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眉不认床, 可她今晚在东厢房里迟迟睡不着。
没看到外祖母和绿桃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就没办法彻底安心,万一在陆迟派人过去之前, 扬州知府已然将他们捉进大牢了怎么办。
苏轻眉胸口发闷,疑惑她为何只要靠近陆迟身边,就好像彻底断了耳目。
前世如此,眼下在这一处方正院子, 她走不出去,侍候的仆从是哑的, 连个能聊天打听的丫鬟都无, 根本无从知晓城中府衙是否有了大动静。
苏轻眉自是不知, 整个广陵城除了世子出现这一桩大事, 其余地方表面风平浪静。
林琼英和绿桃等人在苏轻眉马车离开后半个时辰,就被李焱依计划带离了苏宅,陆迟的属下则带着空花轿全身而退。
苏文安到底都以为已将女儿嫁进了知府,美滋滋等到张知礼第四次派的人过来责问,他登时两眼一抹黑,竟是不知把女儿送给了谁,惹得知府管家发了一大通火。
翌日清晨, 苏轻眉正在洗漱,哑仆找到她, 手舞足蹈地指了指屋外,示意有许多人来找她。
苏轻眉第一时刻想到可能是外祖母他们, 扔和丫鬟的瞬间心落了地。
她昨晚没睡好, 脚下蓦地一软, 差点摔地上,还好绿桃跑到她身边将将搀扶住了。
“小姐,您是不是看到我们高兴晕啦。”
苏轻眉缓缓直起身,歪着头捏了捏丫鬟的脸庞,嗔道:“一日不见,你胆子大的都敢揶揄我了是不是。”
“奴婢不敢!”
“好眉儿,快、快让外祖母看看。”林琼英跟在丫鬟后面蹒跚走近,她被刘氏关在小屋子里有五六日,见不到外孙女担心得不得了。
“外祖母,我没事呀,倒是您瘦了好多哦。”
苏轻眉欢喜地迎上去,抱住林琼英,霎时却有冲动想流泪,眼热道:“外祖母,往后我们离开扬州,再也不会受父亲和继母的气了,您愿不愿意跟我走,就是累的您跟我吃苦。”
“傻孩子,我孙女在哪,我就在哪!”
苏轻眉咻了咻鼻尖,撤回身,暂且压下兴奋的情绪,将林琼英领到院中大理石凳坐下,“外祖母,你们到底怎么逃出来的?”
“过程定然万分凶险?”
苏轻眉想象的比较复杂,她猜张成魁接不到亲,必定气急败坏地派人上门搜寻,绿桃和李焱势单力薄,外祖母又被关禁,他们如何周旋?
绿桃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忍不住嘴快道:“小姐,不凶险呢,李焱在您走后就用蛮力把赵嬷嬷敲晕,然后又把守老太太门的一帮仆从敲晕,拂冬帮忙一起做的,再然后咱们就偷偷跑出来啦。”
“那,知府派来接花轿的人呢?”
绿桃霸气道:“都敲晕了呀,扔下没管他们。”
苏轻眉扶额:“……”
按照绿桃所言,李焱解决掉碍事的闲杂人等,带他们出逃的半路遇到了陆世子派来的救兵,于是就跟着来了这处院子。
苏轻眉总觉得顺利的过于简单,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么听来,全是靠李焱掌握的时机刚好,稍微晚一点,等张知礼找上门来就逃不脱了,而她父亲毕竟是个普通商户,不可能预料到后院会发生那些景况。
估计等仆从和迎亲的队伍醒来,苏宅又是一团混乱。
不对啊,那她岂不是白白求了陆迟一遭,早知她的车夫李焱如此勇猛,她就该直接让他把所有人打晕,然后逃出去才对,何必那般迂回……
苏轻眉不太甘心,直到想起毕竟得罪知府,出城也是一桩难事须得靠陆迟,她才稍微平衡了点。
“呜圆呢。”
“小姐,呜圆由拂冬抱着呢,奴婢觉得拂冬不错,就将她稍上了,她偷偷告诉我,若是回去,她会被她二伯给再卖掉的。”
苏轻眉应了声表示同意,既然拂冬都帮忙砸人了,不带上也不行,在旁一直喝茶的林琼英忽地开口:“绿桃,你去帮我烧点热茶来。”
“是。”
苏轻眉见丫鬟蹦跳走开,转头问:“外祖母,您支开绿桃,是有话与我嘱咐?”
