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苗把师家要收菜的话放出去后, 小半个郭张村都轰动了。
豆子和桂香唯恐江茴等人忙不过来,一早来帮忙。
豆子是个惯会张罗的,做主将人分成两拨, 她和桂香各管一样。
“送鸡蛋的在东边,送菜的往西!都排好了,咱们一个个来, 别慌脚鸡似的。”
众人嘻嘻哈哈乱了一阵后, 果然挨挨挤挤排成两队。
那边桂香照常木着脸, 帮忙记账。
她不会读写,便拿了草叶,核实了谁家送了几个鸡蛋, 就在草叶上划几下, 然后从中间撕开两半, 师家留一半,送鸡蛋的留一半。
弄完了之后再统一给钱,到时候两边叶子一对, 谁家几个就错不了。
因当日驱赶泼皮一事,鱼阵对桂香分外崇拜, 见她来, 便亦步亦趋跟着,偶尔桂香低头瞅她一眼, 小姑娘就仰脸露出个大大的笑。
桂香耳根子就有点发红。
怕人多了磕碰, 桂香就把鱼阵搂在自己身前。
鱼阵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座山包围了。
一抬头, 哇!
好软好大!
桂香收鸡蛋的当儿, 鱼阵就蹲着跟着数:
“一个蛋蛋, 两个蛋蛋, 三个蛋蛋……”
十根手指头不够了怎么办?!
可给鱼阵愁死了。
“你这鸡蛋放了多久?”
正忙而有序时, 桂香抓起两个鸡蛋对光照了照。
送鸡蛋的妇人神色不大自在地笑了下,含糊道:“都是好的。”
“这几个不要。”桂香把鸡蛋放在耳边晃了晃,听动静不大对劲,便做主拿了出来。
乡间鸡蛋不好卖,最近又没人下来收,寻常人不舍得吃,便一日日攒起来放着。
可若不下到地窖里小心存放,一般十天左右,鸡蛋就开始不新鲜了。
鱼阵有点懂了。
她伸出细嫩的手指头,轻轻戳了戳那几个鸡蛋,板起脸蛋子嘟囔道:“坏蛋蛋。”
那妇人偷瞟了正在屋檐下收菜的江茴和灶间炒菜的师雁行一眼,小声道:“也不差这几个……”
桂香把脸一拉,“那你咋不留着自己吃?”
都是一个村的,谁不认识谁?
对面这妇人是出了名的抠门,爱贪小便宜。
曾经她去邻居家借面,人家给她堆了满满冒尖儿的一大碗,可后来她还的时候呢?也是一碗,却是使劲刮平了的。
再有过节请客借鸡蛋,人家挑大个儿的借与她,她却满鸡笼里扒拉最小的还……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大同她家往来。
那妇人就嘟囔起来,话里话外只说桂香死心眼儿。
又不是你家买卖,况且那师家如今牲口也买了,买卖也做起来,还同郑大官人家有了往来,眼见着便是大掌柜了,哪里就在乎这几文钱?
桂香冷笑,还没开口,后头排队等着卖鸡蛋的人先就听不下去,纷纷帮腔道:
“不是我说,柱子家的,你贪小便宜糊弄到人家孤儿寡母头上,也不怕给人戳脊梁骨!”
“就是,人家飒飒娘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飒飒才十二,整天累得什么似的,亏你下得去手!”
“磨蹭什么,不乐意你就别卖,俺还急着换了钱家去做饭哩!”
鱼阵也鼓足勇气,大声道:“不要坏蛋蛋!”
坏人!
牲口棚里的骡子也应景儿,跟着吭哧吭哧叫了几嗓子。
见引发众怒,那妇人也怯了,面上涨红,急忙忙道:“卖,卖,怎么不卖?你急什么!我不过是一时来得急,看岔了,拿错了罢了!”
说着,便劈手夺过桂香手中那几个不新鲜的鸡蛋,拿了计数的叶子去了。
不收就不收,家去煮了给我男人吃!
