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眉混混沌沌地眯起眸,瞧着面前的一抹月白虚影,讷讷道:“陆迟,是你吗。”
她恰好因为梦见张成魁害怕地在哭,被眼泪遮挡的视线些微模糊,然而男人的轮廓深邃分明,她曾看足三年,即使在梦里,她也能一眼认出。
苏轻眉在助眠药物的影响下,迷糊地以为仍身在梦境中的知府后衙,她遇上了张成魁,潜意识里,她希望陆迟如那日策马奔来,替她赶跑贼子。
所以,他便出现了。
苏轻眉没多余意识去顾忌男女之防,捉紧男人的衣角,呢喃不休:“陆世子,我不想嫁给张成魁,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外祖母也能跟着走吗?”
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桕,落在陆迟的身上如镀了层银白虚影,的确很像是从梦中走出,他弯腰,指尖挑起苏轻眉睫尾的泪珠,回她:“当然,本世子可以。”
短短数日,女子本就巴掌大的俏丽脸蛋,两颊的嫩肉清减,颌角弧线瘦削的教人见之心疼。
李焱日日与他回报,苏家大小姐十分坚强,并未哭过几次。
原来,她的眼泪全都存到了夜半三更,眼下误会他是假的,竟会放肆哭成这样。
苏轻眉兀自点点头,梦里就让她自欺欺人的高兴一回吧,“我就知道,倘若你恢复记忆,你总归愿意救我,你人心狠,却也清高,看不上强抢民女的男人。”
他要是真的就好了。
男人的宽大手掌将她轻轻攫住,力道捏的恰到好处,指腹在她的樱唇上反复摩挲。
薄茧砥砺着柔软,忽地她呜鸣了一声,无意探出舌尖,在他手上划过一丝湿透的暖意,酥酥麻麻。
男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我不清高,只要你做我的外室,没人敢碰你。”
除了他。
他的指端将她轻轻攫住,力道捏的恰到好处,苏轻眉不疼,蒙着水气的双瞳就这般被迫迎向男人灼灼的目光,耳边听着他用极致温柔的语调说残忍的话:“愿意吗。”
女子正值脆弱,满腹委屈。
她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颤,止不住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男人的手倏地又被烫到一颗湿热泪珠,收回遐思的霎时挺拔脊骨,松开了她。
苏轻眉没了桎梏,侧身趴回桌上,开始无声流泪,哭腔旋回低吟不止。
“怎么办,我不想做妾,不想做张成魁的妾,也不做你的!”
“若是外祖父在,我舅舅在,我母亲在,他们都在,是不是就真的会有、会有人能、能护着我,多疼我一些。”
这些话,她白日里一句不敢讲,怕传到外祖母耳朵里,让老人家难受。
可她真的好累啊。
前世如此,未曾想这一世更惨。
女子抽抽噎噎回头,月光下的半张脸挂着清泪,见陆迟的人虚影还在,生气哽咽问:“陆世子,你为何还不走,也想和前院我父亲一般,等看我笑话是不是。”
“记得刚嫁你时,我想,我以为终于多了个人对我好,原来没有的……”苏轻眉哭得累了,嗓音逐步虚弱下去,“国公府,和家里一样……没有……”
女子思绪混乱,说话反复,归咎于她最近体虚敏感,强装坚强憋着许久未哭,第一次用助眠的方子,显然吃的那一剂过猛。
陆迟见状不再逼问,靠近将她拢进怀里。
他细细品读她只字片语里泄露的辛秘,他当然可以信手拈来说出千百句假意安慰的话再诓她,偏偏她哭得梨花带雨,偏偏他这时不想。
女子的呼吸渐渐平稳,歪靠在男人身上半睡过去。
陆迟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她斜枕着绸枕,雪肤花貌上挂着晶莹残泪,挺翘的鼻尖通红,如同那日受伤的呜圆,十分可怜。
大概不小心被弄醒片息,她嘴里不断念念有词,“我怕,我不要做谁的妾。”
陆迟敛住眸光,替她掖好衾被。
他心里闷堵,好像不说些什么,那一口郁气便散不出去,唯有以书生的口吻,温和道:“苏姑娘,别怕,不会的。”
苏轻眉蹙眉,手臂不安分地从被角下探出,抓住他的腕,生怕他走似的,陆迟瞥了眼窗外泛白的天色,逐节掰开她握的很紧的五指。
掰到最后的那枚秀气小指,女子翻过身带着鼻音,淌泪唤了声,“母亲,求求你,别走。”
……
—
八月晦日,晨雾中,苏宅点亮了数盏红灯笼。
虽说知府言明要求不可张扬,但苏文安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将宅子里张灯结彩了一番,一想到他即将和知府结亲,有极大可能吞下隔壁王家的绸缎庄成为皇商,他就喜不自胜。
过了午时,苏文安和刘氏站在家门口,等啊等,大道尽头果然来了一支十分简易的接亲队伍,正是上次见过的那几位。
纳妾么,本该连迎亲的都无,能有就说明男方够看重的了。
苏文安对此并不放心上,喜气洋洋地走上前,“刘管事请进,茶水已备好。”
“让你先敲的婚契呢?”
