验来看,在污染巢穴里长待了六天,防护服早就到达了极限,早就应该突破了微污染那条线,被污染后开始了异化。
说不定祈行夜的嗜睡就是异化的前兆。
要是发现得早,赶紧上阻断剂,说不定还有救。
就怕他们好心办坏事,一直想让祈行夜休息,反而错过了最佳抢救窗口期。
被质疑了专业素养的医疗官:“…………”
“那要不你某度一下,看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救。”
调查官:“诶——得嘞,我这就查。”
说着就掏出终端。
医疗官勃然大怒:“让你查你就真查啊?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去呢!”
这和去医院,当着医生的面说“大夫我看网上不是这么说的,你得这么这么治”有什么区别!
调查官茫然:“啊?”
医疗官“啪!”的一声将手里一整盘带血的纱布,糊在了调查官脸上:“滚!做你的工作去,别在我这碍事!”
“没看见这边还有手术没有做完呢吗!”
根本没意识到到底哪里惹怒了医疗官的调查官,立刻灰头土脸的转身逃跑。
不远处撞到他的晋南:“?”
他上下打量了下浑身是血的调查官,纳闷:“怎么,发现污染物了?”
要不
然怎么一身都是血呢?这是和谁打了一架怎么的?
调查官狼狈胡噜了一把脸:“不知道,可能医疗官更年期?”
晋南:“???”
他越过同僚的肩膀向医疗临时营地看了一眼,医疗官气呼呼像个河豚,骂骂咧咧原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手里还拎着医疗垃圾。
“啊……”
晋南犹豫,但并没有说其他部门共事者的坏话,只问:“你去医疗营地了?祈侦探怎么样,醒了吗?”
调查官摇头:“应该没醒。医疗官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我根本没办法太靠近。”
晋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辛苦了,就让他去继续工作,自己则向医疗车的方向走去。
他们这些第一批支援的调查官,在巢穴刚刚崩塌时得以进入,也因此有了机会进入血海深处亲自探测。
不过海底的污染系数比海面上要更高,就算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洋,不必去考虑呼吸的问题,但防护服的作用时间有限,他们也只能在将要到达极限时浮上来,由另外一组新增派来的调查官换班。
他们则有了暂时的休息时间,得以喘口气喝口水。
其他队员都饿得不行,经过几道喷淋清洗污染处理,脱下防护服,就赶紧去找外围专员要了干粮,连坐下的时间都等不及,就立刻撕开了包装狼吞虎咽。
有的人手抖得不行,眼前一阵阵发黑像是低血糖,更是连包装都不在意了,连着金属薄膜外皮就一起往嘴巴里送。
看得专员小王又是心疼又好笑,赶紧制止下来,将自己撕开的干粮递了过去。
见队员们饿成这样,本来想要去找商南明汇报工作的小王,也就暂时留了下来,帮队员们找来成箱成箱的干粮和水,撕开包装再递过去。
小王的动作都要快出残影了,像个么得感情的撕包装机器人,但仍然供应不上这些饿狠了的队员。
他们经常出外勤,本来饭量就以斤为单位,再加上他们刚刚下潜海底,深入污染巢穴曾经存在的核心,在幽暗的海底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以及污染对身体机能的消耗,都远远超过平日里在陆地上的行动作战。
人类终究是生存在大地上的物种,一旦离开地面,潜意识都会紧绷担忧,要求更高的精神抗压能力。
晋南见队员们都在紧张的补充体力,也没有打扰他们,自己吃了几块饼干,就还是放心不下祈行夜,走过来想要看看情况。
医疗官警惕拦下:“干什么,你也想去治治祈行夜?”
这些外勤调查官一个个都什么毛病,抢别人工作?
一个受训多年有十几年工作救治经验的医疗官,和一直在战场上来回奔波的外勤调查官,究竟谁在医疗方面更加专业,这些人就是看不懂是吗?
医疗官暴躁。
晋南:“……?啊?”
