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太后这边有三个藩王锲而不舍地劝着, 刘瑞那边也有老臣苦口婆心地做着皇帝的思想工作:“陛下……后嗣乃国之根本。如今陛下已虚岁双十,膝下犹空。如若不尽快立住国之根本,只怕再现殷商的九世之乱, 卫宣公的五世之乱呐!”
率先规劝的是接任梁王为宗正的楚元王之孙刘弃。不同于两位叔叔是儒家的铁杆拥趸, 刘弃生长于黄老学浓厚的丰沛二县, 在被叔叔举荐入京后与田叔,汲黯交好, 所以被章武侯推举为宗正。
既是宗正, 那么在这种问题上第一个出头是名正言顺的。而在身为宗正的刘弃开口后, 卫绾石奋乃至充当透明人的丞相陶青(申屠嘉在刘启的葬礼后辞官还乡了)才敢跟上:“陛下, 宗正所言亦是臣等所想。”
虽然没人看得起陶青,但是因为丞相一职的特殊性在那儿,所以由他第二个劝道:“汉室未有九世之乱, 五世之祸, 可自诸吕之乱, 小宗继大宗后, 藩王躁动, 天下难安。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法统不稳,皇权交替难以服众。”
因为涉及汉代的前两任皇帝,所以陶青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大家都懂文景两帝的藩王之乱还是因为小宗入大宗的程序难以服众, 最后闹得兵戈相见。
对比后世的靖难之役, 嘉靖的大礼议事件, 文帝在继位程序上有两大BUG——第一,他虽是以刘邦在世的诸子里的最年长的藩王之身继承大统,但是因为齐王刘肥与淮南王刘长都被高后收养,所以在正统性上, 文帝比不过已故的大兄和活着的幼弟。第二,他是由诛吕的功臣们推举为帝的,所以在外人眼里,他身上的君权光环比被明武宗指定为继承人的嘉靖更弱。这也导致在文帝登基后,以周勃为首的老臣们仗着拥立之功敢给他甩脸子,并且从关系较近的齐王到关系较远的吴王都不大看得起关中的皇帝。
小宗入大宗者若不能在法统上压制旁族,那就得像朱棣般用拳头打服他们。
刘启算是汉室里比较能生的皇帝,并且因为东汉和蜀汉的缘故,后世戏称刘启是为国生子。但这也对现在的刘瑞,以及史上年近三十才有一子的汉武帝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
历史上的淮南王刘安之所以那么跳就是因为汉武帝在登基后的十余年里都没儿子,而以田蚡为首的汉武帝的母舅与刘启诸子的关系不能说是十分融洽,但也称得上双方铭记对方的大缺大德。
刘瑞好歹是薄皇后所出,所以那些妃嫔庶兄们再不服气也只能说“时也,命也”。
可历史上的汉武帝不同。
刘启的那出皇太弟与废太子的好戏虽然镇住了一票儿子,但不能让他们为此心服口服,所以在刘据出生的前十年里,不仅是汉武帝,宫里王太后与宫外的王田两家也非常着急。毕竟刘启生的够多,不仅有河间王刘德这样文采出众的庶子,更是有江都王刘非这样略有战功,娘家还有军方背景的强大皇子。
一旦汉武帝不得不考虑小宗入大宗的问题,那么参考文帝继统的权力洗牌,不仅是皇帝的外戚,就连皇帝一手提拔的关中系臣子也会被后嗣之君从藩国带来的臣子所取代。
当然,那时的田蚡也曾想过让王儿姁的儿子继承大统,但是因为王儿姁的儿子们排位太后,纵使与汉武帝的血缘关系够近也不能让排名靠前的藩王,以及维护宗族礼法的老臣们心服口服。
因此田蚡勾搭淮南王的操作听起来很迷,但是在皇帝无子的情况下的确称得上无奈之举。
反观刘瑞,那真是比无子的汉武帝还要复杂——第一,先帝的庶长子刘荣没被逼死,所以在小宗入大宗的议题上,已被过继得刘荣算不算第一梯队的候选人?河间王刘德是不是先帝的庶长子;第二,薄太后和曾经的高后一样收养了比较年幼的皇子,所以他们在继承权上到底算嫡子还是庶子?
