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哪怕是琼金都没想到季子随会突然出手。
相对于胸膛中的疼痛,即使玄苍可以用没有情根来说服自己,但另一种从心口传来的更为浓烈的痛意在顷刻间席卷了全身。
在他为了登临仙尊之位,从下三十三天往上爬, 经历数不清的危险和受伤, 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时,他都没有像今日这么痛过。
泛着佛光的阵笔犹如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剑, 不仅刺破了他胸膛的血肉, 更是刺痛了他的神魂。
眉心若隐若现的魔纹在阵笔刺入之时消失, 像是一场虚幻的美梦被人狠狠打碎, 只留
他只是担心他,只是想抱抱他。
玄苍的嘴角溢出一丝血, 却并未得到季子随的半分动容。
在极为短暂的惊愕之后,季子随皱眉开口:“仙尊,你生了心魔。”
玄苍很想问他, 难道你不知我是为谁生出心魔吗?
但他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两人离得很近,当季子随松开他的手, 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时, 他仍能看见他睫毛颤动之下冷然的双眼。
他并不是在心疼他生了心魔, 也不是在担心他生了心魔,而是在苦恼他生了心魔。
玄苍敢肯定, 若是他此时因心魔堕魔, 季子随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准确地说, 是超度了他。
好在生了心魔也不代表就会堕魔, 季子随把插入他胸膛的阵笔抽走, 又打入一道佛光在他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后淡定地起身。
“还望仙尊坚守本心,勿要被邪魔侵入。”他垂眸站在玄苍面前,对月白僧袍染上血色浑然不在意,只眉眼间浮现出悲悯的色彩,“三界已然不平,若仙尊都不保自身,三界众生怕是更加难捱。”
“若仙尊心魔难除,可去寻青灯方丈要一本清心经。”
天柱裂痕还未找到能全部修复的办法,若九重仙尊都堕入魔道,恐怕众生的命运将会愈发艰难。
“天柱坍塌,三界融合,天地重开。”
或许这就是预示灾难的箴言。
只是这句话到底是何人所书,季子随觉得可以从那梵文的笔迹入手。
玄苍全然不觉口中的铁锈味,他把嘴角的血随擦掉,胸膛处的伤口在佛光的修复和自身强大的体魄下很快恢复如初,他仰头看向曾经的爱人,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我因你生了心魔,入了魔,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吗?”
胸膛的衣物上只留下一小块血迹,他没有撑起防护罩,这一小块血迹也很快在雨水的冲刷下褪去,到最后只留下刺骨的疼痛藏于心间。
大雨滂沱,已经跑来的琼金为季子随撑起了伞,他身上的血衣在法决之下也重新变成月白色。
这雨实在奇特,竟然只落在季子随身上时变成红色,他猜测这雨水的奇怪应该跟他在天柱上摸到的箴言有关。
大伞遮住了绝大数雨水的降落,唯有几滴落在地上又溅起,又导致僧袍下摆重新浮现了点点红梅。
他站在伞下,垂眸看着玄苍,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自然会。”
玄苍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冷瞥了金武仙君一眼,阻止了对方前来的举动,只用仙戟撑起身体,重新站立在季子随面前,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果然是佛君。”
他如此怜悯着三界众生,却又不肯分出一丝心神在他身上。
该怪谁呢?
不甘与痛苦融合翻滚,最终化成带着刺的藤蔓缠绕在胸腔内跳动的血肉上,令他每呼吸一次都无比地痛苦。
仅有的孤傲与自尊让他不至于颤着身子,重新回来的自制力让他不至于做出无法挽回之事,他看着季子随,眼底像是凝着一层霜雪,唯有他自己知道霜雪之下腾腾而起的火焰。
“我自然不会入魔。”玄苍站定,仙戟泛着令人生寒的冷光,“若是入魔,岂不是麻烦佛君亲自动手。”
若是入魔,他就会永远站在季子随的对立面,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至于心魔么,只要他足够强大便能压制。
所以,他不会让自己入魔。
不知怎么,琼金看着这异常平静的玄苍时,浑身的羽毛就就快炸起来了。
然而季子随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或许是听懂了也不在意,实话实说道:“这三界所有的魔自然不是我一人超度。”
“佛修众多,谁遇到了谁就超度。”
季子随把这叫做顺手而为。
听出他意思的玄苍一噎,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讽,“如此说来,也不是谁都有运气让佛君超度是吗?”
季子随笑而不语,显然不想与他争辩这个问题。
他这笑跟默认没什么差别,玄苍心头一哽,一时之间倒没有话想要说,只是偶尔落在季子随身上的目光太过明显,惹得金武仙君频频看去。
倾盆大雨并未影响到其他人,季子随施了个结界挡去了雨水的降落,当着众人的面把曾经从乌瞳那里得来的预言说了。
乌瞳?