“嗯,眉儿,这次世子答应帮你,是不是因为他心悦你?”
林琼英看着面前俏丽可人的外孙女,她已度过大半辈子,懂得世间男人再好都存有私心,且她见证了世子在失忆书生时就对眉儿有意,才会有此等猜测。
苏轻眉听了微楞,然后笑开:“外祖母,您想多了,陆世子心有所属,先前那般想娶我只是为了负责。”
林琼英一听却是更焦急,抓着苏轻眉的手说道:“那他有没有强迫……”
她的眉儿在这府里过了一夜,若陆世子用身份压制威胁,眉儿根本抵挡不得。
“哎呀外祖母!您快别瞎想!”
苏轻眉不愿外祖母担忧,也知今日必须把话说清,便真假掺半地道:“外祖母,陆世子为人和善,济弱扶倾,山上赠我外衫可见一斑,他地位尊贵,至多当我是……从前的朋友。”
至于入京照看呜圆一事,苏轻眉昨日答应陆迟只是权宜之计,尚在纠结,故而不准备与外祖母提及。
林琼英闻言神色终于舒展开,“那就好,外祖母同你实在的说,即使陆世子对你一片真心,你嫁过去受欺负了没娘家人撑腰,过得定不会舒心。等到了京,咱们便莫叨扰人家,也不想着攀谁的富贵。”
“是,眉儿有分寸的。”
老太太拿出贴身的红布袋,“眉儿,这些是我存的,以我的名义备置的田产,你娘耳根软,我没说与她听才能留到现在,将来够你一辈子无忧。”
李家在江南曾经是实打实的中产富户,可惜人丁凋零,逐渐没落,苏文安眼皮子浅,以为夺了商铺就拿走了八成,不知林琼英私下藏了些田地。
“所以外祖母常说,你有底气,寻个上佳的赘婿。”
苏轻眉接过沉甸甸的一沓地契,外祖母无疑是能忍的,一直以来,苏文安为了试探岳母有无私房,盯着她每月花销,吃的稍微好点就百般过问,派仆人到处搜查,近两年外祖母搬上山了才消停。
哎,要是能尽快将独门女户办下来就好了,她方可高枕无忧。
祖孙两讲完正经事,闲拉了几句家常,苏轻眉将外祖母送到房里哄睡后,手轻脚地走出门,带上绿桃去到庭院的石廊下继续讲话。
“绿桃,世子很着紧呜圆,往后呜圆就由你和拂冬照顾,不要再随意让旁人撸蹭。”
“是,小姐。”绿桃凑近,像是憋了许久,道:“小姐,陆公,陆世子救了您,那……他是不是想要娶你,我们入京会不会就去国公府——”
苏轻眉将指腹压在丫鬟唇上,正色道:“绿桃,我和陆世子身份悬殊,往后你这话就不能再说了,谁面前都不许说。等我们到了京城,他或许,或许会偶尔看看呜圆,至多只有这些。”
“哦。”绿桃惯来会抓住重点,“咦,呜圆归我们养啦!”
苏轻眉笑道:“算是吧。”
—
世子回京求快走的是运河水路,去码头的马车停在大门外,因为有知府的官兵守住两边路口,不会出现闲杂人等打扰。
苏轻眉仍旧担忧叫人认出,早早让外祖母和丫鬟们上了车,给李焱拿了顶宽檐大帽,李焱为了她在扬州是待不下去的,原本的车夫老孟倒可以继续留下,替她照顾城西的孩童们。
至少在扩河道前,她的田产租赁可保证他们无忧无虑,之后的事,临了再想办法。
呜圆懒洋洋地窝在苏轻眉怀里,绒绒的长尾巴扫啊扫的,也就分别了一日,显得特别黏人。
长庚走近颔首:“苏姑娘,世子让您带呜圆去他的马车。”
……
官制的宽敞马车里,苏轻眉正襟危坐,蹙眉盯向正在看书的陆迟。
猫咪玩耍攀咬他的袍摆和腰带,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怎么也看不出方才长庚所言:“世子说,万分想念爱猫,急着要见。”的样子。
陆迟缓缓掀眸,“苏姑娘看我作甚?”
“世子,您不是说想它?”
