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作为挑起事端的人看着下方的臣子如东九市的小贩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甚至在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后逐渐演变成全武行和互问祖宗,最后还是维持朝会肃静的郎中斥道:“天子面前,岂容尔等如此放肆。”
这一吼令下方的官员们如梦初醒地拱手告罪。
刘瑞倒是没什么怒意, 甚至还很宽容道:“诸卿为国事而争吵,又有何错?”
说罢还叹了口气, 满面愁容道:“朕为人子,为着先帝的后事,也只能委屈各位了。”
还以为刘瑞要停止折腾的朝臣们:“……”简而言之就是他们闹他们的, 你这个皇帝绝不松口撒!
不知为何, 伺候过先帝乃至文帝的老臣都有种胃疼的感觉。
这熟悉的作风。
这熟悉的柔中带刚。
你们姓刘的不折腾就活不下去了是吗?
如果刘启可以读到大臣们的内心话,那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表示:没错。朕就是这样地汉子。
然而没有堪称BUG的读心术, 刘瑞也能看出他们很想刀了自己——前提是弑君不犯法。
“除了给先帝定庙乐,孤还有一事要与诸位商议。”眼朝臣们也吵得差不多了,刘瑞终于放大招道:“昔伊尹辅成汤伐夏,去时以天子之礼, 奉祀于商庙之间;而自商后,姜尚助武王翦商,封齐王而定太师之名, 促成康之治。”
刘瑞继续观察臣子们的脸色, 只见他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刘瑞提及伊尹姜尚要干什么?
难道是想招贤纳士?
那他直接开科举不就行了?
况且以皇帝的年纪也不需要太师辅助。
“如今待有功之臣既不可如伊尹那般以天子之礼下葬, 又不能像姜尚那般得封王爵。”铺垫够的刘瑞终于揭开自己的真正目的, 同时也在朝会乃至读书人里扔下一颗鱼雷:“故为纪念有功之臣, 全仁孝忠义,以为天下学子做出榜样。今修《麒麟功臣录》,择吉日奉功臣录者配享太庙,以受汉家血食。”
轰……
此话一出, 不仅是年轻的大臣们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就连晁错,陶青,乃至历六朝五帝的老臣都呼吸急促,面容通红。
配享太庙?
将功臣的牌位放到太庙里供后人乃至后世之君祭祀?
一想到那个场面,纵使是冷静的晁错也有眩晕之感。
汉家讲究事死如事生。
自周朝以后,臣子想如伊尹那般以天子之礼下葬,受皇室血食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
“臣斗胆请问陛下,这《麒麟功臣录》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某个比较激动的臣子迫不及待道。
“自是在其仙逝后由朝会议其生前功绩,牌位座次,最后由君王决定是否列入《麒麟功臣录》,并且赐其配享太庙的待遇。”刘瑞说罢还压迫力十足地问道:“唯君上者可定臣子功绩。”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扫过下座的臣子,语气突然柔了下来,甚至带了丝调侃的意味:“诸位都是大汉的忠臣,总不会以臣子之身……强抬人进刘氏太庙里吧!”
这话可不是一般的诛心,同时也能从中听出不妙的意味。
皇帝怕是指桑骂槐地斥责他们在给先帝上庙乐的事上推三阻四,非要逞下硬臣之能。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皇帝非拿君臣之道强压他们,咬死他们不忠先帝,非要踩着先帝的名声为己抬轿,那么这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便难以收尾,甚至造成皇帝罢免乃至隐晦赐死一批朝臣,才能掀过这一章的流血政治。
而这正是大朝会上的聪明人都不想看到的最坏情况。
所以刘瑞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选一个吧!
是以朕唯马首是瞻后争取得个配享太庙的善终,还是被朕当场撕下老脸。
即便是有申屠嘉那样的老倔牛在,资历老又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也很难跟上。
毕竟那可是太庙啊!