听到这个名字的玄苍眸光动了动。
清润的嗓音在昏暗无光的天色中缓缓流淌,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别有一番味道。
直到季子随说到从天柱上得来的箴言,金武仙君前去查看得到同样的结果后,玄苍却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这是长期浸润在佛经与佛寺之中才能沾染的味道。
这味道在雨水中蔓延,让玄苍既想细细嗅去,又想把这个味道彻底清除。
但他到底是什么都没做,只能在听完季子随说的话后开口:“噩魔的确还在蓬莱仙府内,至于之前的魔气怕是早存在于天柱之中。”
季子随想了想,点头认可了他这个判断。
金武仙君忍不住看了眼玄苍的胸膛,可惜除了破损的外袍什么都没看到。他定了定神,努力不去想玄苍与佛君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只详细地把季子随先前的疑惑重复一遍。
他并未避讳季子随,季子随也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金武仙君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玄苍一眼,这次他彻底收起了对突然出现的佛君的轻视之心静静地等待着两人的决定。
至于仙尊和佛君之间不为人知的联系,他虽有些猜测,但并未触及半分。
玄苍的目光在天柱上停留几息,仙戟被他收回,抬手间升起的结界遮挡了所有的雨水,
琼金默默地看了看,把伞收了。
“金武仙君所说的便是我的一些困惑。”季子随手中的阵笔消失,他的目光从玄苍胸膛扫过,眸中清透如常,指了指天柱下方,“那里便是我发现文字的地方。”
玄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天柱黑漆漆的一片,哪怕是神识附上其上都没有发现异常。
季子随提醒:“收敛气息,用手去触碰。”
“就像一个凡人那般。”
刚才与玄苍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他,季子随的注意力再次被天柱上的文字箴言所吸引。
而玄苍也很快压制好心绪,按照他说的法子去触碰天柱。
奇怪的是,那先前滴落在季子随身上的红雨并未再次出现。
季子随抬头看了眼巨大的结界,在玄苍手心覆上天柱时,雨水已经停止了。
他摩挲着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望着昏暗的天幕若有所思。
自己与天柱,玄苍与天柱,是否存在着什么联系?
之前他以为天柱很快就能修复好,可接触得越多,所产生的疑惑就愈发复杂,到最后仿佛形成一张密织的网,想趁机把他们捕获其中。
在他思考的间隙中,玄苍也读出了天柱上的文字。
只不过他所耗费的时间比季子随还要多,起先季子随以为他可能是不懂梵文,却在看到他脸上的凝重时否定了这个猜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季子随也清晰地看见天柱上的裂痕越来越多。
一场大雨过后,这天柱上产生裂痕的速度竟然加快了。
看样子,修复天柱必须要越快越好,已经拖不得了。
鬼界的天没有日夜之分,它界之人长期待在这时,很容易产生一种时间没有流逝之感。
“琼金,你回慈悲殿把玄武精带来。”大鹏鸟的速度很快,季子随看了眼天柱上愈发浓重的鬼气,“今日我们就把天柱修复好。”
金武仙君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玄苍,目光触及他冷峻的侧脸后又默默收回。
既然是仙尊的决定,想必他已经考虑清楚了。
仙界的天柱虽是最早产生裂痕的,但却不是最迫切需要修复的。仙尊执掌四方仙庭,定能如曾经那般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琼金抿了抿唇,又嘱咐习肃和习默保护好佛君,警惕地看了玄苍一眼,带着浓浓的担忧振翅而飞。
季子随望着大鹏鸟消失的方向几息,他没有再去看玄苍,而是站在一处默念起了心经。
玄苍在那行字前伫立了很久,直到季子随默念完心经后,就刚好看见他以指为笔,在天柱上画了一道符箓。
符箓完成时散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随后没入天柱之中。
季子随惊讶地发现,天柱崩塌的速度竟然减慢了。
符箓与阵法同出一源,他粗粗一眼就记住了符箓的画法,下意识地就在脑海中推衍。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符箓的出处。
神言符。
传闻这是上古巫族才会的符箓,因为只有巫族才能沟通天地,把一己之言赋予天地法则中,让其顺其心意运行。
听起来与言出法随很像,也像命族的更命之法,但实际三界有明显的区别。
言出法随需要强大得足以掌控部分天地法则的,命族的更命之法往往要借助于红尘轮回。
“此符可以暂缓天柱崩塌的速度。”玄苍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看向季子随,“我不是巫族。”
能用此符,不过是他对于天地法则的运行比旁人理解得更加透彻,他也做不到让天地顺自己的心意运行。
若不是触及到天柱上的文字,他也不会想起神言符的用完。
这是他师尊曾经给他的符箓一书中最后所写的,他当初也只粗粗瞥了一眼留了个浅显的影响。
季子随闻言点点头,“想必仙尊已读出文字,能在天柱刻下文字之人想必不同寻常。”
便是他,也无法在天柱上留下痕迹。
金武仙君受到玄苍的指令前去把鬼主寻来再问,习肃和习默两人在琼金走后分别站在季子随两侧。
玄苍垂在衣袖中的手指颤了颤,眸光再次与那双清透的眼睛对上,“这箴言正是我师尊卜浮仙尊的笔迹。”
他是卜浮仙尊抚育长大,自小便是由他亲自教导,对他的笔迹熟练在心。
在其坐化后,九重天内仍打量留存着卜浮仙尊的手书。
他说完之后,就静静地看着季子随不再言语。
“卜浮仙尊。”季子随闻言喃喃道,自要修复天柱开始,他就对这个仙尊产生了好奇,“仙尊此言当真?”
