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船医开出的药方很有效, 长庚接连送来两碗,苏轻眉喝的当日便起了作用。
加之后来船家准备的餐食也明显精心搭配过,清淡补血, 等重新开船的后面两日,她的月事已快结束,身子也彻底恢复到寻常时勃勃生机。
眼看要到燃灯塔,商船快至京门通州, 不日就将下船换马车进城。
绿桃一边麻利地收拾行囊,一边嘀咕:“奴婢听说, 那位姜姑娘本来想上船的, 不知怎的, 赶马车跑了, 我听船夫们议论,可能嫌弃咱们是商户出身?”
苏轻眉听了没应。
绿桃喋喋不休:“哼,当谁稀罕呢,世子都愿意与小姐同坐商船,还要她嫌弃!”
“她来才是碍我们的眼!”
苏轻眉听得暗自发笑,怎么能有人两世连牢骚都发的差不多,“绿桃, 我都没说你,当时长庚问你你就讲, 楞是让世子过来西江月误会。”害的她在陆迟那儿睡了半个时辰。
绿桃也很委屈,“奴婢又没骗人咯!”
“是, 是。”
苏轻眉看到绿桃话语间, 仍在攀上爬下地整理, 安抚道, “你不用着急, 等世子先下船,我们慢慢弄都来得及的。”
“小姐,我们难道不和世子一块下去吗?我们也要进京的啊。”
苏轻眉摇摇头,“不好,届时会有许多人来接陆世子,我们跟着走不方便,他定也是这样想,你若不信,就等着长庚来传话。”
前世因为陆迟已成婚,姜滢滢避嫌不能来接船,但是委屈地等在京城南城门口,她看到陆迟的一刹差点激动地晕过去,陆迟当时赶上前扶起她,然后才面向来接他的众人。
苏轻眉始终记得那时她谁都不认识,和丫鬟局促地站在马车边,看着不远处的他们才宛若一对璧人。
这种滋味,好在这辈子不会再受了。
……
—
午饷后,如苏轻眉猜测,长庚真的走过来传话,不过,他是为了另一件事。
清秀随侍肃着脸站在船舱门口,双手奉上了一张地契,目不斜视地朗声道:“苏姑娘,这是世子为呜圆准备的居所,家私物什,管家下人一应俱全,无需你再费心。”
绿桃不知该不该接过来,乖巧地看了小姐一眼,苏轻眉朝她示意不行,淡淡道:“长庚公子,我不要,麻烦你还给陆世子。”
“这是世子的吩咐,苏姑娘该懂,你我都不能违抗,要还也可以。”长庚将房契塞进绿桃手中,转身前道:“世子用晚膳前有一刻有空闲。”
绿桃愣愣地拿着黄纸,“小姐,他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我若执意不收,就只能那个时辰去世子那处还,过时不候。”
绿桃瞬间觉得东西烫手,摊开掌心苦着脸问:“那怎么办,小姐,奴婢不是故意收的。”
“不怪你,你哪避得开长庚。”别看他不苟言笑,做起事一板一眼,可多年来陆迟让他做的,再琐碎他都能做的极好,陆迟从来不养废人。
苏轻眉无奈起身,抽走丫鬟手中的契纸拿起来细看。
哦,原来是督院街上的一间二进宅院,那里毗邻闹市,恰到好处的与之隔着一条窄巷,可以说闹中取静,的确是个好住所。
看得出他花过心思。
当然,苏轻眉绝不会住陆迟给的这间,这算什么,传出去,她为了养只猫,竟像成了他的外室。
其实这屋房的位置很不错,她和外祖母当真可以在督院街附近再寻址处,她家中多是女子,倘选得过于偏僻怕招惹贼人,更重要的是,督院街尾有京城最大的造船厂,这与她设想的生意有很大关联。
陆迟的地契不白送,至少提醒了她这一点。
哺时末,苏轻眉提前陪外祖母用完晚膳,按时赶到了船舱外,陆迟果然站在船头休息。
大船缓慢路过连绵起伏的山坡,墨绿河面的波光粼粼不断在往后消逝。
他身量颀长挺拔,穿的靓蓝绫锦夹袍是丝绸中的上佳品质,应该属历年江南进贡的皇品,可他一动不动时,身影无端和先前那个普通青衫的书生相重叠,让她好一阵恍惚。
苏轻眉捏了捏脸,清醒后故意踏出些声响,走到陆迟身后。
“民女见过世子。”
陆迟不用回头,已能猜到她的表情,唯有脆弱时候,她才会对他卸下防备,假以辞色,平日便如同小刺猬,全副武装起来生怕和他攀扯关系。
他午后刚听闻一个消息,心情很不好,无意再看她抗拒的神情。
男人背对道:“你仔细思量,还是要来还房契?”