他茫然:“我就是来看看祈侦探。从进入巢穴到现在,我还没仔细看过他呢。毕竟也是1队的队友,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看看他,我放心不下。”
之前虽然也与祈行夜碰过面,但那时候祈行夜被商南明整个用制服包住,紧紧抱在怀中,外人根本别想有机会凑近了去看。
就算是晋南当时凑近听从商南明命令的距离,也只匆匆瞥见了一眼祈行夜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只知道人还活着。
至于其他的……并不清楚。
晋南挂心,在海底时就一直担忧着祈行夜,搜查工作时也经常下意识指着海底淤泥里的某一处痕迹,向队员说,那很可能是祈行夜在海底留下的打斗痕迹。
大多数调查官都以热武器为主,他们从不松懈的体能训练,是为了能轻松扛起几十公斤重的武器,在战场上长时间长距离行进,不会
因为体能的缺失而造成弱点和败落。
毕竟在白热化的战场上,任何一点失误或细节,都会决定生死成败。
冷兵器,只是给他们提供另一种出路,并非主要选择。
可据晋南的观察,不知是否是因为在体术成长期就没有经手过热武器,祈行夜虽然对这些武器的使用了如指掌,但还是更习惯倾向于使用冷兵器。
海底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的狼藉。
淤泥里偶然可见白骨和毛发,似乎曾经有人类在这里,但现在只留下一道道深入地底的划痕,却不见尸骸。
晋南不由得疑惑——在没有人看到的海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商长官闭口不言?
当时在场的人里,除了商南明,也只剩下祈行夜和李龟龟。
两人都在医疗营地,晋南自然也跟着自己的疑虑走了过来。
但他并没有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对医疗官如实以告,只说一半留一半。
这位医疗官一直都是1队的随队医疗,并非医疗部医师,因此和1队的人打交道更多些,与这些队长们更是经常碰面,也了解晋南的为人。
见晋南一面迷茫又诚恳,并没有质疑自己医术的趋势,医疗官也缓和了眉眼,情绪稍定。
他冷哼道:“祈行夜就在那边的医疗车上睡觉,放心,他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累,脱力状态。给他打了营养针和葡萄糖,你要是过去看,小声点。”
“要是真吵醒了祈行夜,小心商长官来找你。”
刚刚商南明接受治疗时,一名医疗部专员不小心打翻了铁盘,噼里啪啦作响。商南明什么也没说,只转移视线沉沉看去。
吓得那专员哆哆嗦嗦赶紧道歉离开,到现在还躲得远远的。
晋南点点头,倒是不意外。
只是……“祈侦探的体术在调查局历史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强悍,究竟累成什么样,才会让他一睡几个小时?”
医疗官叹了口气:“活着就挺好了,睡一觉算什么?他就算睡三天三夜都算正常。”
普通人别说六天不眠不休的活跃在战场上,就是六天不睡觉睁眼睛坐着什么都不做,也会虚得快要猝死。
祈行夜这种体力消耗程度,几乎是将海水掏空。
送到医疗官眼前时,虽然人没事,但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医疗官忍不住道:“你们这些外勤,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疯子!祈行夜比你们更疯,好好一个人,都被你们带坏了!哪能这么不要命的打?”
一涉及到医疗方面的问题,医疗官就气打不一处来,劈头盖脸严肃批评,晋南也不敢反驳,只连连应声,说下次一定。
——诚恳认错,坚决不改。
医疗官:“…………”
他无语的挥了挥手:“算了,你过去吧。我那边还有一台手术要跟进监视,就不和你过去了——晋队长你悠着点,别做不该做的事。”
晋南连连点头,说你放心,我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
商南明本来一直守在医疗车外面,就连其他人汇报工作都要到医疗车旁边去找他。
但后续增援陆陆续续赶到,京郊殡仪馆原址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到了这个规模,想要远程指挥也无法太细致。
并且还有一些第一次和其他部门合作的队伍赶到,比如特殊工作处理部门,他们很少和如此多的人一起共事,一时不大适应,配合不好,使得殡仪馆的探索清理工作被拖慢。
商南明也只得起身去现场指挥。
医疗车旁,重新恢复了安静。
晋南走过来时,医疗车旁边的湿润泥地上已经布满了凌乱脚印,尤其是唯一那扇窗帘没有拉严
实的车窗,那一小块的泥地都下陷了几公分,变成光秃秃的一个坑。
要是人再多点,都要钻出一个通往地底的洞了。
晋南失笑摇头:“祈侦探的人缘这么好?”