玄苍听出他语气中的不信任,脸上神色未变,“九重天有我师尊的手札,佛君可以进行对比。”
听他这么说,季子随一时之间除了震惊之外就是诧异了。
若当真卜浮仙尊所说,他为何不直接告知其他人?又何必故弄玄虚呢?
“天柱坍塌,三界融合,天地重开。”
这句箴言又是卜浮仙尊从何得知呢?
季子随突然想起一件时,抬眼与玄苍对视,“我记得仙尊上次说过,九重天有卜浮仙尊留下的关于修复天柱的手札,只是手札上面的阵法仙尊也无法破开,是吗?”
雨幕早已消散,两人相对而立,之间并无任何东西的遮挡。
“正是。”玄苍脊背挺直,周身冷凝的气息消散,像是在与他商量,“等鬼界天柱修复好,佛君可以前去一观。”
站在季子随两侧的习肃和习默互相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仙尊对佛君的态度太过不同寻常。
就连被佛君的阵笔刺伤都未大动干戈。
两人把这件事记在心间,此时却并未出声多言。
季子随陷入沉思中,他知道九重仙尊没有必要在此事上撒谎,但他也没立马答应下来,而是答道:“先修复好鬼界天柱。”
言毕,他在等待琼金返回的期间没再开口。
......
琼金回到慈悲殿拿玄武精时,青灯方丈似乎并不意外,“早已准备好,你拿去给佛君。”
青灯方丈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从琼金破壳有记忆时,他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对他造不成烦恼。
“你有心事?”青灯方丈瞧见他抿起的嘴角,把装着玄武精的玉盒递给他,“还是在担心天柱一事?”
青灯方丈在慈悲殿待了悠长的岁月,他见证了许多求佛之人的到来,也见证了不少佛修的离去。
他总是耐心地为任何佛修解惑,也从不阻拦他们后来所做的决定。
在这慈悲殿中,若是佛君们最尊敬的是佛君,那么最敬爱的便是他。
亦师亦友,不外乎于是。
琼金嘴角接过玉盒收好,嘴角抿了抿,“方丈,佛君的情劫当真是渡完了吗?”
如果渡完了,为什么佛君不直接留在慈悲殿专研佛法,而是一直奔波在外呢,青灯方丈似乎也赞同。
若是没有渡完,可佛君情根已失,哪怕玄苍仙尊再如何纠缠,也不可能再陷入情爱之中。
这段时间琼金一直跟在他身边,却愈发看不清佛君的情劫了。
青灯方丈似乎并不意外他如此问,微微一笑后却反问:“你知道何为劫吗?”
琼金皱着眉回答:“劫难,劫难,劫即是所要遭受的难,佛君在人界尝尽了爱别离之苦,既然归位,该是情劫已渡。”
“是也不是。”青灯方丈似是知道他会作此回答,缓缓道,“成为真正的佛君从来都不是失去什么才可以,而是得到什么却去做顺应本心的选择。”
“琼金,佛君情劫已渡,可他的难却未渡完。”
前尘往事,滚滚红尘虽会带人尝尽喜怒哀,却也是打磨道心的最好途径。
成佛,与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阿弥陀佛。”青灯方丈看了眼他眉间的困惑,双手合十,“情劫在于本心,在于心性,而劫却在于天地万物与滚滚红尘。”
琼金听得稀里糊涂,只把佛君情劫已渡听了进去,略略放心一些。
至于天地之劫么?
琼金不太懂,但他会永远陪伴在佛君身边。
等他走后,青灯方丈站在菩提树下良久。古佛早有佛颉,天地大难轮换至此,佛君将会借此机真正归位,届时三界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不去插手。
因此在慈悲殿帮助佛君渡情劫之时,早有无数的佛修进入三界,帮助众生化解危难。
“琼金竟会担忧成这样。”他无奈地摇摇头,正想抬脚走时,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不是佛君在菩提树下打坐时喜欢在旁停经的雪兔吗?
青灯方丈路过时看见过几次,因此有些印象。
心绪在此刻突然起了点波动,他脑海中再次浮现琼金的担忧。
琼金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这种担忧,佛君情根缺失更不会让他如此困惑。
那就是佛君曾经渡情劫的对象出了问题。
青灯方丈下意识地望向鬼界方向,莫名地产生一阵心悸。
脚边的雪兔不知跑去了哪里,他转动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抬脚朝古佛降下佛谕之处走去。
佛君的渡劫对象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琼金担忧到这种程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