“是啊。”陆迟扣下书簿,轻笑道:“她呆在我眼前即可,我不会拘着她。”
苏轻眉一听,心想有必要提醒陆迟,“世子如此容易想它,怎的还要养我身边,往后看起来多不便,不如留在国公府……”
陆迟无声勾了勾唇。
刚过河就想拆桥,天底下岂有这等美事。
他捏了捏呜圆的粉红猫耳,轻道:“听到了吗?她说不要你,那我只好让柳嬷嬷带你。”
“……”
柳嬷嬷,不就是国公府里八十岁耳背的老忠仆,人是很好的,但那般年纪照顾自己都累,怎样照顾淘气幼猫。
呜圆不大喜欢被他挠,扑腾伸腿,任性地将男人的手一脚踢开。
苏轻眉看着好动的猫,犹豫道:“可长庚不能养吗?”
陆迟揶揄她的同时也在试探,柳嬷嬷离开国公府去外庄,半年后才回,但眼前女子沉思模样显然是认得。
或者可以说,假使当真有另一个大朔,她嫁给他至少过半年。
“长庚不喜欢小宠,且他抱了会出疹。苏姑娘,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私心,才让呜圆跟你?”陆迟长手托于耳后,斜倚在桌上看向女子,“我养了它半年,你养了它月余,你猜它更喜欢谁。”
陆迟单手拎起猫的后颈,放在厢椅上的两人中间,甚至由它的脸偏向他这。
然而小猫“喵”了一声,扭头选择了苏轻眉怀里,蹭了蹭她,径直往她怀里钻。
陆迟笑道:“你看,它确实只喜欢你。”
这猫,起初是在花市上待宰,因为背上那一块斑纹,他救了打算送给苏轻眉解闷,在他身边不过呆了四五日。
她才是它的正经主人,它不爱黏她才奇怪。
苏轻眉闻言碰了碰猫耳朵,同样的动作,她做起来,呜圆就毫不反抗,敞开粉嫩肚皮任她撸挠。
不得不说,这种将陆迟比下去的感受不错,所以说猫是识好人的,她这样想,不自觉弯起唇角。
“对了,它原本叫什么?”
呜圆是她取的,陆迟养过它,理应有别的名字。
“不必改,呜圆很好听,就叫这个。”
“哦。”
马车在行,苏轻眉总觉得陆迟似乎常看她,一抬头却见他看的是她手里的猫。
但总归感到拘束,她便索性将呜圆抱起塞进了陆迟手中,起身坐向离他较远的门帘位置。
陆迟手中骤然多出了毛茸茸会叫的活物,心情一般,其实猫咪的心情也一般,比起男人,它当然更喜欢软绵绵的姑娘家啦。
苏轻眉哪管他们的相看两生厌,掀开帘子瞧外面风景。
前世,陆迟从徽州走的驿道,这一世来扬州,是为了行水路,为何会有不同呢。
难道她在无意中改变了什么?
“世子,扬州张知府前来送行。”
国公府世子途径扬州归京,一州之长来送送非常合理,“嗯,让他过来。”
“是。”
苏轻眉听了忙收回脑袋,后背贴着车厢内壁,无论从哪个窗接见,对方都看不见她。
朝廷去岁选秀女,她虽出身商户毫无可能,但苏文安也递过画像,她不清楚知府会否凭画像认出她。
陆迟放下猫,对她的动作只作未见。
片刻后,张知礼习惯走右侧,陆迟却屈指敲了敲门边,径直撩起车门大前帘。
人影极快,将至眼前,苏轻眉惊诧地无处可躲。
陆迟似乎这才发现她在躲避,善意地朝她招手示意膝腿,苏轻眉气得不得了,掐紧手里的丝帕,最终不得不屈服,气呼呼趴上他的腿,由他的大袖遮挡住上半身。
张知礼弯下腰,一打眼就看到美人匍匐于世子腿间的香艳场景,顿觉老师说过的世子心机莫测是多虑,这作派和他儿子有甚区别?
