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三日,苏轻眉给扬州城里的流离孩童们提供住所的举动逐步传开。
一则大家知晓了继母刘氏的为人,同情苏轻眉失去亲母庇护,父亲也不是个好的,二来当初沈家退婚用的理由是苏轻眉虽端庄秀丽,但早年婚约并未递交官府落印,于理不合,不如各自再寻一方相当的门户。
这般听起来更像是看不上苏家的产业,在面子上维护了苏轻眉的清白,那日她在山里的遭遇究竟如何,人证物证皆无,颇有些掰扯不清。
如此,看到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依旧认真在做善事,且她是受害的一方,众人再继续苛责清白论就显得不大体面了,横竖又嫁不到他们家。
传闻似有人推波助澜的,不断往好的方向引导。
苏轻眉坐在院儿里,听绿桃得意诉说街头巷尾夸赞苏家大小姐人美心善的话语,心不在焉地喝着蜜枣雪梨汤,兀自发呆。
百无聊赖时,难免偶尔想起陆迟。
苏轻眉曾经以为他荒废时日,失忆了也不知考取功名,镇日不知在忙碌什么,如今晓得了,他大约就是在揽芳格那种地方花销精力。
绿桃洋洋洒洒地说完,看清苏轻眉的神色,不解道:“小姐,您现在名声大大好转,买到了想买的铺子,还有什么发愁的吗?”
“我不是发愁,是不在意。”
人言可畏,好的坏的传闻皆是过眼云烟,她已懒得再放心上了。
苏轻眉美目流转,咬了颗蜜枣,汤汁甜味滋滋儿洒在舌尖。
其实她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譬如河道边其余铺面,卖家富户得了官府消息了解有人要买,莫名其妙说急于脱手周转,愿低价卖给她,她怕占便宜想多给点银钱都不行。
一切进展顺利,苏轻眉闲来无事掐指算了算,陆迟还有不到二旬就能恢复记忆,待他离开江南,她也就彻底安心了。
“小姐,咱们午后还去城西吗?张大娘说做的脆饼卖不完,想让我们带去。”
“嗯,装上吧。”
街市上有心善的百姓,会托苏府马车捎带吃的给孩童们,更有年老赋闲在家的秀才愿意教书,苏轻眉对此自是欣然欢迎。
老孟昨日还告诉苏轻眉,说收了个其中年纪最大的叫李焱的大个子作徒弟,教他赶马车。
据说他话少聪明,一学就会,除了不识字没别的缺点。
苏轻眉起初是不忍心那群孩童过得凄凉,只打算接济过冬,可看他们懂得感恩,不由让她心软,想力所能及多做点事。
左右她如今不耽嫁娶,多的是时间,往后也多的是闲钱。
……
用完午膳,苏轻眉推开后门,谁知一打眼,看到陆迟笔直站在马车旁边等。
“陆公子,你怎么来了。”又来了。
陆迟缓慢走近,温雅道:“最近宿在城中,想去城西,特来求搭苏姑娘的顺风车。”
“哦,去一趟揽芳阁,陆公子是连叫马车的银子都没了?”
陆迟闻言微楞,看着女子,忽尔轻笑出声。
苏轻眉说这话时当真没旁的情绪,说完才发觉听起来会被误会略有醋意,找补道:“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你既是夫子,我本就该开给你银两救急。”
“嗯,那就多谢苏姑娘好意。”
苏轻眉见他俊容上的笑意不减,十分着恼,奈何毫无发脾气的名目,毕竟前前后后的要紧话都是她在说。
她气呼呼提裙上了马车,男人厚着脸皮,随后拾阶攀上,进入宽敞车厢,两人远远隔着张宽敞梨花桌对坐。
陆迟不紧不慢地从襟侧拿出沉甸甸的一袋纹银摆放在桌上,“苏姑娘,这些是给你补贴的银子。”
她手里那么点积蓄,几乎全数买下铺子,这还是他让贺思远半卖半送才到得了她手中,说她是个可怜的小穷鬼也不为过。
‘小穷鬼’苏轻眉果然见钱眼开,戳了戳银锭的角,嘴里发出羡慕的嘟哝:“你这么多银子是哪来的?”
陆迟面露难色,犹豫片息后道:“揽芳阁需要有人写诗作画,我坐屏风后替他们代笔,赚得佣费。”
“什么?!”
苏轻眉顿时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接话,堂堂国公府世子,以后要是回忆起做过此等营生,会不会大发雷霆啊?
按照他前世表面如春风拂面,暗地里心狠手辣的性子,他不会最后将帐算在她头上吧?
苏轻眉越想越郁闷,不禁急促轻斥:“你,我为何要你的钱,善事是我想做的,名是我扬的,钱也该由我来花,你这般辛苦为了甚?”
