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的诏狱对不少人, 尤其是达官贵人而言绝对是噩梦之地。
尚冠里的肉食者间甚至流传着这么个说法——如果你进内官狱,那就说明有人要保你,撑个几月就能出来。
要是进了诏狱……
“啪!”阴冷潮湿的监狱里, 鞭子声让蜷缩在肮脏一角的犯人们如惊弓之鸟般抖了下, 随即用恐惧的眼神看着经过木制防网的狱卒们, 待其走后神经兮兮地笑了:“哈哈!不是我,没死, 不是我。”
“没死就好, 没死就好。”
“不是我, 不是我啊!”
牢房的季心吃力地抬起眼皮,粘着的发丝与眼皮上的污泥让他只能看清几个模糊的身影, 然后在头晕目眩中被人挂在用于行刑的木架上。
“大人,季心带到。”
狱卒的话令疲惫不堪的季心抬起脑袋,随即脸上传来剧痛,显然是被施以“黥刑”。
派来行刑的都是审讯专家,自然能在留下伤疤的同时不影响日后活动。
季心的脸上火辣辣地疼着,直到狱吏抹上一层留下颜色的药粉才有所缓解:“太子如此折辱于我,也不怕季某跳反。”
面对要逞一时之快的季心,狱吏皮笑肉不笑道:“你若是有跳反的本事, 也不回来诏狱做客。”
别说是季心这样狂吃老本的二世祖, 就算是大汉的功臣组来了,诏狱也能面不改色的关人行刑,所以瞧着张牙舞爪的季心活像是瞧断了牙的小猫。
兴许在杀伤力上,季心还不如断牙小猫。因为猫这种动物还有爪子,而且没有全是压力的大脑。
所以在狱吏拿起细长的刑具时, 季心就该明白之后要不要闭嘴, 看得狱吏分外扫兴。
“还以为是个硬骨头呢!结果也就这点本事。”刺完字后的狱吏放下用于威胁对方的刑具, 捡了团碎茶在后槽牙处慢慢地嚼着,直到季心龇牙咧嘴的表情趋近于平静,这才说道:“放心,我的手艺很好,你只要用烙铁烫掉一层薄肉就能毁去刺字。
听了这话,季心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但又很快表情扭曲道:“所以这是太子的计划之一?”
狱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回道:“去了吴国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恰好此时炉子上的茶壶茶壶“咕嘟咕嘟”地叫着,泻入陶碗的碎茶中将玻璃渣似的茶叶冲出水面:“殿下说了,你的小儿子已经改到布公那脉。只是考虑到布公死了太多年,所以差了一个辈分。”
要玩还是宫里会玩,为了让季心死心塌地地去当细作,刘瑞挖出季心的爱妾与幼子,一番操作下让季心的幼子成了季布的孙子,然后保证季心要是死在吴国,他也会让季心的儿子得个荫蔽,以后令其过继孙子到季心一脉,以保他有后人供奉。
知道全家跑不掉的季心也只求个平安落地。
他一出事,侄子一家不说是恨死他,但也不会毫无怨言。
吕后虽然废除连坐,但也不会脑抽地在叛国罪上大减特减。
季布发达时,季心跟着吃肉。而等季布去世后,季布的儿子跟着叔叔吃肉,所以现在慌得一匹,完全是刘瑞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廷尉已经查完家产,估计会在两天后迁徙季家的所有人。”
“这也算是宽宏大量?”
“季公怕是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狱吏回道:“叛国罪欸!加上季公这些年在关中做了多少挫事。能在罪上加罪的情形下保留全家还不算是宽宏大量吗?”
