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秦朝的前车之鉴在那儿, 汉家对于地方大族的迁徙态度那叫一个简单粗暴——规定时间内带点财务赶紧滚蛋,你不想体面的话就请南北的军队帮你体面。
至于想找人代耕控制迁移前所拥有的土地一事……只能说想得太美,也挺不怕死的。
“听说已经有人去戚里做程, 贾二家的劝说工作了。”
“真的假的?这次的迁徙人选里有外戚?那咱们……”
“咱们就别想了, 是肯定得迁徙的。据说陛下已经开始挑选阳陵县的官员,那可是和郡守一样的二千石啊!你说为着这块肥肉, 那些不在迁徙名单上的高门显贵之后会怎么做?”
肯定是宁死道友不死贫道地替皇帝做恶人啊!
最重要的是……
“这次的徙陵无论家族规模大小, 都只有二十万钱的补偿。”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名单之上临邛程郑氏家主程郑锚苦笑道:“过不了多久,关中那边就会来人接手咱家的铁矿。”
说得好听点叫接手,说的难听点就是强买强卖。
关键是程郑氏还不能反抗这种强买强卖。这个时候正处于国家权利集中,有能力打击豪强的兴盛期。六国余孽的下场有目共睹, 而与临邛程郑氏同姓的安邑程郑氏还是晋国贵族, 荀氏别族, 在前几次的徙陵里还不是乖乖走了。
相较之下,他一临邛的狗大户还能反了天家不成。
程郑氏的老仆见状,安慰道:“关中离蜀郡有几天的车程了,兴许陛下和高祖一样,只是想扩建阳陵, 还没倒迁徙豪族的那步呢!”
今上登基不过五年,别说是封顶了,估计连陵寝的地基都没挖完呢!总不会让豪强们过去给皇帝建陵吧!
嘶……你别说, 以姓刘的不要脸程度, 他们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
程郑锚勉强笑了笑,不否认老仆的话, 但也没有放松警惕。
“无论如何, 咱家不能坐以待毙。”程郑锚也是个狠人, 知道自己躲不过后就想着如何利益最大话:“把二郎叫过来吧!”
家仆听出了程郑锚的无可奈何, 也是眼眶泛红地诺了声,随即请来程郑锚的长子程郑皋。
“儿子见过阿父。”程郑皋向父亲行了一礼,程郑锚瞧着自己玉树临风的二儿子,唇边的苦笑愈发浓烈:“终究是我误了你。”
“阿父何出此言。”程郑皋吓得跪下问道:“阿父于我有养育之恩,二十年来尽职尽责,呕心沥血。”
程郑皋抬头时眸中已有泪光:“为人子者,怎能两眼一闭地胡说八道,不见阿父的慈爱。”
“有子如此,倒是我这老翁的福分。”程郑锚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可知陛下修阳陵,准备将各地的豪族迁去一事?”
程郑皋愣了下,不由得垂下双臂,沉默后如阿父般满腔的仇怨尽数化作一声叹息:“终究是逃不了这天啊!”
高祖的长陵建成时徙了齐楚的贵族过去,一路上哀歌不断,甚至有人直接唱道:“暴秦亡,接汉皇。汉皇陵里建阿房,篱里话凄凉,竟见公女变贤良。”
“若是迁徙的名单里有咱们家,阿父怕是要早做准备啊!”高祖视商人为贱商,百家中占主流的黄老家和儒家也视商人为祸国殃民之辈。而在战国时对商人比较友好的法家在大一统后也是打起重农抑商的旗号。
而晁错就是法家里打压商人的典型,甚至说出“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尝有市集者。”这种连坐的话。
程郑氏和其交好的卓氏因为在蜀郡,借着天高皇帝远能偷偷享受逾越的待遇,可是在刘瑞来时还是得小心做人,生怕让随行的苍鹰捉了把柄,落得和豪族一样的下场。
“记得太子来蜀郡时,苍鹰就有意把我们捉去。”程郑皋叹息道:“好在阿父与卓世叔素来谨慎,太子才没当场动手。”
刘瑞是知道蜀郡的盐铁商仆役上千,给关中送礼都是千金千金的送。但是考虑到他们还没胆子挑战《汉律》的执法力度,把歪脑筋动到庸耕身上,平时也没少施粥助学,与人为善,所以刘瑞便没兴趣找二者的麻烦。这也让程郑锚在惊讶之余,起了些小心思。
虽说朝廷上下都鄙视商人,可是商人与商人间也是有区别的。最低级的有市籍者最惨,形如罪犯不说,生意规模也跟后世的小商贩差不多。稍强一点的叫贾人,其实就是官府或各大贵族的采购者,可以购田为吏,但还是遭人歧视。
而像程郑氏与卓氏这种的大商贾的待遇比贾人又强上一些,只是在籍贯上还是不属于“良人子”之例,即便是有幸做官也会被人光速拉下。
汉武帝的心腹重臣桑弘羊便是富商出身,但在当上大司农后还是被人在常朝上指着鼻子臭骂“贱商”。足以见得西汉前期对商人的打压有多么厉害。