陆迟逐条解释:“你的名声因我而毁,你接济孩童亦有我的参与,我自该做点补偿,风雅之地写几首小诗何谈辛苦。”
“陆公子,我有嫁妆,我能自足,你千万别再做那些傻事。”
她不至于落魄到要书生出卖尊严帮她,她更不想将来被陆世子记恨,生起无谓事端。
陆迟凝视了她一会儿,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嗓音幽幽,“你怎么又生气了,我以为的好意,却总惹你不快。”
“或者,的确是我蠢笨,苏姑娘想要我怎么做才能高兴。”
“……”
苏轻眉秀眉微蹙,她的心情复杂,恢复记忆后那般精明内秀的人,这时傻乎乎听不懂她几次三番的想与他划清界限,赶又赶不走,她对这样蠢笨的陆迟毫无办法。
她误会他到处风流,没想到他是去勤勉赚钱,转而眼巴巴赠予她。
苏轻眉委实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书生。
她神色缓和,将银两推还给陆迟,“多谢你的好意,反正,你以后不许去那里,也别为我做任何,好好读你的书去。”
陆迟不收,推回给她,展颜道:“好,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苏轻眉无奈扶额,他还真是竟挑自己想听的听啊!
……
马车停在乡道上。
陆迟一跳下车,孩子们便涌了过来,热闹的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背书表现。
苏轻眉这才听大点的孩子说,他这几日都有抽空教过几堂读背的课,夫子当的勉强称职。
亥时已过,新学子们刚上完前面老夫子的一堂课,心思全在玩上,看到带吃食的苏轻眉二人乐得如开笼的雀鸟,跑得没边没影。
河道边最多的是空地,沟涧上游堵塞,无主的田里干涸许久,杂草丛生,最近却被打理成天然的野味灶房,挖出的矮洞作窑,随后用砖石垒砌成拱面挡风,穷孩子们经过苦日子练出的手艺实实在在。
绿桃带着一大帮吵闹的孩童们去车上分脆饼。
八岁的胖虎和六岁的蛋妞则更喜欢黏着苏轻眉,她从马车上刚下,身后就多出了两条黏人的敦实小尾巴。
“苏姐姐,李焱大哥捉了芦苇丛的野鸭子,说做烤鸭给你们吃。”胖虎牵着妹妹,张牙舞爪地比划。
苏轻眉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柔道:“谢谢。”
陆迟也跟着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有没有啊。”
“有!”
两人问完,就被蛋妞扯着袖子拽到了铺后田地,孩子们用柴垛替他们两铺出了贵客席位。
陆迟不甚在意地直接坐下,见苏青眉稍显迟疑,便将披风解下垫在旁边的柴堆上,女子微红双颊,垂眸坐了上去。
不远处,李焱从土坑里捧出两只鸭。
一只扔给哈喇子快流到地上的看热闹小童们,另一整只则捧到苏轻眉面前,简单开口:“你们吃这只吧,瘦点儿肉精,绝对不肥腻。”
苏轻眉先头没仔细看,现在男孩凑近,发现他确实人高马大,十六岁生的比十八岁的更黝黑健壮,轮廓似胡人偏深,浓眉高鼻,长得很有男子气概。
难怪被老孟一眼看中。
陆迟见她放肆盯着李焱,薄唇抿了抿,示意她看看对面。
苏轻眉望过去,一堆半大的孩子趴在窗口,草垛,甚至还有屋顶,都在好奇地偷偷望她,还有她面前外酥里嫩香喷喷的烤鸭。
苏轻眉感受到灼人的视线,着实不好意思,“你给他们先吃,我在家时常吃肉,陆迟哥哥他也不饿。”
陆迟听到这称呼,侧头笑问:“你喊我什么?”
苏轻眉脸上的一抹粉红未褪,“你这也要同我计较,我是帮他们喊你呢!”
“怎么会计较,很好听。”
“你……”
对面的李焱继续道:“他们嘴馋,平常吃的机会很多,你们不常来,野鸭子比家养的肉香嫩紧实,你尝过就知。”
“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代表弟弟妹妹们理应谢谢你。”
李焱不由分说拿出个盘子盛鸭,转身前递给苏轻眉,“放心吃,不够我再烤就是。”
“给我吧。”
陆迟自然地伸手替她接过。
他抽出随身的鱼形玉刻刀,在火堆上翻烤一阵擦净,随后安安静静地低下头在碗里帮她剔肉。
仲秋的阳光不烈,风也吹得温馨和畅,男人的容颜如玉,眉目如画,纤密长睫在眼尾垂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修长,刀工很好,认真的模样宛若雕刻精美木雕。
苏轻眉有感而发,无意中嗫嚅:“其实你与他,确实有点不同。”
官场游刃有余的陆迟,或是白日斯文,夜晚重欲的陆迟,都和眼前这个,细致温润的书生不一样,她前世就更喜欢初认识的陆迟。
陆迟耳尖听到,执刀的手势微顿,语调低沉,“他是谁。”
苏轻眉没想到他会听见,借撩起碎发不看他,“……一个旧友。”
陆迟也不逼问,淡淡道:“哦,什么样的人。”
苏轻眉对前世的陆迟诸多埋怨,不假思索道:“心机深沉,讨人厌的很,我早与他绝交了。”
陆迟勾唇。
他收起刀,将整齐切好的的鸭肉端给身侧女子,修白的指端假装不经意地拂过她的指腹,低声道:“后日是月夕,我听说浚仪街上有个灯会,届时将十分热闹。”
苏轻眉的手一缩,撇开头,随口接:“嗯,花灯很好看。”
陆迟掀眸看向她,笑起来温情脉脉,“是很好看,苏姑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