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听着世兄的话, 抿了口温热的酒水反驳道:“惠侯已逝,赵景王与张敖也是往日云烟。”
酸涩的酒水入口,勾着张汤荡出一抹锋利的苦笑:“作古的情谊还有啥用。若是世人都如田兄这般念旧情, 那这天下也没法家子弟的容身之处。”
田甲盯着张汤的面容,抿酒笑道:“贤弟舌俐,吾不及尔。”
末了,还补充道:“可是人情与否又岂要真情?不过是个话头。”
“话头。”
“所以我才欣赏世兄,能与世兄推心置腹。”张汤抬手敬了口酒,正色道:“有利者无话可谈,无利者有话不谈。还请世兄助我, 日后必待世侄如亲侄,为其谋划。”
“善, 大善。”田甲笑道:“如此一来, 我愿为贤弟奔走一二。”
不过田甲没想到的是, 他这奔走的机会来的这么措不及防,吓得田家还以为是灭顶之灾。
………………
“让我下去走走吧!”刚去某家赴完宴会的卜式只觉得脑子里塞了团稻草, 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似乎随时都会栽倒在地。
因为市内对饮酒有着诸多限制, 加上长安市令不会放过醉酒的商贾, 所以卜式只能在城门落锁前到处走走, 吹一吹溪边的清风, 闻着麦香解酒,也不知能几时清醒。
“公可真是好雅兴。”卜式既是富商出身, 身边自然有家仆。只是这长安城里多勋贵,他又是个商人, 也不好在真正的大爷前充阔, 所以陪他赴宴的也只有些不大年轻的旧仆。
骤然听见附近多道陌生的男声, 卜家的仆人都下意识地握紧短刀,生怕又是走极端的落榜学生上来寻仇。
毕竟在榜单公布后,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甚至为此闹到了长安令那儿,搞得卜式在上榜者里以不光彩的方式出名。最后还是申培张恢出面训斥莫名闹事的学生,这种情况才稍有制止。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也没有放过卜式,还在骂他“吕不韦第二”。
卜家的仆人见来者是位衣冠楚楚之人,放松警惕的同时正想上前拱手,却见对方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君有请,还请卜公单独赴宴。”
“你家主人是……”
“卜公去了便知。”
那人瞥了眼一脸紧张的下仆,失笑道:“别这么紧张,我家主君若是想取卜公的性命也不至于派人到城外。”
这样傲慢的自信不仅让卜家的下仆吃了一惊,更是让原本平静的卜式一个激灵地想到什么,随即制止了老仆的追问,上前拱手道:“还请公为小子带路。”
卜式虽为商贾,但是能在洛阳攒下大笔家业,并且还凭实力中榜就能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而能用合法手段搞死卜式,搞死一个家资丰厚,即将为官的进士……
车上的卜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知道来找他的极有可能是姓刘的大爷,再不济也是跟宫里搭得上话的近臣。
事实证明,卜式的直觉很准,准的让他还未见人便冷汗涟涟——马车一路驶进戚里,悠悠停在昌平长公主的家里。
“请下车吧!”
卜式看清目的地后眼里滑过一抹失望,但很快便转失望为惊喜,恭恭敬敬地拜道:“洛阳卜式,见过太子殿下。”
昌平长公主的待客厅里,邀请卜式的人放下书简起身回礼道:“骤然邀请先生过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先生谅解。”
话是这么说,可是卜式哪敢托大:“太子所邀,必有要事,大丈夫又何须在意妥当不妥当的。”
“公倒是豁达。”刘瑞对卜式的态度还算满意,但也还没放松警惕,于是让人端上清茶,貌似无意道:“同进士出身也是委屈公了。”
卜式的瞳孔一缩,随即又慢慢放大道:“卜式才疏学浅,幸得是第一次科举,蒙祖先保佑才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虽说是下次科举才会公布上榜试卷,但是刘瑞为了敲打惹事的勋贵,同时也为证明自己的坦坦荡荡而让各大学派的山头和上榜学子们可以查卷。因此在诏令下达后,不服气的学子们一边嘀咕着“文党凭什么拿第一”,一面挤爆了暂存试卷的奉常府。
卜式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本能进入进士出身,但却因商贾的身份被压了名次,沦为同进士里的中上游后,卜式便难受得两天没吃饭,然后就去安排自己的祭祖宴,换上衣服开开心心地与世交们喝酒,谢师。
被压名次算什么。
往好的地方想,还有郑当时那倒霉蛋陪着呢!多大点事啊!
