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
在黑焰即将席卷住季子随时, 梦境在琼金急急的呼唤声中破碎。
他感觉眼睛酸涩无比,睁开时正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却又透着力量的手停在他面前。
只要他睁眼慢上两息,那只手就会落在自己脸上。
季子随顺着宽大的手掌望去, 玄苍正弯着腰看着自己, 神色担忧。
滴答。
一滴汗从眉梢落下,砸在衣摆上,晕染出湿润的痕迹。
季子随的脊背往后微微一靠,仰头道:“仙尊这是为何?”
琼金这时跑了过来,悄悄地瞪了玄苍一眼,连忙低声问他,“佛君, 你还好吗?”
他下意识防备的动作在玄苍心间刺了一下, 手指蜷缩起来, 宽大的手掌朝他右侧落下,掌风顺势而下。
季子随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青鸾?”玄苍把失去意识的青色小鸟从地上捡起, 哑声问他, “青鸾怎么在你这里?”
凤眸中的眸光变得锐利, 他直视着季子随的双眼, 仿佛早就知道了答案一般。
季子随面色神情不变,轻轻地拨动着佛珠, 坦然道:“自然是它从修真界飞来的。”
“仙尊难道忘了, 它曾经来过凡人界的。”
说完这话,他便垂眸不再多言, 站起身收好蒲团, 弹指间一道佛光没入青鸾体内, 淡淡道:“多谢仙尊刚才出手相救, 青鸾受我的影响导致昏迷,过后便能醒了。”
清润的嗓音在晨曦来临之前的黑夜中落地,玄苍恍然想起当初他与季子随相携回修真界的那一日,正是青鸾飞来相接的。
脑海中的记忆本就清晰,许是夜色太过冷清,他猛地想起回到修真界后,在他没有回到苍梧峰的日子,均是青鸾陪伴着季子随。
他没忘,可每当他重新想起过往时,那些日子中对季子随的忽略就愈发明显。
季子随没去管他的缄默,看着青鸾重新活蹦乱跳才松口气。
“啾啾。”
青鸾下意识地就要撒娇,在看到琼金格外奇特的眼神中回头,刚好对上曾经主人的那张冷脸。
即使一人一鸟的主仆契约早断,但玄苍在它心目中的记忆却未退散。
琼金冷笑了一声,他倒要看看这只马屁鸟可还能撒痴卖萌。
苍梧峰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玄苍当初没注意到青鸾的踪迹,只以为它逃到了青云宗的其他地方。
倒没想到,它会选择到凡人界,去了季子随的家中。
但转念一想又实属正常,毕竟当初在苍梧峰时,他们总是待在一处玩耍。
玄苍抬眸,他没让青鸾重新回到他身边,即使断掉的主仆契约只需他一个念头就能直接续上。
他不忍心打破面前的这点美好。
青鸾这次没有落在季子随的肩膀上,干脆利落地钻入了茂密的树叶之中,琼金知道了刚才玄苍是在帮季子随,看了两人一眼后,也化成金色小鸟紧随其后。
“不准打架。”
季子随仰头朝树冠说了这么一句,刚才还窸窸窣窣的枝丫顿时一静。
玄苍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又垂下眸来,只垂在衣袖中的手指颤了颤。
“你刚才陷入了心内幻境之中。”他稳定好心绪后重新开口,“白雾确实是仙灵之气与灵气融合造成的,一般这种称谓幻气。”
幻气?
季子随从来没有听说过,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两人相对而立,玄苍定了定神,缓缓解释:“在我师尊留下的手札中有过此类记载,当仙界与人界的天柱将同时崩塌之前,仙灵之气与灵气会顺着两界天柱的裂痕,借住已经融合又不断排斥的天地法则进行彻底的融合,最后成为幻气。”
“然而,这幻气虽是由仙灵之气和灵气融合而成,却是邪魔之气的温床。”
明明是让人修炼求道的两种珍贵气息,却在融合后成为邪魔之气的助手。
听起来着实讽刺。
“幻气会让人陷入半真半假的心内幻境中。”玄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眉目清明便知道他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受影响的人会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某些产生怀疑,徒生的恶念会成为邪魔之气的滋养之物。”
这简直是邪魔的好帮手。
闻言,季子随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眉心反而慢慢地拧了起来,“心内幻境,所以说我在心内幻境中看到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真的?”