厉害到连程郑锚这样的大商人只是听见疑似徙陵的消息就得想着后路。
“为商贾者天生就低人一等,可是那些关中的高门显贵们……又何尝不是趴在商人的身上吸血?”程郑锚扶着额头,苦笑道:“人家可比咱们有本事,让下仆做有市籍者,自己在背后赚得盆满钵满。”
“九市……呵!九市。”程郑锚憔悴地哼了几声,不甘心又无可耐道:“谁不知九市的每一家店铺后都站着一个关内侯,而在九市里赚得最多的可是少府,是陛下啊!”
“阿父慎言。”程郑皋赶紧说道:“非议陛下,阿父是想让咱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吗?”
“死无葬身之地?”程郑锚冷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县官不如县官,当猪狗的商贾……哪有当官的强啊!哈哈哈哈……”程郑锚狂笑着,手掌用力拍着桌案,吓得程郑皋连连磕头,贫民说着“阿父您别这样,阿父您别这样。”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郑锚终于在咳嗽了几声后变得正常起来,然后看着满眼担忧的儿子,一字一顿道:“从今天起,我便不再是你阿父。”
程郑皋大惊失色,刚想跪下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听阿父叹息道:“我有一关东的堂兄膝下无子,得蒙申公看重,做了一名小吏。你为我的次子,又是聪明好学之人,跟着我这满身都是铜臭味的商贾也落不得好。”
说到后面,程郑锚已是泣不成声,拉住儿子的手痛苦道:“如果不是我这个做阿父的醒悟得太晚,你也不必误了举孝廉功夫,在这蜀郡碌碌无用至今。”
“阿父您千万别这么说……”程郑皋扶助阿父,二人只得默默流泪。
…………
……
刘瑞在宣室殿留宿的消息自然没有瞒着别人,所以在凤凰殿里的栗姬听了这一消息后直接砸了手里的漆器,怒斥道:“尔竖子岂敢入卧宣室之榻。”
凤凰殿里的奴仆听了这话,无不心惊胆战地低下了头,希望栗姬的目光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前来看望阿母的刘阏于见状,漠然道:“若太子是竖子,那我们兄弟又算什么?父皇又算什么?”
“啪!”刘阏于的话还未说完,栗姬便上前给了儿子一巴掌,冷哼道:“跪下。”
刘阏于冷冷地瞧了眼栗姬,跪下后没有请罪,就那么梗着脖子与其对视。
“上天待我何其薄也!竟然生出你这么个无父无母之人。”
在汉代,背上不孝之名是件非常严重的事,而刘阏于瞧着栗姬状若疯妇的模样,无动于衷道:“先君臣,后父母,若是阿母敢讲刚才的话讲与父皇或长信宫的太后听,那儿子自是认罪。”
栗姬闻言冷笑道:“好啊!不肖者也会用大道理来违抗阿母了,真是白读那么多圣贤之书了,居然连‘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的道理都不懂,还在这儿口出狂言,忤逆不孝。”
刘阏于闭上眼睛,被栗姬扔出的漆器砸得满头蜜水,鼻尖都是甜到发涩的香气:“阿母既提‘亲亲相隐’,那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合规矩,所以才需帮忙隐瞒。”
“太子为储君,儿臣与阿母都是父皇的臣子。”
“敢问阿母,辱骂君父该判何罪?辱骂储君又当何罪。”刘阏于知道栗姬还没死心,志大才疏的栗家人也摩拳擦掌地要把刘瑞拉下马。可是他们上跳下窜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在立储之事上大放厥词?有没有想过他们三兄弟与刘瑞的关系禁不起折腾?有没有想过上一个在立储上这么跳的戚夫人和刘如意是什么下场。
他们都不懂,亦或是说,他们已经蠢到不在乎这些,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在父皇的雷区上蹦跶,硬生生地将他们三兄弟推到与刘瑞不死不休的局面。
刘阏于的问题让栗姬如掐住脖子的老母鸡般只能瞪着对方,随即又是毫无逻辑的污言秽语,听得刘阏于愈发绝望的同时也感到心口一疼。
“阿母这是铁了心的要逼死儿子吗?”刘阏于在昏倒前拉住栗姬的手,苦口婆心道:“就当儿子求您了……”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给他们兄弟三人留条活路吧!