“在这!”苏文安恭敬递出,“劳烦刘管事交给张知府。”
为首的刘权神情倨傲,得意地将契纸看了眼,折叠收回襟袋,“我们公子急得很,不用废话,往后苏姑娘可就与你们苏家全无关系。”
“那是那是。”
刘权将另一张纸交到苏文安手上,“喏,别说我们老爷待薄你们,礼单在此,你们核对清楚,只要苏姑娘能为我们公子生下一儿半女,自有你们多多好处。”
苏文安不在乎契纸,听到是礼单笑容满面地接过,“大人真是看重小女,纳妾还送礼。”
话是如此,他迫不及待地展开阅览,面上一僵,知府大人真是小气,也就是些鱼肉箱奁,勉强过得去,和小门小户娶老婆的差不多,他以为有贵重的珠宝首饰呢。
苏秋雪躲在门后,踮起脚尖,没看到花轿,忽地喊道:“娘,喜轿呢?”
刘权看到了她,眼珠子贴在她身上似的。
刘慧娘忙挡在女儿面前,向后压低声斥责,“不是让你别乱跑么,你难道想被张成魁的人给看上!”
“母亲,我好奇嘛,高兴得就跟做梦一样。”
苏秋雪常年被苏轻眉压一头,尤其陆迟那次她彻底丢了丑,陡然间最恨的姐姐被掠去做知府儿子的妾,她欣喜之余,顿觉顺当的颇不真实。
“乖,你快点回去,过了今日,母亲就去给你找更好的说亲。”
苏秋雪暗自腹诽,能有多好,好过那位陆公子么?她只想要陆公子,能不能让母亲替她寻一寻呢。
……
前院热闹,后院动静也不小。
苏轻眉蹙着眉心,站在门口朝李焱私语:“李焱,你真的下迷药了吗?为何他们都没人晕啊?”
她这两日用过药眠觉好,摩拳擦掌打算昨半夜带外祖母走的,等啊等,护卫吃完混了迷药的晚饭,仍旧精神矍铄守了一夜……
李焱低头,看不清表情,“小姐,我也不知道,大概我买到的是假药。”
苏轻眉简直气地想哭。
杂事净往一处挤,先前苏轻眉买的丫鬟拂冬一大清早蹲在门口,凳子没坐热,就被绿桃告知了现下的难堪情形。
苏轻眉自身难保,想让拂冬回家当没买过,然那姑娘话不多说,跟在绿桃后面跑前跑后,让她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半句不提离开。
苏轻眉没办法,唯有随她去。
事已至此,她只能带上仅剩的迷药,等到了府衙再试试,希望做梦陪了她一晚上的母亲,在天之灵能护佑她。
苏轻眉把临时更改的计划和李焱,绿桃说了说。
简而言之,等她出嫁后苏文安松懈,李焱趁机带走外祖母,到衙门后宅的墙外放绳索拉她,她需要做的就是洞房前把张成魁迷晕,避开衙门的下人。
说起来简单,盼她运气好,能成功逃离魔爪。
苏轻眉不放心,拉着绿桃进门重复叮嘱。
绿桃哭丧着脸,“不行小姐,奴婢还是跟着你一道嫁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你来能做什么,独个逃更不易被发现。”
苏轻眉没说的是,若她逃不出来,至少不能连累她的丫鬟,以张成魁那种可怕的脾性,是个女子都不会放过。
“小姐,那拂冬呢,你看她力气多大,兴许帮得上你的忙。”
“我们暂时不了解她的秉性,事关重大,我不敢冒险让她提前知晓。”苏轻眉嘱咐她,“你今晚看状况行事,若她无可疑就带上,否则别叫她发现。”
苏轻眉见绿桃仍黏着要陪,道:“你还有件最重要的事要做。”
她抱起地上脚边匍匐的白猫,摸了摸它。
“把呜圆送到城西,让孩子们代我照顾,呜圆与孩童玩耍会高兴的,陆迟倘回来带它走让他们也别拦着。”
苏轻眉低首亲了亲呜圆毛茸茸的脑袋,它也像知道她不开心,低低喵呜一声回蹭安慰。
绿桃哭着点了点头。
吉时在午后黄昏,张成魁派的迎亲队伍赶到,花轿停在后门口,为首叫朱嬷嬷的精神老妇,捧着一叠新衣裳,一进来就轻车熟路地走向苏轻眉的闺房,堵在门口,让对方知道无路可退的精明模样。
苏轻眉被迫站在房里,准备换套衣裳。
就在这个当口,早前抱着猫咪出去的绿桃,很快又抱着猫咪回来,这次她甚至连敲门都忘了,奔跑带跳,急速冲进苏轻眉的闺房。
“小姐!”
苏轻眉系上腰绦,抬头看到跑的满头大汗的绿桃,“绿桃,怎么了吗?”
绿桃激动不已,比手画脚,“小姐,有救了!”
“什么?”
“小姐,原来陆公子是国公府世子!”
苏轻眉微张檀唇,倏地站起,手上的衣裳掉落在地,她姣好清丽的面容因惊讶和紧张失色,“你,你从何得知?”
陆迟难道真的因为她的不具名信笺提前想起了?
“扬州城的街上都传遍了!世子由徽州借道扬州不日回京,官道排了老长的队,官府亲眷也好,百姓们也好,全都挤在路口,就为了偷看陆公子,啊不是,是尊贵的陆世子一眼!”
绿桃放下白猫,上去抱住自己小姐,喜极而泣:“小姐,您肯定不用嫁了!”
苏轻眉脊背挺直,努力维持镇定,看起来不如绿桃喜悦,因为她了解陆迟的脾气,即使恢复身份也不是绝对愿意帮她,但无论如何,这是她争取来的机会,她要去试一试。
苏轻眉看着守在院中的朱嬷嬷,声线颤颤,“绿桃,偷偷喊李焱来帮我,我要立刻去找陆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