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眉听到叩门声, 立刻抿上唇,下意识转头看向牖扇。
映在上面的纤弱人影绰绰,看得出是女子, 而他们这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然她想解释,大抵也是解释不清的,谁会信大晚上的他们在看堪舆图呢。
陆迟暂无反应, 苏轻眉不等他发话,兀自做了决定。
她起身轻轻搬开凳角, 幸而方才听话用药膏搓揉, 她能一拐一拐地独自走到了书架后面, 走之前朝陆迟做了个噤声手势, 示意她进去躲着,让他能好好接待姜滢滢。
陆迟原是没打算见便宜表妹,不过看苏轻眉严阵以待的模样,还挺好玩的,更重要的是,他发觉对她,越主动才能打乱她的抗拒。
于是, 他的目光从书架底微动的绣鞋,转到了门口, 淡淡启唇:“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姜滢滢跨进门槛,一身端庄浅绿, 手臂上挽了只精致的红木食盒, 她扬头看到略微凌乱的空座, 心上没来由的一紧。
可是, 即便有人, 也是世子的同僚,她为何会觉得难受?
她福了福身,“世子表哥,我亲手做了些糕饼,二伯母说好吃,让我特意带来给您尝一尝。”
陆迟搁下毫笔,道:“我不饿,放那。”
姜滢滢听到他这番疏离语调,虽说心里怅然,仍将食盒放到桌子边缘,打眼又看到了那张空座,没忍住问道:“世子表哥,方才有人坐这里吗?”
苏轻眉收腹贴在最里层的书架,听到这句,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明知陆迟不会那么傻,将她供出来。
陆迟坦白点头,“嗯,是有人,她正在书架那寻书。”
苏轻眉:“……?”
世子说的如此坦荡,姜滢滢反倒不会乱猜测,朝右边虚空喊了句:“大人,您出来吧,我带的糕点多,足够分与你的。”
苏轻眉闻言恨不得出去锤陆迟一顿,她抽出一本书,往书架上敲了两敲。
陆迟低声笑了笑,笑声惑人,扯回了姜滢滢的视线。
“表哥,他这是?”
“她不爱被打扰,也不惯见生人,你走了她自然会出来。”
“哦。”工部竟还有这般胆小官员,她如何没听说过。
姜滢滢收拾心情,她最近难得见到陆迟,是有正事要说的,虽然房里有旁人,但她不怕,越多人觉得她和陆迟亲近对她越有利。
她边从木盒中端起食盘,边款款道:“我常听姑姑说世子在工部忙碌,晚上都不得回府,真怕您熬坏了身子……”
实话是陆迟回府的时间太少,她这个月压根没碰到两回,姑父说陛下无意赐她的婚,容学士那儿的婚约又催得紧,她在没确定陆迟心意前,得吊着容缙,免得两头空。
所以特意来探探他的心思。
前几次都没能顺利进来,这次侍卫看到她,听到她说找的国公府世子,莫名感慨了句是女子后犹犹豫豫地竟放她进来了!
“表哥,你尝一尝味道,可还喜欢?”
陆迟正在看书,随手拈起一块,“嗯,倒是挺像盛京楼的手艺。”
姜滢滢被戳穿了,脸红道:“我……特意请来楼里师傅学的,就想有朝一日让世子知晓我的心意。”
陆迟看着咬了一口的白糕,笑而不语。
心意么,明明是用国公府的银子,从京城最大的酒楼买了辗转送到他手中而已,比长庚亲自督工膳房做汤的心意都不如,她当谁是傻子。
“既然这么辛苦,表妹往后不必再做了。”
男人语气平淡,姜滢滢自发忽略,只觉他心中是有自己的,接下来的话就有了些信心,可是没等她说出口,陆迟拿手帕擦了擦手,起身离开座位。
姜滢滢疑惑:“世子表哥,你去哪?”
“去找本书。你还不走?”
“我还有事想说。”
苏轻眉听男人要过来,握紧秀拳,她连大气不敢喘地躲在架子后,陆迟倒好,处处尽给她使绊子。
若是姜滢滢跟着跑来,她不就无处可藏吗?
她着实不想成为姜滢滢心中的刺,否则往后姜滢滢成了世子夫人,对付她轻而易举。
思绪时,陆迟已然快步走至她身前,苏轻眉看着面前忽然冒出的一堵墙一般的宽阔胸膛,压低声:“世子,你来干什么?!”
陆迟下颚微扬,指端在书架上滑过,也跟着低声,“不是说了,我要找书。”
他们离得过近,女子身上有股好闻熟悉的清香,他曾抱过她几次,那种香总能在他身上留存许久,龙涎气味太浓,容易遮盖她的味道,所以他后来一直延用了松柏木香。
他看得出她在压抑小脾气,颊边白短的细细绒毛,随着她的忿忿质问,轻轻浮动,像一只枝头上迎风摇晃,漂亮的小蜜桃。
苏轻眉腹诽:早不找晚不找,偏偏这时候找。
“那世子拿了快走!”在姜滢滢跟过来之前。
陆迟盯着她片刻,恍然道:“我说怎么找不着,原来被苏姑娘的腰臀压着了。”
“……”
苏轻眉不得不往前倾斜让出身后书柜,为了不让姜滢滢看见,她整个人半趴在陆迟身上,“世子快拿,您也不想被姜姑娘看到误会吧。”
“嗯。”
嘴上这样说着,陆迟慢腾腾地抬手,等余光瞥到身后姜滢滢在踟蹰走来,他的动作就更慢了,在他完全拿到书册之时,姜滢滢也走到了二人身后。
苏轻眉不敢再多话,揪着陆迟的衣襟,紧贴在他的胸膛,彻底将自己缩在他的身躯之下。
男人身量高大,挡住她绰绰有余。
从姜滢滢这处看过去背影,只看得到陆迟拿了东西在看,而那个世子的同僚果然怕生的惊人,似乎躲在世子衣袍后……
她自是万万想不到夜晚会有女子在,那个女子还是苏轻眉。
姜滢滢提了口气道:“世子表哥,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我和容学士的婚约,当初姑母以为你……我虽有心拖延,但拖不过长辈的关怀,才会和他定下婚约,如今你回来,是不是我与他的,便作罢了?”