供奉着皇帝牌位的太庙。
若是能在太庙之侧谋个位子,死后享受皇室血食,那么至于他们的家族,子孙后代而言,无疑也是莫大的荣耀与政治资本。
而且是比“任子”还要长久的荫蔽。
当然,只是看上去如此。
毕竟跟实打实的“任子”相比,这种用于提高身价的“我XX配享太庙”并不意味着一家乃至一族能长长久久地吃到老本。
毕竟……
刘瑞隐去唇边的笑容,绝不戳破臣子们的美梦。
皇帝有立有废。
功臣的牌位也是能从太庙里挪出来的。
甚至从某一方面而言,臣子的牌位从太庙里挪出德侮辱性毫不亚于开棺戮尸。人们只会一边吃着达官贵人的瓜,一面感叹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或是他的子孙后代造了什么孽才会让人撤下太庙的牌位。
“朕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朝会自是要把先帝的后事都解决清楚,然后才能处理政事。”刘瑞也不急着逼他们表态,毕竟他的条件开后,还需一段发酵时间。
朝会结束后的刘瑞特意看了眼申屠嘉,思考这位老臣会不会一强到底,还是在子孙的劝说下放弃与皇帝为敌。
而这落到暗中观察的晁错眼里,便是皇帝无比戒备申屠嘉的证据。
“故安侯可别为此事得罪陛下啊!”晁错知道申屠嘉一向对他没好脸色,但是作为真真正正的保皇党,他还是对已经没有多大威胁的老丞相保佑善意,并且希望他能善终。
“到底都是一起共事的人呐!”年纪上来的晁错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若是连申屠嘉那样为大汉贡献一生的老臣都不得善终,那他这种闻名朝野的“佞臣”更是别想安宁。
“陛下啊!您可真是留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伤感过后的晁错摇了摇头,不再去想申屠嘉的事,而是为十五日后的朝会做准备。
辞官后的袁盎倒是比小了一辈的窦婴还要精神。因为没有一担担的公务砸在身上,加上又有良田铺子供其生活,所以袁盎爱上垂钓,甚至在家挖了池塘用以满足业余爱好。
窦婴递帖找上门时,袁盎正将钓上的鱼儿放入盆中。他随意瞧了眼,只见一群肥头大耳的河鱼挤得难以游动,于是问道:“丝公若爱垂钓,何不去城外试试?况且在家钓鱼终究失了一份野趣。”
袁盎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甩出鱼竿回道:“别看丝的池子不大,所以鱼儿无处可逃。”
窦婴知道袁盎这是话里有话,但是除了这位老人,他也无处诉说苦闷:“丝公可知陛下所举?”
“有何不知?”袁盎一副“我还没老到耳聋眼瞎”的地步:“毕竟是体恤臣子的善举。不必王孙告之,尚冠里内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丝为公卿也有三十年了,虽不及左相德高望重,但也有些粗浅的眼力。”袁盎突然叹气道:“皇帝的贤名不出三日就能传遍关中,成为天下津津乐道的美谈。”
说到这儿,袁盎终于看了眼窦婴,苦口婆心道:“你可别再这时去触尚冠里的霉头。”
窦婴可能并不在意,也不指望自己能够配享太庙,那时那些年纪上来的老臣却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会想讨好皇帝以借此获得配享太庙的门票。
在此情况下,窦婴要是横插一脚,那可真是惹了众怒,没准会在下朝的路上被套麻袋。
“可是陛下……陛下这也太乱来了。”窦婴也知自己在这事上无疑是蚍蜉撼树……而且还没一丁点的好处。但是想到先帝赐予的报名诏书,想到后世可能对此大加批判,他又难以催眠自己别管这事,所以跑到袁盎这里寻求答案。
“王孙这样,倒是与辞官前的丝一模一样。”袁盎露出怀念的表情,然后点破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王孙以为这是皇帝拿配享太庙来换先帝的庙乐?”
“不。”
“他是在借此树威。”
“借此告诉所有的臣子,不管你之前侍奉的是谁,有多得先帝宠幸,你都得明白现在当家作主的是新君,可以掌控朝政走向的是新君。”
袁盎的突然脸色一沉,凑近并压低声音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先帝有没有庙乐并不重要。相反,皇帝能给先帝定庙乐,即使群臣激烈反对也无济于事的事实很重要。”袁盎知道窦婴是个聪明人,只是和曾经的他一样太骄傲了,容易被情绪佐佑,变得难以看清事实的真相。
“至于定庙号……”袁盎的嘴角弯了弯,眼里除了敬佩便是深深的恐惧:“你可当成陛下的赏赐,也可当成陛下的另一重警告。”
“记住,只有陛下能决定臣子是否配享太庙,所以你的荣耀系于皇位上的那人,而臣子……”袁盎的眼神微微一黯,声音也随之低落道:“臣子的一生,不就是为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吗?”
因此那位新登基的小皇帝可真狠啊!
以最温柔的方式确定自己的话语权,捏住朝臣,尤其是老臣们的死穴。
如此一来,即便是申屠嘉也无可奈何,只能找皇帝协商而不是召集众臣使其退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