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连过了几日, 祥和安宁, 却让人嗅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氛。
停灯坐在亭边,撑手听小厮传报,一枝夹竹桃穿墙下落,满墙花影。
谢府小厮恭恭敬敬地, 说是皇宫中有人想见他一面。
“谁?”
“十一公主。”
听到这个名字, 停灯就头疼,低下头拨眼前的冰块, “可以不去?”
“恐怕……”小厮没有说下去,但表情已经很明朗。
不行。
原本京中就有风言风语传闻他就是祸害了金家和九皇子的妖女, 十一公主此举, 更是加深了皇帝的怀疑。
恐怕等不到婚期, 此事就会有转折。停灯垂垂睫毛。还好他只是来谢府烧画。
就在他兀自沉默, 谢沉流跨过门槛, 大步跑了过来, “府中制衣新选了几个款式……”
“谢三公子, ”停灯开口,“成亲此事实非我本意。”
谢沉流将手中图纸放下, 年少俊美的脸上笑容也黯淡下去,有些不解,“我不会限制你什么,谢家虽然拘束, 但你只把它当一纸护身符,别的什么都不用……”
“我不喜欢。”
少年在夏日炎炎日光下, 桃花影子里坐着, 抬头望他, 影子拉成一个孤单的灰条, 只让人觉得姿容胜雪云衫玉骨,连拒绝的时候都令人心软。
谢沉流缓下声音,“那,那我请圣人收回圣旨,此事因李家误导诓骗而起……不算大事。”
“不过最近外界复杂危险,你再留一个月,以防后患。”
停灯笑了下,眼睑下的红痣若隐若现,“三公子年轻,动心快放下也快,我这是帮你早断孽缘。”
谢沉流深深地看了看他,也笑了笑,“可真会给自己找说辞。”
停灯起身往回走,忽然身后传来花枝攒动的声响,下一刻,许多朵桃花被兜进肩膀后领,洒了一身花粉,
得逞的谢沉流笑着倒退,“让圣人收回圣旨可不容易,这是惩罚。”
猫猫在花粉里发了个啊欠,又打了个啊欠,恼羞成怒,“你的孔孟礼义…啊欠——就是教了,”他哈了口气捏住鼻子忍住,终于完整说下去,“这个?”
谢沉流笑得弯腰。
【是你身手太差。】系统的吐槽更是让停灯怒气值ax。
谢沉流离得太远,偷袭肯定不成,停灯灵机一动,蹲下身装作手伤发作,皱眉按着手腕,
谢沉流果然愣了下,连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中计了!
下一刻,少年装模作样捏着的手张开来,试图摁住他,要把身上的花粉落花,通通拍回去,
还没动手,就被谢沉流下意识抱住,在落英缤纷的地上滚了圈,换了个位置。谢府中武夫教的三脚猫功夫,竟然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日光刺刺地趴在眼皮上,直射而下,明亮璀璨得睁不开眼,
过了会儿,谢沉流听到少年识时务地小声喊他,说和他一笔勾销,不再计较。
嘴硬得好笑。
“但是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背着光,谢沉流面容里的笑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心情很好地露齿莞尔,“你要不要猜猜?”
“我不猜。”用肉垫想也知道不是好事,“你也不要想。我们一笑泯恩仇,你快表示一下诚意松手。”
谢沉流状似认真思考,倏地一笑:“晚了,我已经想了。”
下一个瞬间,谢沉流俯下身,在落英缤纷里,轻轻吻了吻他眼睑下的红痣。眼睫因唇角热气产生的颤抖,都被人中的绒毛感知,满身花粉香气,溢散满了空气。
猫猫喃喃:“你太没有诚意了,一笔勾销的事必须作废……”
“嗯,不要一笔勾销,”谢沉流顺着他轻声说,还挨近着他的脸,目光中有不舍和少年爱恋,“要好好记仇,八十岁了还要记得我。”
“那倒也没有那么大的仇。”猫猫是非分明,悻悻地说。
“给你赔罪,我背你翻.墙出去玩。”
“成交!”
谢沉流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忽然开口,“知道我为什么亲眼睛吗?”
“打击报复,”偏偏停灯不解风情,“你真是小心眼!”
谢沉流笑得咳嗽,过一会儿才说:“亲吻要是喜欢的人之间,现在还不行。”
停灯顿了顿,故意当做没听懂,侧过脸,从旁边坐起身,“哦,原来不喜欢。”
谢沉流注视着他,“我就青山,青山不就我。”
日光当中,少年回过头,红衣之下眉目湛然,黑发高高束在脑后,在耳廓留下浅淡的发丝影子,发出疑问的一声,
“谢沉流,你怎么还不过来——”
那个瞬间,谢沉流就想到了未来很多年,他都放不下他,也忘不了这个夏天。
他在谢三公子的心里装满了一整个盛夏的风光烈日,多到足以抵抗将至的隆冬。
短短十几日,他们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谢沉流坐在墙上看停灯,从身后吓唬他,帮府里老管家挂祈愿带,谢沉流教停灯写信,但停灯的书法让他很担心,谁能看懂笔锋如此艺术的书信。
谢府的人从恭敬有余信服不足,到习惯了这个漂亮少年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晒太阳,看雨,呼呼大睡。简直像是谢府养了只小狸奴。
直到谢沉流彻底将李家的罪证整理归一,一网打尽。
京中连日的大太阳沉了下去,噼里啪啦的大雨像砂纸剧烈摩擦,打得到处都是白蒙蒙一片。
停灯躲在谢沉流伞下,听他念叨京中醉香楼今天的烤鸡不错,咽了咽口水,扯扯衣袖,“那我们去吧。”
谢沉流唇角一弯又强自压下,少年眉眼里满是得意,“不行,这里还没结束。”
停灯不喜欢看搜家,看着李府老爷和大公子还有一众人被拉出来,一封封书信一箱箱金银被抱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谢沉流说:“我向圣上奏请,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
停灯不太在意。
沉默了半顷,谢沉流又说:“不成亲的事,我还没说,怕会影响大局。”
此事可大可小,虽然有卓凛也在反复找圣人啰嗦,但天子一怒,轻则小惩,重便是如今日李家,一朝阶下囚,秋后待斩。
谢府倒不至于如李家一般,会保着谢沉流,但多多少少要有点惩处。
谢沉流担心的是,万一皇帝因此迁怒,不把李家的事办下来,反而给停灯招惹麻烦。
“那就不说了吧。”停灯心里已经在自动模拟烤鸡香味,反正他完成任务之后,还是会脱离世界的。
【你确定?】系统幽幽。
谢沉流向他扬眉,露出些狡黠,“这么好说话?莫不是已经被本公子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打动了芳心,不好意思说出口?”