“知足吧!看在布公的份上,太子都没撤除你侄儿官职,甚至还给你家批了二十万钱的安家费。”
季心闻言只能苦笑。
说是迁徙,实际就是秘密看押季心一家,以免他在吴国翻脸。
“对了,你离开前太子还要做一场戏。”狱吏知道季心叛逃还需要个“正当途径”与“血海深仇”,所以提前剧透道:“之后有人过来教你怎么演,你也收拾收拾做好准备。”
“哼!收拾。我在木架子上收拾。”季心想到自家老小都要陪着刘瑞做戏就气不打一处道。
狱吏见状也懒得计较,拍拍手让狱卒进来,将其扔回脏兮兮的牢房里。
与此同时,回到太子宫的刘瑞收拾行李前去思过,不过在出发前,他还是把查抄的游侠资产整理出来,然后让文党,颜异,张汤,汲黯共同处理安置问题,其余官吏一一协助。
能在上任后得到太子初次委任的官员无疑是在太子宫里暂时加上了声望buff,同时也令协从的官吏有了竞争上岗的意识。
作为太子率更令,张汤无疑是四人里压力最大的——因为他的顶头上司是窦婴。
而论职位的含金量也是太子家令的文党>太子率更令的张汤>太子仆的汲黯>太子中庶子的颜异。
尴尬的是,这里头名次最低的张汤排名第二,而排名第三的颜异未过千石。所以张汤不是压力山大,而是如坐针毡。
太子似乎有意把他架在火上。
任命一出,之前在科举里大获全胜的儒家立刻笑不出来了,全都用阴森森的目光打量那些百口莫辩的法家子弟,张口就是:“佞幸之臣,国之大患。”
“奸臣晁错,僭越误国。”
“君不识贤,悲乎哀哉。”
面对这群明讽暗贬的儒生,法家自是口舌伶俐地一一回敬,谣言儒生真不愧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代表人物。前脚还说太子公正,无愧于天下,后脚就说公正的太子徇私枉法,任人唯亲。
刘瑞:合着我是量子力学的英明呗!
回忆结束后的张汤与同僚对视一眼,所有人都暂时放下学派之争,商量要怎么处理收缴的资产。
斗争归斗争,但是大家都很清楚办不好的下场,所以在寒暄后由文党起头道:“既是为太子办事,又与查抄的游侠家产有关,各位不如暂放职位,尽当这是吾等闲聊,也借此认识一二,涨涨见识。”
当过几年蜀郡小吏的文党将官调与情商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张汤也不得不叹此人确实可得第一:“既是查抄之资,那么根据查抄的原有,因按《汉律》中的捕律,盗律,应赔其伤者,死者的全部损失,其所在地的大小官吏也要一一问责,缴纳罚金。”
“吾以为率更之言有所不妥。”颜异摇了摇头,补充道:“民未告官,何以偿之?民惧官威,不敢告之。若无官护,何以成众。若有罚金,官定扼之。如此以来,黔首不仅拿不到补偿,反倒碍了当地官员的眼。”
“如此,便以汉律杀之。”宁成突然插话道:“季心伏诛,余者不过乌合之众。”
汲黯立刻反驳道:“九市皆为乌合之众,可除陛下外,有人敢查九市之账乎?”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会儿,随即感到如鲠在喉。
若是大刺刺地过去赔偿,估计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合法化的游侠上门打劫突然富裕的黔首。
而若不给黔首补偿,那便是给太子留下徇私枉法的黑锅。
这可难办咧!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然后以学派为单位小声探讨着,最后有几人大胆提议道:“不如将补偿换成免税?”
颜异回道:“这跟补偿黔首没啥差别,只是把上门打劫的时间推迟几月。”
“那不如将赔偿改成等价的米粮?”
汲黯骂道:“这比直接赔钱还要歹毒,因为那些上门打劫的会在来年逼着黔首购买被劫的粮食。”
接连被否的随从官员令不少人都熄了想要发言的心思,于是殿里再次沉默起来。
主父偃见状,不免暗讽这群同僚真是不懂变通的呆子,也就是靠死读书才有了官职,根本算不上能用之人。
如果北宫(太子宫)都是这种庸庸碌碌的货色,那主父偃有七成的把握杀出重围,位列九卿:“既然钱粮容易被抢,那就给人不能抢走的东西吧!”
此话一出,看不惯他纵横家出身的儒生讽刺道:“依你所见,什么东西是抢不走的?”
“土地,房产。”主父偃等得就是反驳他的人,于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对方:“被收缴的资产里难道没有土地房屋吗?将其赔给黔首难道不是最佳的选择?”
这话有理。
不仅是发问的儒生,就连带头商议此事的四人都眼前一亮,居然忘了钱好抢,但是需要登记在案的土地房屋没法抢走。
陛下彻查黑户隐田的事儿还没过去一千天呢!关中的彻侯就是健忘到家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战皇帝的记忆力。
“依我看,黔首们可以选择土地或者房产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若是土地和房屋的价格超过损失的,可以选择分年补上二者差价。”主父偃说到这儿还缓缓一笑道:“即是收买人心,太子也不会计较黔首们的补偿差价。”
倒不如说,那些黔首们多拿了才利于太子的名声,同时也令太子宫的官员们得到一个“好官”的评价,从而攒下自己的政治根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