怕不是现场所有人都来了个遍。
听说祈行夜在医疗营地一直没露面,几乎所有赶赴现场的人都担心得不行,不论是机动1队的人,还是运输部后勤部这些其他部门的人,来了之后第一句话一定是“祈侦探/祈哥/祈老板/我兄弟呢?”
祈行夜的所在地,更是变成了上班打卡机器,谁都要来看一眼,才能正常开始工作。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和祈行夜是挚友,自己不关心谁关心。
而被所有人关心担忧的那个人,却在车里呼呼大睡,不知天昏地暗。
晋南叹了口气,双手插兜,也走过去自觉站到“最佳观光位置”,想要往车窗里看。
但他刚一伸头往里看……就猛地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
毫无防备的晋南:“!!!”
他倒吸一口凉气,在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的瞬间,觉得自己头皮都炸开了。
冷。
太冷了。
一丁点人类的情感和温度都没有,即便医疗车内部灯光柔和昏黄,可那双眼睛,却没有染上任何人类应该有的柔软。
是没有生命的死地。
就像……黑暗本身。
晋南甚至被触发了战斗本能,手已经下意识向怀中摸去,就握在枪柄上欲拔。
忽然间,却见车窗后面那双丹凤眼弯了弯,似乎笑得眯起了眼眸,像见到多年至交好友的兴奋。
“咚咚咚!”
祈行夜屈起修长手指,叩了叩车窗,口型:嗨~晋南大队长,你来帮我收尸来了吗?
晋南:“…………”
他面无表情:行,确定了,确实是祈行夜无疑。
——除了祈行夜,别人也干不出这事。
祈行夜身上还披着商南明的长官制服,肩上黑星在灯光下闪烁暗芒,却又被厚实柔软的毛毯柔和掩去了棱角,变得温暖起来。
他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毛毯压痕,睡得两颊粉扑扑的,碎发凌乱在鬓边,明显一副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懒洋洋模样。
晋南打开医疗车时也细心的只打开了一道缝隙,快速顺着溜进去之后就赶紧关好车门,省得吹进来的冷风,再让刚睡醒还虚着的祈行夜感冒。
他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祈行夜,确认对方的脸色比自己之前看到的要好得多,已经重新有了血色之后,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晋南担忧:“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说,千万别一个人硬撑。”
祈行夜懒洋洋的瘫在毛毯堆里,窝着舒服的角度,连起身都不愿意,只随意摆了摆手,道:“放心,那必不可能。”
他理直气壮:“我又不傻,医疗官看病是免费的,调查局给报销。我要是不说去外面看病,还要花钱呢。”
祈行夜:免费的!不要白不要,再说这也算是工伤嘛,他怎么可能自己掏钱治?
晋南:“……你说这话,倒是很合理。”
确认祈行夜真的没有被污染,并且身体各项指标正常,神智清明条理清晰,确实没有除了脱力外的任何问题后,晋南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你来看病人,不带个果篮点心盒子之类的吗?”
祈行夜往他身后看了眼,咂嘴:“这么抠门。”
晋南羞赧:“对不住,来得急,没顾得上这事。”
他摸遍了全身,只有制服口袋里几块饼干和巧克力。
这还是
专员小王放心不下,在他临过来时匆匆塞进他口袋里的。
晋南将这些小零食全掏了出来,放心祈行夜怀里。
祈行夜也不挑剔,喜滋滋的试图撕开一块巧克力……没撕开。
他:“…………”
晋南无奈接过来,撕开后又重新放回祈行夜手里:“脱力到那种程度,你都差点死在现场,别逞强了。”
医疗官见过太多惨烈伤势,因此祈行夜这样的力竭程度,混在医疗官见过的致命伤里,也变成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但这并不真的意味着就是小问题。
对寻常人……寻常调查官来说,那都是随时可以猝死的程度。
祈行夜整个人都虚透了,一丁点力气都没有,真·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命。
他喜滋滋将巧克力塞进嘴巴里,一边一个,两腮顿时鼓鼓的,像囤食的小松鼠,还笑眯眯问:“还有吗?都掏出来。”
“之前怎么没发现调查局的巧克力这么好吃?唔,饼干也不错。”
晋南帮手软脚软的祈行夜撕开外包装,一一递过去:“饿了什么都好吃,调查局这些外勤应急干粮,都是以营养能量为第一考量,哪里比得上市面上多糖多油的小零食好吃?”