在场的老臣们光是想想文帝继统的波折就头皮发麻。
更烦的是,威胁到文帝继承权的仅有四人,而今上的兄弟似乎有点太多了……
所以说,枝繁叶茂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刘瑞瞧着苦苦相劝的老臣,表情也是挣扎不已:“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这是《孝经》里孔子与曾子的经典对话。
下座的卫绾表情一动,可思及文帝继统的背后故事,他又不能坐看天下因此大乱。
一想到这儿,不仅是卫绾,在场的儒系官员都十分挣扎地叹了口气。
小忠与大忠,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朕为君父,其言行举止为天下人所效。”刘瑞是个立志体面的白莲花,所以不想与人把柄,尤其是跟政治正确有关的大把柄。
PS,王莽就是以孝起家,最后得了在世周公的名号而顺利篡汉。
虽然刘启已经搞定困扰汉室三代之久的藩王问题,可是刘瑞并未因此高枕无忧,而是有些神经质地害怕自己做的不好,难及那位打出威名的汉武帝。
“汉以孝治国,朕若因此背弃祖宗,又以何颜面治理天下。”
“陛下此言差矣。”御史大夫晁错是最不希望刘瑞无嗣,过继小宗的人。还是参考文帝继统后对藩王的一系列安抚,如若择宗室之子过继,那新君必会加封兄弟,安抚叔伯。那样一来,他们的藩不白削了?十几年的成果都打了水漂啊!
“依臣所见,孝期是自长辈去后开始算矣,故陛下应在孝文太后下葬后重新守孝,而非在先帝的孝期上再加三年。”
晁错的话立刻得到不少人的应和,纷纷表示言之有理,孝期就该这么算。
排在后头的颜异觉得这么做有不敬先人之嫌,刚想出列说些什么,结果却被一向敬重的文党给拉了回来。
“文公这是何意?”颜异有些恼怒道。
“吾知颜公出身儒家正统,视忠孝为立身之本,所以在此提醒一句。”因为涉及甘泉宫的太皇太后,所以文党不能说得太明白:“如若陛下要为先帝和孝文太后守孝三年,那太皇太后和薄太后是否跟随?”
先秦留下的风气虽未强制妇女为丈夫守孝,但是刘启毕竟不是一般人,所以薄太后至少得把27天的国丧面子做足做好。
至于孝文太后的丧礼……
那可真是不得不守啊!
除去排名靠后外,历史上的王儿姁所生的儿子难被列入汉武帝的继承人之一就是因为他们的出生日期紧挨着薄姬的孝期。
而且不仅是他们四人,就连汉武帝本人,也曾因为出生年份与文帝的去世年份仅隔一年而被疯狂诟病。
“太皇太后到底是先帝的长辈,如今更是年近七十的老人。”文党盯着颜异的眼睛,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万一她在孝期里累过头了,那先帝与陛下就得背上不孝之名。”
文党咬重“累过头”一词,惹得颜异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朝臣们的深层担忧——如果真按皇帝所说的叠加法计算孝期,那要是在未来的六年里突然接到太皇太后的噩耗,皇帝就得一直守孝到虚岁三十,如此一来……
颜异被那过于恐怖的场景吓得头皮发麻,声音更是微微发虚:“文公说得是,的确不能这么算。”
跟国家安稳相比,旧俗上也不是不能灵活变通。
文党也是松了口气,生怕冒出个愣头青让较真的皇帝顺坡而下。
“如此,便请宗正召与刘氏宗亲商议为孝文太后守孝一事吧!”虽然已有朝臣表示皇帝不必如此较真,可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刘瑞还得加道保险,让宗室……尤其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他站台。
刘弃知道最难搞的皇帝愿意退步的话,宗室的那群纨绔子弟自是不会上赶着找罪受,所以也就拱手拜道:“臣定将其安排妥当,不负陛下所托。”
“善。”刘瑞从朝臣们的脸上看出如释重负的意味,被冕旒挡住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此次朝会,除去商议孝文太后的孝期一事,朕还想与诸位聊聊先帝未完的德政。”终于上重头戏的刘瑞幽幽道:“为人子者不能施以孝行已是莫大的不敬,故朕想圆先帝之德政,不负其定宗的庙号与诸位对先帝的认可。”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刚从“皇帝要守六年孝期”的惊悚剧里松一口气的朝臣们宕机数秒,差点对上座的刘瑞破口大骂。
好你个浓眉大眼,装来装去的白莲花。
又是给先帝上庙号,又是提议为孝文太后守孝六年,合着是有这个大坑在等着他们啊!
先帝未完的德政是什么?
一是货币改革,二是税收改革。
这两点都精准命中了权贵们的死穴,让其难以正大光明地偷税漏税。
刘濞之死与关中对藩王的大清洗让先帝收回铸钱权与私有铜矿,可是因为少府的工匠就那么多,生产力就那么点,所以直至先帝去世,货币改革与税收改革都还停留在表面阶段,压根没有推行下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