停灯不高兴地反驳他,谢沉流任由他说,打闹中,他被谢沉流一只手松松按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不停地眨,
谢沉流又笑,扔了伞,趁机扶他到墙边,单手撑着墙壁不让他走,也没让他弄脏衣服,谢沉流眼底笑意满溢却明知故问,“难道不是?”
今天停灯系头发时懒懒散散,这么剧烈晃动,一下子散开,混着雨水中的草木清香浮动在鼻尖。
“你还胡说。”停灯收到了李大公子任务值的消息,急着去收尾,拍了拍谢沉流肩膀,“我们走近点去看。”
谢沉流目光追着他,好久没说话,闻言也只是轻笑嗯了声,半晌,说:“我先帮你把头发扎好。”
停灯虽然着急,还是点了点头。扎个头发几分钟耽误不了什么。
坐在长安的青石小巷里,谢沉流慢慢给他束好了头发,“以后不要束冠太高,你会头痛。”
停灯乖乖答应,他不笑的时候唇角也上翘,被摸头发就会眯眼睛,像一只不会飞檐走壁的狸奴,眼珠亮晶晶的,睁大时红痣就从眼睑下流出来。
难怪旁人觉得他会蛊惑人心。
谢沉流叹了口气,“便宜了谁。”
停灯以为他在说烤鸡,大声回答:“便宜我。”
李府中,一片狼藉。
外面有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谢沉流和停灯一出现,李大公子就咒骂起来,连官兵都险些按不住。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停灯没放在心上,直到他提起旧事。
“当年你母亲逃婚——”
停灯打断:“难道不是李老爷手段下作,令人不齿,对没有防备的妹妹下毒手,害她被裹挟进了魔教?”
李大公子面露惊慌:“这些是谁说的?”旁边没有父亲,李大公子也失了冷静,褪去翩翩公子风度,面目暴露无遗。
见他反应,周围百姓的议论声音更大,雨声中都能听到一些“有辱斯文”“衣冠禽兽”的词句。
李家大势已去,停灯目光落在府中剩下的金银瓷器上,谢沉流送的东西被官兵搬走了些,但也留下不少。足够他富贵过一生。
*
雨中,一骑快马来,传来李老爷狱中气急攻心垂垂将死的消息。
停灯正在给谢沉流脸上画猫猫胡须,闻言没什么反应,谢沉流担心地觑他好几眼,被他无语地按正了脑袋,“画歪啦。”
下棋输给了猫猫,让谢沉流很是郁闷,对这个惩罚也无话可说。
但停灯诡计多端,眼珠一转说要出去逛街。
谢沉流不可置信,指指脸:“这样出去?”
停灯:“不行吗?”
谢沉流:“……行行行。”
没办法抵抗他惊讶失望的视线。
谢沉流认命地走到墙边,让停灯踩着肩膀爬上墙。停灯欲言又止,没有说为什么不走正门,默默爬了上去。
“在上面等着,我先到对面你再跳,”谢沉流低头搬石头,踩着爬墙,“我还能接一下你。”
停灯:“好喔。”
说话间,停灯往墙外看了眼,却见墙下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白袍衣袂在风中猎猎,净尘双手合十,“施主,又见面了。”
这一刻,停灯内心只有:糟糕,书房的画还没烧。谢沉流的任务完不成了。
见停灯一直没有跳下来,净尘疑惑,过了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目隐隐有笑意。
停灯:“。”
被嘲笑了。
不就是堵高墙吗?跳了还能摔死?
停灯当即颤巍巍站起身。
里面还在垒石头的谢沉流:“??”
五秒后。
【……你真的不敢?】
停灯给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主要是,痛觉虽然能屏蔽,摔断了腿怎么办。】
这么一自我安慰,停灯好受多了,决定好好坐墙上,不置一时之气,等谢沉流上来。
就在他要小心翼翼坐下时,净尘忽然张开手,目光一直望着他,
如果不是通过口型分辨,停灯根本不知道他说话了。
——跳吧。
自己送上门的苦力,停灯不客气地跳了下去,随着里面谢沉流一声惊呼,净尘稳稳接住了他。
那日郾城花鼓街上红绸断,掉进万丈红尘,今天似乎也和那日一无二致。
“今天不摔我了?”停灯拍拍,示意可以松手了,还挺记仇。
净尘没松手。
眼看着谢沉流快爬上墙了,停灯莫名有些慌张。
这种即将被抓奸红杏出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