祈行夜将晋南带来的所有小零食都一扫而空,还上手翻了翻晋南的口袋,确认真的没有了之后,才失望的收回手。
虽然在他昏睡时,医疗官已经帮他打了营养剂葡萄糖,但那些东西哪里比得上真实吃进嘴巴里的食物有滋味?
祈行夜失望:“想吃涮羊肉——一定是要煮熟了立刻捞起来,浇上满满一碗麻酱,撒上葱花一拌,捧着碗呼噜呼噜吃才最好。”
冬天,就应该是涮羊肉火锅的季节!
晋南老父亲上身,看不得祈行夜这副神情,立刻承诺:“等CC2777案件处理完,我们回去之后,一定请你吃涮羊肉,想吃多少都行,我ju请客。”
祈行夜顿时眼睛亮晶晶:“哦哦哦!好诶。”
一高兴,顿时人也恢复了活力。
他撑着旁边的仪器边缘起身,拢了拢大衣:“李龟龟呢?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虽然按照晋南的说法,在他们这些增援进来之前,巢穴内的污染物就已经被消灭,并且还是祈行夜做的。
但祈行夜自己,却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印象,模模糊糊只记得海底很深很暗,他似乎做了什么,还看到了许文静,商南明来接他回家……剩下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晋南说起这些时,祈行夜满脸茫然:“是我做的吗?”
虽然没有事发时在现场,但晋南毕竟是多年资历深的调查官,单是从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也能做出大概的判断。
他点点头,将自己从现场判断出的情况说给祈行夜。
又安慰道:“别担心,你应该就是太累了,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体力恢复就好。”
“李龟龟也不用担心,他虽然处于污染状态,但你为他急救处理得很好,帮他争取到了时间。”
晋南淡淡道:“他自己也争气,没有哭喊着纠缠,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污染后,就壮士断腕保全大体。现在他在旁边的医疗营地接受手术中。”
处理得及时,李龟龟自己拎得清知道取舍,医疗力量又充足,五位医疗官在围着李龟龟的手术台。
虽然这台大手术已经耗费了数小时还没有结束,但,李龟龟不会有事的。
那两位老道长也在巢穴坍塌后成功与调查官们汇合,虽然他们嘴上嫌弃这个徒弟太废物,什么都不会,但在李龟龟接受手术时,却蹲在临时支起来的无菌帐篷外,揣着手蹲在门口,死死盯着手术帐篷。
看得周围经过的医疗部人员都发
毛了。
有人汇报给商南明,想让他批准将那两位老道长带离营地。
毕竟是污染现场,普通市民怎么能距离污染这么近?虽然巢穴已经消失,但毕竟还没有彻底清理完污染粒子,还有被污染的风险。
巢穴外围的村民们,都已经被外围专员带领撤离。
但没想到的是,得到消息的商南明无动于衷,只说随道长们去。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庇护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
也将选择的权利,交给真正认清真相,有能力保护自己并作出正确判断的人。
医疗部专员担忧又无奈,几次想要去劝两位道长,却都被拒绝。
“那傻小子要是死里面,我就算躲得再远有什么用。”
师弟冷哼:“连师侄都保护不住,要是被祖师爷发现了,又要入梦揍我了。”可疼呢。
老道长双手揣在厚实朴素的藏蓝色加棉道袍里,像是山中老农,他蹲在那里不言不语,耷拉着眉眼,却自有通身的气蕴在,让旁人不敢靠近甚至冒犯。
医疗官满头大汗的出来问:“情况不算是很好,极有可能需要截肢。伤患自己已经同意了,您……”
“随你,你认为应该,那就去做吧,不用担心。”
老道长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揣手淡淡道:“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的命。我给他改名叫龟龟时,就没想过他会平安顺遂一生。”
寻常人拥有选择平淡日常的权利。
但,做他的弟子,没有。
老道长的反应太过平淡,丝毫没有往日里见到的伤患家属无法接受的惨烈哭嚎,反而让医疗官愣在了原地。
痛呼声传来,医疗官恍然回神,重新回去。
寻常手术一定会打麻药,但在污染手术中,反而不能使用麻药。
——污染物最重要的判定标准,就是堕化。
不论多痛,伤患必须自己撑住,如果上了麻药睡过去,会让医疗官无从根据伤患的反应进行参考,甚至做出错误的判断,导致手术失败。
李龟龟躺在手术台上,疼得脸孔煞白没有一丁点血色,瞳孔涣散,一身都是冷汗。
血液顺着他的小腿流淌下来,甚至湿透了早做准备的垫布,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血泊,染红了医疗官雪白的制服。
“李龟龟,李龟龟!听得见吗?”