苏轻眉事先想好的得体说辞,被他一句话抢了先,腹稿噎在嘴边,不得不无奈换成了一句轻应,“世子,我买得起屋子。”
陆迟缓慢转过身,宽背靠在栏杆,道:“苏姑娘有没有去过京城。”
苏轻眉觉得此时的陆迟很不同,他面上表情不多,语气冷淡,但并不是对她发脾气,而是刻意压抑着一种情绪,前世他只有进皇宫回府时才会这样。
她有些怕,缩了缩脚步,小声回答:“没有。”
“也就是对京城毫无所知,既然如此,为何不用我安排好的一切。”陆迟盯着女子蹙起眉的表情,“怕我会害你?”
“世子怎会害我,我晓得那里很好。”苏轻眉又道:“可我能自己买,不想花费世子的银两,我甚至还欠书生一袋银子,我一定会还……”
苏轻眉没想故意提起那一个月里的事,她就是总提醒自己记得欠下的,想找机会还清,当下不小心顺口说了出来。
陆迟并未在意,“不算花费,那里是我母亲留下的一处旧宅,我想叫人住着打理,苏姑娘这等爱干净的,最合适不过。”
话到此,苏轻眉也略微不耐烦,“多谢世子……可我不要。”
他到底怎么了,以往她拒绝一次,以他的骄矜傲气,根本不会问第二遍。
陆迟看着遥远处几乎隐匿在云层里的宫城,那片若隐若现的明黄色琉璃瓦,他心中烦躁陡然而生,彻底淡下容色,侧眸道:“苏姑娘,你总是拒绝我,我会很伤心。”
苏轻眉了解了他的心情不佳,但凭什么将气撒在她的身上。
他对她好像没有对旁人的耐性,别人即使让他不悦,他好歹能春风和煦地等人走后下死手,可她让他不高兴了,他便会不忌惮地泄露情绪,教她害怕,逼她自觉臣服。
是以前世,整个国公府都以为世子性子内敛斯文,除却偶尔有依据的发火,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堵得她抱怨都没处说。
记忆中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轻眉真是越想越心烦,撇过头道:“……那既然你想定了,我再说又有什么用,前头何必遣长庚来问我一趟,多此一举。”
这句话,语气不可谓不生硬。
苏轻眉说完就后悔,她地位卑微,和陆迟硬碰硬毫无胜算,怪自己回来后逍遥惯了,怎么就不能多忍忍。
她立刻换了副绵软语调,补道:“世子,我受宠若惊,方才那些话是无心的,我把世子当成了原来的书生,我与书生那时算是朋友,不过这屋院……我是万万不能接受。”
“我没生气,你不想要就不要。”最初,他本也没指望她会收,而是想提醒她,哪里适合她买。
陆迟不喜的,是蓦然发现过了这么多时日,她对他依旧从无改变的抗拒态度。
眼下,总算从她嘴里,听到了句好的。
他靠近她,漆眸深邃,低声幽幽:“能和书生是朋友,和我不也是么。”
苏轻眉听到他说可以不收房契,松了口气往栏杆边倚靠,“世子说笑了,当时我不知世子的身份,现下已知晓,怎么还敢高攀。”
“哦,原来同一个人,在苏姑娘心中也是有区别的,那么你觉得书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比本世子好,还是不如本世子。”
苏轻眉思忖,在她心里,不同时期的陆迟压根就是两个人,她自认为得体的一通夸赞:“世子尊贵,书生失忆,是个温柔,心思单纯的君子,时常体贴地照顾旁人心情,两个都很好啊。”
她想,夸完大概就能回去了吧。
陆迟闻言轻嗤,原来他只堪堪尊贵二字,那么当初草垛上所谓【心机深沉,讨人厌。】的形容,想必就是说他这个尊贵的世子了。
当时不觉生气,此刻却教他闷得发慌,既然都是他,她偏偏要夸个假的。
“君子,心思单纯……”
陆迟觉得他今天实在过得糟糕,他舌尖抵齿,重复了这几个字,神色忽然一冷,双臂倏忽撑上两边栏杆围住女子,将她禁锢在身前,“苏姑娘,有没有想起什么。”
苏轻眉无路可退,皱眉道:“世子,你、你……”
同样是天边斜阳西下,的确让她想起蓬山书生陪她回来那日,为了躲避胡乱冲撞的马车,他将她压在了后墙,也是这般毫无预警。
男人倾身靠在她颈侧,呼吸炙热,“苏轻眉,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轻眉满脸涨红,手抵在陆迟身上推不敢使力,毕竟在船边缘,别两人闹起来一并翻下去,她还不会凫水。
她尽量维持表面淡定,“世子请说。”
男人嗤笑了一声,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凌霄花下,你的那位君子,既不是为了躲避马车,也不是一时没收住势。”
“他那时……是真的很想吻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