既是心内幻境,便是透着他心中所想而构造出来的幻境。
“一般而言是的,心内幻境会窥探你内心的疑惑和怀念,如此才能更加真实。”他微微垂眸看着季子随,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佛君心中也有疑惑和怀念之事吗?”
此话一出,季子随还未作答,他就后悔自己不该如此问。但话说出口就没有吞回的余地,他抿了抿唇,最后心里竟生出一丝期待来。
离晨曦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此时村落正被白雾包围,显然不是去查探的好时机。
季子随听到他的问后微微一笑,“我是佛君,不是圣君,这世上的一切与我而言,跟与其他人并无两样。”
最大的区别不过是感触的深浅,和看事的态度不一样而已。
他说完后转身,有风轻轻吹过,青色的衣摆在夜色中划出利落的弧度。
玄苍没有出言拦他,季子随也没有在这细枝末节上计较。
即使两人有着共同的回忆,不管对玄苍是如何的刻骨铭心,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段陌生的前尘往事,远远没有眼前的事情重要。
他如今是把玄苍真正看做九重仙尊,因为放得下,所以可以心无旁骛地与他一起解决三界灾难。
换个其他人站在玄苍的位置,他的态度仍然如此。
玄苍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正是因为他清晰地认知到了,之前的疯狂行径在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最深处的渴望和努力不让季子随厌恶的行为。
他从未放弃想得到的一切,哪怕这些不能越过季子随看中的大是大非从而导致需要更长的时间。
他不会出手毁掉季子随想要追求的道,但他会让只能站在他身侧的唯有自己一人。
若他成佛......
玄苍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试图想用这些话说服自己。
若他成佛...
若他成佛,他又该如何呢?
自己当真能心甘情愿如此吗?
......
翌日天光大亮,季子随再次回到了昨日的村落。
与昨晚所见到的不同,此时阳光正好,鸟兽热闹,村民在田间劳作,孩童奔跑嬉戏,俨然没有荒无人烟的景象。
金色和青色的小鸟落在两人身侧的树上,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季子随手指间微弱的佛光湮灭,低声道:“邪魔之气还在他们体内。”
还没等玄苍回答,他朝前走了两步,“我们过去借口水喝。”
越是与昨日对比强烈,说不定就越能找到问题所在。
两人均收敛起浑身的气息,化成凡人模样。
有时候动静太大势必会让一些东西躲藏起来,唯有他们融入其中,才能看出一些。
季子随把准备好的书箱熟练地背了起来,他把佛珠塞入怀中,把曾经上私塾的记忆从脑海深处调了出来。
走了两步,他颠了颠背,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青衫衣摆随着行走在风中飘动,暖阳洒在他身上,洗去了一身清冷,在他眉梢落下几分红尘中的意气风发。
玄苍仿佛看到了他少年时期求学的样子,一时失神,等回过神来时竟落了一小段距离。
他脚程很快,不过一会就跟了上去,刚上前时,就听见他弯腰温声,“老人家,可否讨口水喝?”
村落离王都很近,现在又是春闱时期,从王朝四处来的书生不少,洪家村的村民对路过的书生早已见怪不怪。
但洪老头却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后生,他手上还残留着劳作的泥土,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好久才反应过来,“啊,好。”
淳朴的村民总是对读书人多几分尊敬和好感,季子随十分顺利地进入村里,等洪老头注意到玄苍时,他只是微笑不语。
洪老头理所当然地把玄苍当做与他同行的友人,佝偻着脊背带着两人回了家,倒了两杯水,颇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两位喝吧。”
土陶瓷的碗沿有着使用很久导致的缺口,但碗里却洗得十分干净,一如这一眼就能看完却收拾得整齐的院子。
季子随没有犹豫地接下,仰头喝完,浅笑着道谢:“多谢您,只是您看现在已近午时,附近也无客栈,我们可否在这借顿饭菜?”