怒气上来的栗姬哪管刘阏于逐渐苍白的脸色,对着儿子的背部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捶打,结果在心灵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刘阏于竟口吐鲜血地昏死过去。
“公子!”
“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啊!”
凤凰殿里自是一番兵荒马乱。
回到太子宫的刘瑞听说刘阏于病后带着礼品去慰问了番,瞧着成家立业的三兄虚弱地躺在床上,刘瑞也只是说了些“注意休息”的场面话便打算离开,结果刘阏于挣扎着起身搭住刘瑞的肩膀,轻声道:“小心我阿母。”
这一动令刘阏于的脸颊上浮现一丝酡红,随即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自己没脸说这话,但是作为兄弟,还请看在君父的面子上,给我二兄一条活路吧!”
刘瑞没法答应这话,只能在刘阏于逐渐收紧的力道下含糊道:“若是父皇处置了栗姬,我保二兄只要无不臣之心,便可一生无忧。”
“这就好,这就好。”刘阏于松开抓住刘瑞的手,在床榻上给刘瑞行了个礼后让贴身的小黄门送其出门。
李三瞧着刘瑞的脸色,小心问道:“是否要将此事告诉轵侯,请他帮忙看住栗家?”
“不必了。”刘瑞在车上闭目养神,脑袋随着车子的震动一晃一晃的,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尤其是担了外戚之名的蠢货,以后还大有用处。”
不然刘瑞还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把文景之治留下的商业烂局,通货膨胀给一并收拾了?
诸侯和关东,江淮一带有齐王和吴王作为背锅侠。而关中就得推出几个外戚勋贵来向世人证明改革是有原因的,同时也将反抗者推到民意的对立面,逼着他们打落门牙和血吞。
“栗姬够蠢,只是可怜我那三兄,活得那么清醒,也那么痛苦。”刘瑞睁开眼睛,叹息道:“去思贤苑吧!”
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赵非乐担任太子门大夫后借着任用属官的便利往太子宫里塞了不少墨者,搞得窦婴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而与父亲相比,赵石子虽只扛着庶子之责,但却在进京后暂代家令之位,方便他借太子宫的人力物力完成一件大事。
一件惠及天下,能令墨家曝光后还能苟住发育的大事。
“都仔细点,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也不许放任何人出去。”李五儿被阿兄扔来看场子,将墨家的研究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
能在里头工作的都是被灌哑药的隶匠。
这种源自奴隶社会的做法是为了保障主人家的技术不被外人偷学,看得一些年纪较轻,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墨者非常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闲暇时对隶匠好点,塞点财务让其有机会把家人赎出来。
“往好的地方想,他们要是做出成绩了,后代就能被太子赦免为庶人。”李五儿安慰道。
“是啊!比起先秦与高祖,惠帝时的重刑,现在已经很仁慈了。”至少那些城旦舂,鬼薪白粲和隶臣妾还有成为庶人的那天。
只是先帝想的很好,但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因为各地不想花钱,也不想征民夫引起众怒,所以在赦免一事能拖就拖,导致受益的罪犯寥寥无几,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延长刑期,拖到十几二十年后才能重新做人。
年老的墨者瞧着后辈愤愤不平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道:“慢慢来吧!慢慢来。”
为了避免外界知道这里在做什么,李五儿和赵非乐不仅将此地看得如铁桶一般,更是运来不少苎麻,羊毛,以及蚕丝,让隶妾们在外一层的空地里纺纱织布,混淆视听。
刘瑞为此还跟墨家一起搞出了脚踏四锭纺车和搅车、椎弓等宋代以后才有的纺织工具,直接把关中的布料价格给打了下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