“公的心胸豁达,倒是让孤……”刘瑞举拳挡住嘴唇,忍住那抹快要荡出的笑意:“难怪公在放榜后不是去喝酒,就是在前去喝酒的路上。”
卜式没料到太子会开自己的玩笑,老脸一红的同时居然也没那么紧张:“太子若是不喜酒水,卜式以后注意便是。”
“官员饮酒只是小事,孤也没空去管手下人的爱好。”刘瑞拢着双手,慢慢吐出谈话的重点:“相较之下,经商可不是小事。”
“虽说高祖有言‘市井之子孙不得为官仕吏’,可是在开国之初也没法计较,甚至下了‘复弛商贾之律’的诏令。”
“而在诸吕之乱后,先帝与父皇为了休养生息也没有废除这一诏令,导致卿等不日也能封侯拜相。”
卜式心领神会地表忠心道:“重农抑商乃是高祖定下国策。彼卑贱之人既有幸报君,岂能以商贾之身惹来非议。”
想想自家的万贯家财,再想想吕不韦干成的千古买卖,卜式一咬牙,一狠心道:“如若太子有虑,小人愿将全部家财献于少府,以求太子不必遭人攻讦。”
“全部?”刘瑞不免惊讶道:“公可是洛阳有名的富商啊!三代家资恐怕不是个小数目。”
“能为太子效劳,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卜式知道让刘瑞相信他的忠心无疑是痴人说梦,于是以自嘲的方式说道:“太子也知吾乃洛阳富商。而等阳陵建成后,这徙陵的名单里肯定也有吾的名字。”
要命的是,卜家是搞畜牧业起家的。
关中一徙陵,卜家约等于被连根拔起,除了二十万的安家费便两袖空空。
指望少府以正当方式买地买羊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与其被少府上门要债,还不如将家财主动呈上。这样一来,皇帝和太子为着忠君爱国的颜面也会给卜家一点补偿,多半是赐爵赐财。相当于卜家的财产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又回了一半,顺带还帮卜家在关中站稳脚跟。
这笔买卖不亏,甚至称得上一本万利。
刘瑞也看出卜式的小九九,转着珠子赞赏道:“有魄力,有手段,有远见。”
假以时日,让他成为桑弘羊第二也未尝可知。
只是……
“你的商贾身份还有大用,等时机成熟了,孤再给你谋个官职,让你正大光明地摆脱商贾身份。”
“小人在此谢过家上。”卜式顺杆子爬地改了称呼,知道刘瑞是有要事相托。
至于以老刘家的尿性会不会把卜式当一次性筷子使。
哎!太子都求到你面前了,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你一没啥背景的小商贾有敢正面硬刚的底气吗?还不如漂漂亮亮地做成这事,给太子留个好印象后再慢慢谋划。
“科举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公可听过田税改革的事。”刘瑞想扰乱吴国,但又不想让关中的禁军损失太多,更不想像历史上的刘启那样给人留下逼反诸王的把柄,所以选择玩阴招,从吴国的根基下手。
因为蜀郡和楚国的乘胜追击,吴国的制盐业距离被搞死也只剩下一口气的功夫。
华人的勤劳是刻在骨子里的。尤其是祖上富过,现在还想恢复荣光的巴蜀人。
在刘瑞更进制盐技术,搞出味道非常之好的酱油后,蜀商不必关中提醒就把主意打到南边的小国头上。
因为匈奴距离蜀郡太远,而西域又太神秘。相较之下,南边的小国穷归穷,但是与巴蜀世代通婚,加上一些地头蛇都是秦末的流亡之人,导致这些南方小国的汉化率非常高,几乎没有语言障碍。所以秉着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的朴素理念,蜀商们用盐和酱油打开了周边小国的市场,含泪收购了不少矿产后,转身就向少府邀功。
因为蜀商的开拓精神,巴蜀一带的生活水平立刻从二线荣升为准一线,甚至有些发达的蜀商开始向关中移民或是去别国显摆,看得刘濞非常不爽的同时也令削为彭城郡的楚国商人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同是西汉的制盐大户,凭什么蜀蛮子那么富,咱一关东的人上人却混得不如跟流放之徒打交道的巴蜀?不行,咱们也要立起来,不能被蜀蛮子给比下去了。
不幸的是跟南接诸国,西接羌人的巴蜀相比,卡在沿海线中间的彭城郡压根没有做外贸的地理条件。无奈之下,彭城郡的商人……尤其是盐商只好跟吴国抢市场,气得吴王破口大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