那边江茴和师雁行离得远,听不大清众人究竟说了什么,可眼见着桂香忽然吆喝一声:“只要新鲜的啊,乡里乡亲的,别到最后闹得没脸。”大约也猜出是什么情况。
对此师雁行并不意外。
眼皮子浅的人哪里都有,以次充好不罕见,单看怎么处理罢了。
倒是桂香和豆子的表现令她喜出望外。
两人一个机灵热情,一个严格果决,各有所长。
师雁行暗自琢磨,若日后买卖做大,忙不过来,倒是可以先聘了她们来帮忙。
有郭家姐妹帮忙,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各色事宜就都完结。
江茴抽空去取了钱袋子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按照斤两和个数,一文不差的付了钱。
拿到钱后,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江茴就趁热打铁道:“如今主要还是收白菜、菠菜、萝卜、豆角、丝瓜和茄子这几样,不管干菜还是鲜菜,都要好的,鸡蛋也要新鲜的。若有肥鸡大鸭,也要。”
众人听了,俱都欢喜,不免说了许多奉承话,这才陆续散了。
家去的路上还暗自盘算,若师家这买卖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大家明年大可以多种几畦瓜菜,多养几只鸡鸭,算下来岂不比单纯种地更容易?
有那有心的,留下帮着打扫了一回院子。
“飒飒娘,我瞧着你家西屋上头的瓦有几片不大好了,回头叫我家那小子来给你们补一补!”
说话的是村东头张大娘,家中人口甚多,分的田地也多,便是各色菜蔬也比旁人多种好几畦,今日也数她卖的多,十分热心。
江茴又道谢,张大娘略说几句,不再打扰,摆着手走了。
一时大碗菜做好,师雁行想着郭家姐妹帮了一场,让她们带些家去吃,就不必再忙活午饭了。
奈何两人都甚是实在,连道不要。
“也不缺这口吃的,你们留着卖钱吧。前儿还白得了你们的那什么好酸菜,早起婆婆就说要用肉沫炒了,再照你们说的加些粉条子进去……”
师雁行亲自送她们出去。
“两位婶子,我这里有个主意,你们权且听一听,若觉得妥当也就罢了,若是不妥,只当没听过。”
桂香听得直皱眉,瓮声瓮气道:“咋大了大了,还跟你娘学的一般啰嗦毛病。”
豆子笑着推了她一把,对师雁行道:“你只管说。”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也看出来了,这家里俨然是大丫头做主,别看小小的人儿,竟很有主意。久而久之,她们也就真拿着对方当个大人看待,说话做事有商有量的。
师雁行说:“咱们村子毕竟小,如今天又冷了,菜蔬也有限。我估摸着再收个三两茬也就干净了。”
桂香点头,“可不是?我婆家和娘家的都卖得差不多了呢。”
众人还可惜呢,后悔之前没多种些。
豆子虽没吭声,不过也是这个意思。
师雁行就道:“算来,咱们村也算离镇上近的,饶是这么着,出入买卖还不大容易,更何况那些更远的?”
听到这儿,桂香和豆子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了,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
是啊,郭张村尚且如此,那些距离城镇更远的乡村种的菜、下的蛋、养的鸡鸭,却往哪儿卖呢?
少不得得上面的人下去收。
既然别人做得,她们为什么做不得?
左右眼下地里农活都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你又谋划什么?”
师雁行转回院子去,江茴就问。
师雁行把刚才的话说了,江茴一怔,“这倒是。”
若真能把收菜的买卖拉起来,她们日后就不愁食材来源,乡亲们也能有个进账。
思及此处,江茴瞅着师雁行又是叹又是笑,“你这脑瓜子啊,当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没个歇息,如今竟盘算着全村人给咱们帮忙了。”
“非也非也,”师雁行摇头晃脑道,“这叫先富带动后富。”
先富带动后富……
这话江茴没听过,乍一听,似乎有些粗糙,可细细一嚼,竟是微言大义。
有寿、有福这几天跟郑平安住在镇上,远比师雁行等人更近,她们还没到呢,就见那二叔带着侄子侄女在那儿跳房子。
不光他们,旁边竟吸引了许多孩童,一个两个小土豆儿似的,挨挨挤挤看热闹。
有胆子大的,也排着队上去跳。
有跳得好的,也有跳得不好的,但土豆们都一样快活。
听见骡车的动静,有寿和有福率先扭头,满脸放光,整齐而响亮地喊道:“姐姐!”
师雁行挑开车帘子跳下地,挨个摸了摸圆溜溜的脑瓜子,“什么姐姐,我看是饿饿,饭饭!”
摸了一半就收回来。
嗨,一手汗!
要不刚才她还奇怪,这俩小家伙脸上怎么亮闪闪的,合着是汗呐!