医疗官焦急,上手“啪啪”两下毫不留情打在李龟龟脸上,物理清醒:“不能睡也不能昏过去,知道吗?必须保持清醒。要不然你就和我说说话。”
李龟龟模糊回神,就看到头顶过于明亮的无影灯。
以及在自己身边晃动的人影,和火辣辣发疼的脸颊。
李龟龟带着哭腔委屈:“都说了不要再揍我了!我打电话是让你来救我的,不是花钱委托你来揍的我祈老板!”
呜呜呜!卑微甲方。
医疗官:“…………”
他冷静抬头,向同事点点头:“行,还记得祈行夜,脑子还是清醒的。继续。”
来自医疗部的同事:“……那位祈行夜,到底是有多恐怖?”
光是一个名字都能把人从阎王爷那拽回来,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两位老道长蹲在门口,直到听见了里面李龟龟委屈的哇哇大哭,这才放下心来,欣慰点头:“不错,活过来了。”
师弟感慨:“真是个废物。”
旁边路过的专员:“…………”
确定那里面是你们徒弟,不是你们仇人吗?
晋南不知道手术中的具体情况,却是知道医疗部派过来的增援都是什么情况,有商南明和林不之前后方坐镇,派来的增援也都是精
锐中的精锐,没有任何部门赶在这种时刻掉以轻心。
光是那些医疗官里的一个,都足够支撑起一整场污染案件的现场医疗,更何况现在是十几个全都到场,群神汇聚。
想死都难。
晋南看了眼终端上其他人发来的医疗营地情况,道:“李龟龟别的不能保证,但一定没有生命危险。”
祈行夜点点头:“这就够了。”
深入污染现场,又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能保住性命,已经是祖师爷保佑了。
他起身想要去亲自看看李龟龟,却被晋南拦下:“外面风冷,你刚睡得热,小心着凉。”
这种虚弱的时候,任何的冲击都有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晋南不赞同的眼神:“你把衣服穿好。”
祈行夜下意识:“哦。”
他抬手去整理自己的衣服,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怎么自己这么听话?
为什么晋南有种老父亲的感觉?
可摸着摸着,祈行夜察觉出不对来:“这不是我的衣服。”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衬衫大衣早就不知所踪,穿的是一件黑色衬衫,宽松又大了一圈,羊绒西装制服马甲上也绣着“商”字,还有一串数字。
那是商南明的调查官身份编码。
……他穿的这都是商南明的长官制服。
从里到外一整套。
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祈行夜:“???”
“我衣服呢?”
晋南眨眨眼,恍然大悟:“哦——刚才医疗官扔出去的医疗垃圾里,就有你换下来的衣服吧。”
已经脏透了,灰尘泥土和污血混合结板,还沾着不明粘液。
就算是再不讲卫生的人,也会嫌弃这么一套衣服。
因为沾染了大量污染粒子,因此也被医疗官丢去焚毁。
晋南不在意:“商长官帮你换的吧。你没醒的时候,别人也近不了你身。”
祈行夜新奇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长官制服:“我这算是偷穿龙袍吗?谋权篡位?”
