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行给郭苗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推开后门拔腿就跑。
师雁行重新看向那些惹事的人。
极其烂俗的手段,但是简洁而高效,如果换作是她黑化去攻击同行, 想必也会这么干。
瞧瞧, 这世上总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才眨眼的工夫, 就围过来不少不明就里的路人低声议论。
有的只是看热闹,有的巴不得事情闹大,有的甚至因为眼红师家买卖好, 想趁机搅浑水……
这就是流言的威力,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绝大部分人根本不关心真相为何, 只想凑热闹。
如果师雁行不能在第一时间控制舆论扭转局面, 哪怕后期洗刷冤屈,也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这一招虽然老套, 你甚至在事前都能猜到他们会这么做, 却只能被动防守。
最缺德, 最狠辣,最恶毒, 最屡试不爽, 最经久不衰的一招。
领头的壮汉见她们没什么反应,得意洋洋扯着嗓子向往来的行人宣告罪状。
“……就是这家店,我兄弟昨天在这里买了东西吃, 结果就这样了, 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耳畔就传来一声巨响。
“咣~”
霎那间,所有人都出现了轻微的耳鸣,壮汉的控诉戛然而止。
他被吓了一跳,猛地扭头一看,就见那年轻的小掌柜手里提着锣,耳朵里塞着棉花,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壮汉揉了揉耳朵,恼羞成怒,“你这……”
“咣~”
又是一声锣响。
壮汉的控诉再次被打断。
师雁行挑眉看过去,举起手中的锣和锤子示意。
你再说呀。
不是要搞舆论战吗?
就让你没有起哄的机会。
壮汉:“……”
他才要开口,就见对方扬了扬眉毛,作势要敲。
壮汉:“……”
他娘的,这么多人看着,怎么能被个丫头片子震住了?
说不过我就打倒你!
壮汉一咬牙就要上前,斜地里却蹦出个胡三娘子,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往上,一抓一扭,铁钳般死死卡住他的肩膀。
“谁敢动我家掌柜!”
壮汉忍不住低低痛呼出声。
这他娘哪来的野驴?
挣脱不开啊!
另一个人不信邪,竟想趁机二打一,结果刚靠近就被胡三娘子一脚踢翻在地。
跟来的人见势不妙,飞快地交换下眼神,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都来看啊,要了……”
话音未落,师雁行又狠狠敲了锣,厉声喝道:“有理不在声高,你们不明不白来砸我的摊子,毁我名声,如今又要对我动手,我的护院忠心护主,就是去了衙门也有理!”
她上前一步,站在台阶上俯视那几个闹事的。
“要说话就好好说,少在这里起高声,再胡搅蛮缠就滚蛋!”
打头的那人已经被胡三娘子治住,剩下的几个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这么大,被人闹到门上来了还临危不乱以一对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连床板上的病号也忘了哼哼。
“你,你们仗势欺人,”被胡三娘子拧住胳膊的壮汉忍痛道,“我兄弟昨天吃了你家的货,今天就病成这样,分明是东西坏了!”
多可笑啊,刚才分明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要来闹事,可这会儿被打压住了,竟有脸反咬一口,说别人仗势欺人。
老双标了。
红果和秀儿一听都气得不行,江茴更是直接道:“你说我们东西坏了就坏了,我还说你心坏了呢!”
众人哄笑。
师雁行也跟着笑了。
“你是来为你兄弟讨个说法?当真情谊深厚。”
那人梗着脖子道:“哼,那是自然!”
师雁行却顺势反问:“如果你真心为你兄弟好,他疼成这样,怎么不赶紧送去医馆救治?难不成你都是说假的,故意让他来送死?还是说你们都知道,根本不是我家东西的错,有意讹诈?”
那人一愣,“我……”
师雁行根本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继续抢说:“于公,我家的东西如果真的有问题,你只管去报官,我等着衙门的人来抓。于私,他若真因为吃坏了东西变成这副模样,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请大夫来治,而不是抬着招摇过市,摆到这里等死!”
那几人以前也在别的地方闹过,一般店铺遇到这种事早慌了,只要他们扯着嗓子乱喊一通,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名声很快就臭了,店自然也开不下去。
可这死丫头片子竟然不知从哪弄了个锣来!
人的声音再大,能盖过锣声吗?
气势上先就输掉了。
没了气势就得讲理,可讲理……他们什么时候讲过理?
师雁行很懂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立刻趁热打铁,又往锣上狠狠敲了一记,干脆爬到旁边的凳子上,对着周围的商户和围观百姓喊话:
“诸位街坊高邻都看见了,他们无凭无据就上来闹事,砸店堵门骂人,我略反驳两句就要动手!
若非有护院在,说不得今日便要头破血流,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今天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断我们的活路,明天就能欺负别人!欺负你们!
此先例一开,日后但凡看谁家的买卖好,眼红了,为仇积怨了,都二话不说上来泼一盆子脏水,咱们老百姓还要不要活了?
我们整日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做买卖,凭着良心挣点血汗钱,从不去坑蒙拐骗,却也不许别人坑到我们头上来!”
不就是耍嘴皮子做戏吗?
谁不会似的!
人类的本性就是慕强怜弱,在这之前,师家好味生意好,有人佩服有人妒,算慕强。
可现在呢?
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上门,没天理啦!
一个十三的小姑娘当门立户,上有寡母,下有幼妹,这些日子没日没夜顶风冒雪的熬着,瘦得麻杆似的,谁看不见?
如今喊得嗓子都哑了,头发也乱了,眼睛红彤彤的,擎着泪却不肯掉下来,多么惹人怜爱!