说到张成魁,他简直悲痛欲绝,现下不过强打起精神循礼送别世子。
“世子,卑职家中有些急事,昨日未来迎接,是卑职的错,望世子海涵。”
男人的宽袖掩盖下。
苏轻眉的鼻尖撞满了松柏冷香。
她叠臂趴在他的膝腿,起初有意隔开距离,可她高估了自己,腾空胸腹非常人能忍,不多时,她就无力放任的将他当成身下垫枕。
陆迟感受到那抹柔软终于不甘不愿地贴覆上来,笑容愈加温和:“张大人无须多礼,事出突然,我如何会怪你。”
张知礼看到陆迟身上的女子,见不到容貌,也料肯定是位大美人,便有意讨好:“江南此地景、色秀丽,世子真要常来,好让卑职弥补少许。”
如今朝廷有三拨派系,一拨是先帝和先皇后时的旧臣和学生,一拨是皇上和太后娘家保皇一党,最后一派是边关穆将军为首的大将,事国不事君。
张知礼师从如今的太子太傅叶温茂,和陆迟不坐一条船,但他无意得罪,总之平平稳稳坐好知府的椅子就行。
话说到此,寒暄足够,张知礼等着世子挥退,苏轻眉也眼巴巴等着直起身。
陆迟忽然问到:“比如呢?”
张知礼:“嗯?”
苏轻眉:“……?”
“张大人刚说景色秀丽,除了徽州,还有哪些名胜,大人不妨展开讲讲。”
张知礼微怔后,很快开口,“这样啊,首先要说起咱们江南四大名园,有瞻园、留园……”
苏轻眉下颚抵在男人的大腿,硬邦邦的肌肉磨的她脸疼,不禁暗暗埋怨:无缘无故,他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性子,赏什么风景,难道是故意的,想让她出糗?
她刚刚不过就是将猫塞他怀里罢了,要那么小气吗?
苏轻眉侧头看着身旁的呜圆,想到了什么……
另一边,张知礼说得口干舌燥,将四大奇景,八大景观通通讲了一遍,见陆迟听完低低一笑,认为世子应当是很满意他的口才。
“世子,下官介绍的可明白?”
陆迟恍然抬起头,张知礼这么快讲完了?
他方才凝神听的不是对面的喋喋不休,而是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正对着在他腿边玩耍的无辜的小猫,不断轻呼:“呜圆,咬他,咬他!”
“咬、他!”
男人心情舒畅,生怕苏轻眉忍不住,亲口咬在哪里不该咬的,拂袖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笑道:“张大人做得很好,时候不早,不必再送了。”
“是。”
张知礼看着远去的马车,矮身太久,他的腰酸背疼,心下却越发明朗,看来世子是想招揽他,否则怎会问出此等废话。
还是老师说得对啊,世子果真有些心机与眼光……
……
马车上,苏轻眉趴着时难堪,倒不觉得累,起来时陆迟还贴心撑了她的臂弯一下。
苏轻眉不解,忍不住问:“世子,您是故意的?”
“你指哪件事。”
“让张知府从前面见,想让我……故意想看我出糗!”
陆迟在桌上斟了杯茶,薄唇抿开弧度,“他得罪过我,我不会让他在我面前有直起身的机会。”
他没有必要在她面前假装,她不是早就晓得他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那样想逃。
无碍,他会叫她习惯。
苏轻眉想了想,明白了陆迟话里的含义,马车很高,车门是远低于窗口的,这样看似说话面对面亲近,实则需弯腰屈膝,累人的很。
就是不知这个八面玲珑的知府,在哪里得罪了他。
陆迟替她也斟了一碗,推过去,至于另一件,他自然也是故意,他喜欢和她亲近。
“让你趴在我身上,无非情急之下,苏姑娘想要与我计较?”
“……民女不敢。”
苏轻眉喝完茶,听完他的话,明白她莫名其妙成了陆迟惩罚别人的帮凶,看在对方是张成魁的父亲,她反而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连带对陆迟也没那么气了。
苏轻眉张了张口,很想如先前凌霄花下的那晚,说句:“往后不许对我这样。”,可他不再是书生,她怎么可能再讲这种话。
她低眸,轻轻戳了戳呜圆,很明显,方才的卑微做小让她些许不习惯和不高兴。
陆迟十分了然她所想,敛住眸色,继续看书。
一路沉默,过了会儿,马车终于行到码头,苏轻眉下车前抱起呜圆,陆迟拦住她笑道:“我好像惹了它,你看,它都不理我。”
苏轻眉低头查看,果然呜圆对男人不瞅不睬,她方才也没太在意,不过猫咪的脾气本就捉摸不透,这样并不奇怪。
陆迟摸了摸猫头,接下来的话该是在对猫说,可苏轻眉感受他的眼神,他分明是看着她的,让她觉得,好像是在对她说。
苏轻眉听得微微一愣。
“怎么还在生气啊?好,我答应你。”
“往后不会对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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