郑平安不差钱,中间侄儿侄女玩得累了饿了渴了,还专门跑去路边点心铺子里买了零嘴儿和热茶来。
周围一群小豆丁眼巴巴看,他便大手一挥,叫大家都来吃。
一群小崽子们吃得满脸都是点心渣子,乐得找不着北。
大多是附近住户的孩子,也有来摆摊带着的,有的家长厚道,见状不好意思,还特意来道谢。
有的贪小便宜,装不知道的,偶尔孩子跑回去,还暗搓搓打发他回来多装……反正小官人有钱嘛!
这些小把戏,郑平安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左右也没几个钱儿,小孩儿凑在一处图个热闹,有寿和有福高兴就值了。
见鱼阵来,郑平安就摸出一个攒盒递过来,“给你们留的。”
鱼阵还是先看江茴。
江茴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辫子,“拿着吧。”
这几日有寿和有福的饭钱,她们就不要了。
鱼阵过去接了,又道谢,巴巴儿跑回来举着给师雁行看。
江茴:“……”
合着娘还是排第二是吗?
师雁行打开一瞧,里面是桃酥、椒盐薄饼、蜜渍莲子和白云片四样点心,十分体面。
有福热情地介绍着,“这个莲子好吃!这个桃酥也香!椒盐薄饼也好吃,白云片也好吃!”
有寿见缝插针挤兑她,“你就没有不好吃的!”
师雁行每样都拿了一点,跟江茴和鱼阵分着尝了尝。
确实不错。
桃酥自不必说,大颗粒,粉酥粉酥的,唇齿微微用力掰下来一块,入口即化!
椒盐薄饼有点像洒了椒盐的脆煎饼,特别香,椒盐面儿又盐津津的,多吃一点也不腻。
蜜渍莲子大约是这四样里面最贵的,莲子不是本地产,蜂蜜又格外高贵,入口香甜软糯,隐隐有种把人带回夏日的清爽感,简直是今日份最大惊喜。
白云片酷似后世云片糕,不过是奶香味的,口感非常轻盈绵密。
总体来说,糕点远超本地饭菜水平。
有福鬼鬼祟祟瞅了郑平安一眼,试图偷蹭一颗蜜渍莲子。
奈何二叔就跟脑后生眼似的,压根儿不用回头就抓了个现行,“有福,你今儿吃多少糖了?”
有福嘿嘿笑着装傻,转手塞到鱼阵嘴里去,“我喂鱼仔呢!”
鱼阵被甜美的味道美得眯起眼,暂时没计较被叫成鱼仔。
有福又满脸渴望地问师雁行:“姐姐,今天有酸菜蛋饺吗?”
师雁行噗嗤笑出声,“那个得现做现吃才好,忘啦?”
有福哦了声,明显是忘了。
她和有寿都热得满脑袋汗,白色水汽呼哧呼哧直往上冒,整个儿一移动的热水壶,往鱼阵跟前凑的时候,鱼阵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小姑娘看着两人通红的脸,以及脑袋上空氤氲的热气,满面惊恐地对师雁行喊:“介~介!他们熟了!”
师雁行笑得前仰后合,对郑平安道:“小官人,日头虽好,到底还是冷,要不先带他们家去擦一擦,换套干衣裳吧,别着了凉。”
旁边奶妈子们就满脸感激。
她们刚才也想劝来着,奈何正在兴头上,不便张嘴。
郑平安一瞧,伸手摸了摸有寿的脖领子。
还真是,都湿透了。
“呦,多亏提醒,那我们先回去趟,等会儿来吃饭。”郑平安笑道。
“也别来回折腾了,灌一肚子风。”江茴到底是亲自带过孩子的,有经验,主动帮着把食盒递过去,“安安分分吃了午饭再回来玩也是一样的。”
郑平安摸摸鼻子,“哎!”
有寿和有福拉着鱼阵不愿意走。
才来呢,咋就分开?
郑平安一手一个,拽着后脖领子就给丢上车,自己也跳上去,又回头冲师雁行笑。
“什么大官人小官人的,生分了。”
师雁行一怔,本以为他会说叫哥之类的。
没成想,下一刻就见对方笑得一脸洋洋得意,指着鱼阵有寿和有福一划拉,“你跟他们平辈,叫叔!”
师雁行:“……”
我可去你的吧!
摊子摆开不多时,昨日那妇人便急匆匆赶来,见面先将巴掌一拍,难掩得意道:“小娘子,我拉了足足三十八块呢!算团购吧?”