他兴奋:“晋南!要不要和我一起推翻商南明,坐上长官宝座?我们可以脚踩局长,拳打宇宙,冲出银河系——”
“不了,谢谢。”
晋南冷酷拒绝:“地球挺好的。”再说,没有人斗得过商南明。
祈行夜瘪嘴失望:“哦……”
虽然商南明将自己全套备用制服全都给了祈行夜,但晋南仍不满意,认为祈行夜穿得太薄,出去吹风会感冒,他到处翻衣服,最后将医疗车里能找到的,全都给祈行夜裹上了。
最后要不是祈行夜抵死拒绝,晋南恨不得连白布都给他缠上。
祈行夜:“拒绝!晋南你看看那能穿吗?得是什么效果?太平间尸体复活了到处跑吗?”
晋南有些遗憾的咂了咂嘴巴:“那好吧,暂时就这样。”
祈行夜:“…………”
老父亲,真可怕!
在晋南眼中的“就这样”,却是祈行夜身上裹着几层毛毯,又叠成长条包住了头发和脖颈,一定要密不透风才罢休。
还没彻底恢复的祈行夜猛吸一口气,刚颤巍巍走下医疗车,就差点被身上这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压得趴下。
路过的调查官侧目:“……草!怎么还来个和尚?道士?喇嘛还是耶稣?”
祈行夜:“…………”
“我是你爸爸!”
调查官听声识人,恍然大悟:“哦哦!祈侦探!你醒了啊。”
“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怎么穿成这样?”
祈行夜披着毛毯,像是希腊吟游诗人,或是云游四方的行者。
晋南给他包裹得恨不得连眼睛都带上泳镜。
就是这样,他还有些担忧,作势就要脱下自己的制服外套给祈行夜:“不行,你穿的还是太少了。”
祈行夜:“可以了!我不是瓷器!”
要不要我现场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啊!
祈行夜苏醒的消息立刻插.上翅膀,传遍了整个临时驻扎地。
各个部门、联合工作的无线电通讯频道里,一条条刷过去的,全是与祈行夜有关的消息。
——包括祈行夜裹得一层层像个大白菜的照片。
[……噗!这是祈老板?]
[真是一眼没看见就变了物种啊祈哥,哈哈哈哈哈!]
被众人闻讯赶过来嘲笑……关心的祈行夜,已经快要麻木了。
他觉得,自己就差手捧一株莲花,就能成佛了。
祈行夜:哈利路亚,我佛慈悲,加特林天尊福生无量!
商南明垂眸瞥了眼终端,一直漠然冰冷的眼眸中泛起笑意。
“商长官,搜寻范围太大了。”
特殊工作队长面色难看:“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这相当于是从整个地球里,翻找一粒小米的程度。
就算有最强力的科技支持,但这项工作仍旧是艰巨的,所有在现场的人都感觉到了压力。
特殊工作部门的人员并不多,只有一百人左右。因为成本高昂且训练艰苦,选拔极为严苛,只为应对最极端的情况,就算全球都陷入污染,他们的存在,也能确保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调查局不会全员失去战斗力。
而这些特殊工作人员,每一个的培养成本都在两千万左右,更别提还有他们本身配备的装备和研发技术的成本。
重重限制之下,难以进行大规模扩张训练。
在得到商南明的命令赶来时,队长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直到真正深入现场,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于乐观了。
现场的几组特殊工种都已经累瘫在外,一身是汗,有的甚至只能依靠着外骨骼的支持咬牙继续进入现场检查。
队长知道任务艰巨并且必须完成,但他也心疼自己的下属。
商南明却只淡漠瞥来一眼:“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是一份简单轻松的工作。”
“如果不困难,你们也就没有存在意义。”
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挥手让身边的罗溟带队去加入特殊工种,套上沉重的防化服,和那些人一起作业。
罗溟点头,没有任何质疑,干脆利落的领命进入现场。
“罗溟,你可以死,但微粒。”
商南明眸光沉了沉:“必须找到。”
如果让那东西散落在外……势必会导致新的危机。
一如曾经在A国和岛国发生过的事件。
那些国家自己的调查局并没有清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放跑了微粒,使得衔尾蛇得以继续蔓延,无声无息的将触角伸向毫无所觉的民众,造成更大范围的伤亡。
商南明已经拿到了5队递交过来的资料,也紧急与负责国际事务的外交长官视频通话,从对方口中明确了此前几次国外事件的糟糕程度。
他绝不会让相似的事情,在国内再发生。
——哪怕是以调查官人命筑墙,也势必要将污染堵死在这里。
罗溟毫不犹豫点头:“是!”