这话说得直白,豁出脸面,陆迟对谁都温润有礼,若即若离,她实在猜不出来,不得不问。
“那怎么行呢,凡事……”陆迟垂眸,看了眼怀中女子的发髻,用苏轻眉曾说过的话打回去,“有先来后到,我与表妹你可没有纸面婚约,我看容学士甚好,值得你托付终身。”
“但……”
姜滢滢心里委屈,是,他们的确没有纸面婚约,但传言她父母是为了谈纸面婚约才和陆迟父母一起沉船而亡的,难道他不该对她负责吗?
她想看看世子的表情,有无半分舍不得,然而她看不到,难道世子对她一点情分都无?
苏轻眉无心听他们的私密,她与陆迟站的太近,总有种呼吸交错的错觉,这让她十分不安。
发顶忽地传来微动。
女子狐疑地仰起头,原来是陆迟翻书页时手臂碰到,弄歪了她的簪,他就势扶了一下。
姿态暧|昧,却一触就离,分不清男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苏轻眉不方便出声,于是她假装不小心,屈起膝盖狠狠顶了陆迟一下。
陆迟被她的小动作惹笑,她还当真睚眦必报,“别闹,不然我可就不挡你了。”
男子语气温柔,苏轻眉面上绯红,不甘心地停下报复。
怎么会这样,反倒成了她怕见人,难道不该是他惊被未婚妻撞见而小心翼翼吗。
是了,他是堂堂世子怕什么,扬出去也是她有意勾引,她才担心坏了名声,和被人穿小鞋。
苏轻眉忍气吞声地不动,不过陆迟也收敛了姿态,尽量惹到她。
姜滢滢兀自深思,隐约听到了一句,“别闹。”
她心中大大触动,原来世子对她是有意的,他刚说了狠话后,还是让她不要闹,兴许他有别的安排吗。
姜滢滢心里渐渐安定,“世子表哥,我先走了。”
陆迟合上水利布防的书簿,不大在意地侧过头,“关门。”
“嗯,好。”
等到来人终于撤走,门被重关上,苏轻眉立即向后退开,想质问陆迟刚刚故意欺负她的举动,男人却捏了本册子转身即走,利落的,就好似他当真只为了拿书被困在这儿。
苏轻眉气得,跺了一脚。
她低头整理压褶的衣裳,不经意看到了腿边他随意挑拣出的几本书,摆最上面的是都水监的编年史录,看序号是十年前的记录,那不就是……陆迟的父母遇船难的那年?
她满肚子的火,忽然就有点发不出来。
大朔无人不知,陆迟的父母早亡,本该富贵的他曾遭遇流离失所十年,这样的人生,养出任何一副性子都不奇怪,他不过是比别人多个心眼,她即便不喜,也是能理解的。
就当他无聊,喜欢逗她玩趣,她暂且没损失,反正也斗不过他,往后继续认真避开就好。
苏轻眉从书架后走出时,她的脚踝还在疼,走路左右轻重不一,一步一步慢腾腾地坐回了桌边。
陆迟丝毫不提方才,“对了,姜滢滢来之前,你想说什么。”
“没有。”
苏轻眉最在乎亲情,想到陆迟的身世,短短须臾内不是滋味,陆迟发现她反常,略一思索,道:“苏姑娘,是看到我挑出放在那边的书了?”
苏轻眉承认道:“嗯,世子,所以你进都水监,就是为了查明你父母当年……”
陆迟淡着语气,打断她,“不是。”
算是,也不是。
他进都水监,为的是别的安排,至于父母沉船的缘由,他早就查的十分明白,这本书早已抽出,是让工部其他人看的,凑巧被她看见而已。
他不介意她傻乎乎地可怜他,但绝对不能是因为这件事。
然而陆迟越是如此,苏轻眉反而觉得他在假装,她了解失去至亲的感受,母亲走的那几年,她也是这样过来的,不由得对他生出一丝同情和共鸣。
苏轻眉的语气也跟着放缓柔和,“世子,你早点休息,我想回去了。”
她已把话说明白了,看陆迟的意思,河道会如前世般进行,那她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好。”
“我送你。”
苏轻眉这次张了张口,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屋檐处挂的灯笼变多,总算能看得清前路,陆迟仍旧扶着她慢走,他忽地道:“苏姑娘,过几日,我想来看看呜圆。”
“本就是世子的猫,世子想看,过来便是,那么您准备哪日来?”
陆迟帮了她,进京城后也没有过度打扰,她对此存有感激,并不排斥陆迟看猫,最多到时她避开出门就行。
苏轻眉说完,陆迟没有回,她心存疑惑,难道是等她说住址。
他也不可能查不到她住哪啊。
将到门口时,苏轻眉看了眼路边马车,不得不耐着性子重复询问:“世子,您准备哪日来?”
陆迟停在原地,定睛看着她道:“苏姑娘,一定要说吗?”
“还是,你一定要躲我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