“这里有点银钱可作为报酬。”
农家贫苦,汪老汉自无不可,“只是我们吃食简陋,怕不符合二位公子的胃口。”
“粗菜淡饭自有一番风味,您多虑了。”季子随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把钱币塞给他,“我们吃完就继续赶路,没那么挑。”
汪老汉见过许多前去参加春闱的读书人,也有一些会在此停留歇脚,村里的人不是没有做过用饭菜来换取钱财一事。
况且他也需要钱财,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让面前两位贵气的公子去骗的。
汪老汉果然去准备饭菜,两人在来之前便收敛起气息,浑身返璞归真,看起来与凡人无异。
“他体内的东西在见到我们后蠢蠢欲动。”季子随看了眼他手中的水,又抹了把脖颈上的汗珠,“你若是不喝,悄悄倒了就是。”
想必九重天的仙尊没喝过如此平凡的水吧。
他刚说完,玄苍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抬起手一饮而尽,还学着他的样子把土瓷碗好好地放在洪老汉门前的桌子上。
但季子随也不过挑了挑眉多看一眼而已,他走到门口的拐角处,整个人怕晒般地站在阴影处,低声开口:“邪魔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村落?”
不管是操控人心,还是吸收恶念,一个小小的村落俨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才选择以凡人的角度进入,说不定会有些意外收获。
玄苍闻言细想了一会,“要么是这里藏着邪魔想要的东西,要么是这里村民身上有邪魔想要的东西。”
“可昨夜我探寻过这里,村落上下均没有奇怪的地方。”
唯一没有探寻彻底的,就是身怀邪魔之气的村民们。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季子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嬉戏的孩童,微微颔首,“这些村民也没察觉出身体内的不对劲。”
金色和青色的小鸟落在屋檐上,村里大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所有的一切都在默默告诉他,这里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村落。
明明表面风起云涌,可内里却是平静异常,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你觉得会是什么?”玄苍垂眸,语气停了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说。”
他昨日在这里抓住邪魔的时候以为这里的凡人已经丧命于邪魔之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灭杀邪魔,对这些这里身有邪魔之气的凡人,他顿时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季子随沉思了一会,正欲开口,就看见一个村民又带着两个和尚过来。
即使时隔三年,他也一眼认出来的正是净空和净悟两师兄弟。
玄苍就这样看见两人慢慢走近,时光仿佛迅速倒退,在一瞬间回到了在青云宗山谷,季子随还时刻站在他身侧的日子。
相对于他们一个平静一个冷峻而言,净空和净悟在看到两人的表情要出彩得更多。
毕竟,关于玄苍仙尊飞升那日,他那位凡人伴侣血溅当场的事情,即使无人敢在明面上讨论,但私底下谈论的不知凡几。
净空师兄弟两人自然也听闻,还为此在苦禅寺中为其敲了两天的木鱼,以此对他的亡魂给予慰藉。
“别来无恙。”季子随在两人停下时笑容清浅,“两位大师。”
净空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语气惊讶异常,“季施主?”
同修佛道的季子随听着这称呼觉得有点怪异,但他看了那村民一眼也没解释,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净悟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他,充满着震惊与不解,直到狭长的凤目冷冷看来时,他才惊觉到自己的唐突。
等他与村民交谈完,带着两人过来的村民走后,他才有空加入交谈中。
季子随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死了又活了,这跟他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只是与净空两人交换了关于这座村落的讯息,补充了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玄苍始终站在一侧不曾言语,惹得净悟看了他好几眼。
时隔多年不见,怎么觉得仙尊与他的伴侣竟有些貌合神离之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