商南明没有再对特殊工作队长说什么,但他的行动和对机动1队的指挥,却像是扇在队长脸上的一巴掌,让他一时难言,羞愧低头。
队长:“抱歉,商长官……”
商南明却抬手制止:“去工作。”
任何的情绪,都只是浪费时
间。
第一次和机动1队如此深度合作的队长,没想到令整个调查局都畏惧的商南明,是这样冷酷的行事风格,一时不能磨合,更觉商南明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
是对自己队伍的全盘否定。
队长羞愧得整张脸一直红到耳朵,温度居高不下。
罗溟面无表情指挥队员穿戴生化防护服和外骨骼,对队长的状态视若无睹,毫不客气。
徐台砚却注意到了队长。
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队长的肩膀:“怎么了,被我们长官吓到了?”
“别在意,我们长官一向对事不对人,只要工作做得好,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并不是针对你。”
队长:“…………”
谢谢你,又否定了我一次。
他搓了搓脸,低声叹了口气,闷闷道:“对不住,耽误时间了。”
队长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工作态度,对标罗溟所带的队伍,隐隐有不服输的竞争感在。
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全部门融入机动1队日常任务,队长被1队严明利落的风格震惊到,虽然被无形否定了工作,却并不恼怒。
只有震撼后的敬佩,以及羞愧。
队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机动1队能在十一支机动队里脱颖而出,排名第一位,被称为精英大队。
有商南明那般永远冷静理智的指挥官,和这样一群全身心信赖敬仰指挥官的队员,怎么可能会输?
剑锋所指,战无不胜。
“嘿——商南明!”
不远处忽然传来愉快带笑的呼喊声。
队长一惊,惊恐竟然有人敢直呼长官全名。
他连忙回头看去,却见那位勇士身披一层层毛毯,像是爱斯基摩族的流浪诗人。
比那人的形象更令人注目的,是那张过于灿烂的笑脸,和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明亮的眼眸。
祈行夜笑得爽朗,毫无阴霾,欢快的拼命向商南明挥手:“商南明!”
商南明抬眸看去,唇边勾起笑意:“嗯。”
“休息好了?”
“就算没休息好也不能一直躺着啊,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世界毁灭了怎么办?你赔我一个吗?”
祈行夜摊手,披在身上的宽大毛毯更像古人宽袍大袖。但这身略显怪异滑稽的打扮,却又硬生生被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压了下来,反而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风流来。
他还带着睡出来的热气,蒸腾得本就白皙的俊容染上淡淡粉色,笑起来时,灿烂得能晃人眼。
不是会被战场严酷打碎的瓷器,而是本就扎根于黑暗的花。
商南明眉眼带笑,刚想说什么,却听祈行夜吹了声口哨。
“这位美人,我见你红鸾星动,面带桃花,是在这里等谁吗?要不要和方丈一起殉情?”
祈行夜拢着披着的毛毯假装是袈裟,抬手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玛卡巴卡!”
“巧克力之神保佑你——你那还有巧克力吗?”
翻遍了调查官们的口袋,却没找到零食的巧克力之神忠实信徒,祈行夜如是问。
交出巧克力!方丈原谅你。
商南明:“…………”
他面无表情,冷呵:“没有。”
祈行夜:“!!!”
他控诉:“杀人啦!商长官用巧克力杀人啦,快来人呐!”
商南明:“呵,滚。”
祈行夜笑嘻嘻凑过去假哭:“呜呜呜……”
“看到我过来开心吗?商大官人。”
商南明没有回答。
旁边的队长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裂了,世界崩塌!
他傻在原
地,愣愣不知要如何反应。
经过的调查官拍拍他肩膀,见怪不怪:“没事,那是商长官的搭档,祈行夜。”
“他做什么都正常,你习惯就好。”
队长:“……不太能习惯得了。”
前一刻那个冷面长官去哪了!这差的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