师雁行比她还得意,“自然是算的,不知是等会儿大家来取呢,还是我们送去学堂门口?”
那妇人便道:“若是能送去,自然再好不过。”
私学内并不管饭,学生们上午下了课,住的近的家去吃,吃完了再回来上下午的课。住得远的,要么外面买去,要么就早上带饭,晌午将就。
师雁行就让江茴和鱼阵先看着摊子,自己则驾着骡车与那妇人去学堂。
那妇人也上了车,“小娘子,你说的单给我五文钱两块还算数不算?”
师雁行点头,“说出去的话砸出去的钉,怎么不算?”
见那妇人面上泛了喜色,师雁行眼珠一转,又说:“我看大姐一夜之间就团了这么些人,必然人缘极佳,交际极广,又值得信任,真是女中豪杰,便是男人们也鲜少有这般能为的。”
好话谁都爱听,那妇人越发难掩愉悦,嘴里虽说着谦虚的话,可眼见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师雁行立刻确定了她的性格特征:
擅长交际,行动能力强,适当吹捧能让其火力加倍。
这类客人她最喜欢了。
百文利润油耗仅几句马屁……
赢麻了!
思及此处,师雁行的态度越发亲热,“我一见大姐就觉得投缘,真是欢喜过头,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
“我娘家姓王,叫桃子。”
“那我就喊您桃儿姐吧。”
一个敢提,一个也真敢应,于是一对年龄差超过二十岁的塑料姐妹于骡车上就地诞生。
她们之间紧紧缠绕着的是利益的纽带,如此纯粹,在秋日骄阳照耀下简直熠熠生辉。
王桃说的私学要过了小衙门再走一条街,是一处两进四合院,东边还带着个小跨院,十分宽敞。
平时那位先生和家人住正院,学生们便在东跨院上课。
她们去时,私学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除了服饰不同,乍一看,简直跟后世等孩子放学的家长们没什么分别。
相较街面上的大部分百姓,这些人的衣着明显更干净整洁,款式也以不适合劳作的长裙和长袍居多,头上、耳朵上多有绢花和金银饰品。
甚至还有两个穿绸缎的,显示出这些人已经满足了最基本的温饱,并有余力向精神富足迈进。
落在师雁行眼里,那就是一群金光闪闪的潜在客户!
县城虽好,可毕竟暂时够不着不是?
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先把眼前的客户拢起来再说。
下车前,师雁行语速加倍地对王桃说:“桃儿姐,若你能一次团三斤,我每回都白送你四块!”
听说私学里足有将近五十名学生,再算上他们的家人和亲朋,大有潜力可挖!
王桃:“!!!”
四块?!
白送?!
有这等好事?!
双脚踩到地上的瞬间,王桃突然感觉到,仿佛有某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自心底悄然滋生,然后疯狂蔓延。
若她生在后世,自然会明白有种营销策略叫“满N送N”,有种职业叫“代购”。
晚间王桃的男人家去,见自家婆娘一反常态,非但没迎上来嘘寒问暖,反而坐在灯下埋头狂算什么。
“这是怎么了?”
“哎呀我才算到一半,你这一打岔,又得从头开始了!”
王桃没正经念过书,也不大识字,并不擅长计算,当即气急败坏地白了自家男人一眼。
对方显然被这么挤兑惯了,也不气,一边洗手一边问。
王桃被他吵得没法儿,就把白日的事情说了。
结果她男人一听,当即拍着巴掌笑起来,“哪里来的精怪,这是使唤你打白工呢!”
听听,什么团三斤卤肉白送四块,满打满算不也才值十二文钱嘛!
况且又是自家做的,本钱就更少了。
若他这傻婆娘一日没团起来,也不过是五文钱两块,只便宜一文罢了。
可那摊主呢?半点损失没有!
简直是躺着白赚!
王桃一愣,好像觉得有道理,又觉得没什么道理。
“你管我呢,我乐意!”
顿了顿又道:“若真成了,三斤白得四块卤肉,四斤就是六块,也是给你省钱了,还不高兴?”
她男人就笑个不停,“罢了罢了,我不差每日这几文钱,可你若真想折腾,我还拦得住不成?”
他日常与人家做账房,每月少说二两银子,年底另有红封,并不差这点儿。
但他素来敬重发妻,左右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乐意做,自己且顺着又何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