再看上门的这些,四五个壮汉,胳膊都快赶上人家大腿粗,这是谁欺负谁呀?
对面与师家好味有合作的茶馆掌柜头一个跳出来帮腔。
“就是这么回事儿,以前还有人上我店里来说我家的茶叶发了霉呢!红口白牙颠倒黑白!”
他一出声,下头几个伙计就跟着壮声势,倒把路人的情绪也带起来了。
“是呢,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这师家铺子里的东西我也买过呢,瞧着可干净了,不能吃坏人吧?”
“要不就报官呗!”
“对,报官,是非黑白的交给衙门处置。”
师雁行用力一擦眼睛,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
她抽噎着向众人道谢,心里却在暗叹,百姓们恐怕不知这出闹剧就是衙门里的人一手操办的吧?
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顿时生了恻隐之心,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唉,真是可怜见的,这么个小姑娘能害谁?”
“就是呢,孤儿寡母的,讨口饭吃罢了,且不说有没有错,就算有,你不会好声好气的说?一群大老爷们上来就打打杀杀的,换谁都吓死了……”
“嗨,谁害谁还不一定呢!瞅瞅他们几个胳膊腿粗的,啧啧。”
江茴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
她到底是怎么说哭就哭的?
有人说成熟的大人不相信眼泪,流血流汗不流泪。
但要师雁行说,那都是放屁。
哭不丢人!
能流几滴眼泪去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流血不可?
她又没有自虐倾向!
眼泪本身就是人类的一种武器,用好了,足可抵挡千军万马。
哭多了讨人嫌,可如果是一个平时在众人心中无比坚强的女孩当众落泪呢?
效果杠杠的。
适度柔软反而会成为最强有力的武器。
只要能获胜,哭算什么?
成功的商人都是好演员,现场演戏不丢人。
来闹事的几人飞快地交换眼神,都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其中一人忙大声道:“我兄弟……”
“咣~”
又是一锣。
那人:“……”
狗日的丫头片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怎么办!
“我替你说,”师雁行高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你兄弟吃了我的东西吃坏的,有何凭证?”
她举着锣上前,显然是准备随时来一下。
众人被这锣声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有些人直接忍不了跑了。
剩下的一看师雁行靠近,都面露惊悚地往后退,生怕耳朵炸了。
要了命了,她从哪儿弄这么个玩意儿?
这一敲,几条街都听得见,余音不绝啊。
“俗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头一个,你们怎么证明他确实从我店里买过东西?什么时候买的?买了什么?在场谁证明?
第二个,就算是买了,谁又能证明他确确实实吃了?
第三个,就算是吃了,可昨天我们卖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别人吃着就没毛病?
且不说会不会赶巧,他偏偏今天闹肚子,昨儿一整天他难道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
哪怕是喝一口水呢,焉知不是那水闹出的毛病!”
这第一,第二,第三,啪啪啪一列出来,所有人都本能觉得条理好清晰,听上去好有道理,下意识跟着她的思维走:
对啊,上来就一口咬定店里的东西坏了,听上去很不对劲呐!
师雁行猛地回头,脸上笑意全无,死死盯着那些人。
“你们一点证据也没有,既不报官,也不求医,却直接冲这边来,又打又砸,分明是心里有鬼!是你们自己做的闹剧,想要讹诈钱财,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那几个人以前不知干过多少这种伤天害理的营生,良心早被狗吃了,也不知道心虚。
原本接活的时候一听是孤儿寡母,心想这个简单啊,那还不手拿把掐手到擒来的!
可没想到竟是硬茬子!
说来也怪了,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眼神竟吓人得很……
师雁行的话还没说完,郭苗就带着郑平安等人冲了过来。
“都让开都让开,什么人在这闹事?”
那伙人心里一咯噔。
坏了,这预计好的台词和闹剧都还没正式上演呢,衙役竟来得这么快?
“这是干什么?”郑平安看着躺在门板上的那厮皱眉道,“来啊,把他拖到一边去。”
又有两个衙役对看热闹的人群摆摆手,“没事儿别跟人瞎闹腾,散了都散了!”
“该回家回家,该干活的干活,不挣钱啦?”
底层百姓对衙役还是畏惧的,而且听了这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脑瓜子还被锣震得嗡嗡的,也觉得没劲,不少人还真就乖乖散了。
来闹事的那伙人急了,别走啊!
没看的了,我们还闹什么啊!
妈了个巴子的快回来,听我们说这家店有问题啊!
“不是,我兄弟……”带头那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见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直接把那病号拖到墙角放着了。
“你什么你,”郑平安没好气打断道,“没看见挡道了吗?车马都过不去,回头拥堵踩伤了人你担着?!”
那人:“……不是,我兄弟吃了他家的货差点死了啊!”
那他娘的是个病号,你瞎啊!
“那怎么不去医馆?”和郑平安一起来的衙役不耐烦道,“怎么不报官?县城里不准私斗,不知道吗?我看你小子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人才要说话,师雁行就抽噎着上来了,眼眶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的,看着好不可怜。
“几位差爷,我……他们上来就砸摊子,那些东西……”
她哭的老惨了,可偏偏口齿特别清楚。
郑平安:“……咳,你放心,衙门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若对方拿不出证据来,就是故意闹事,弄坏了多少东西合该原价赔偿。”
大侄女哭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连他这个知道真相的都有点心疼呢。
说完,郑平安才让人把那病号拖到医馆去,又问同来的那伙人。
“你们住在哪儿,都叫什么名字?平时干什么的?怎么就断定他是吃了这家馆子的东西才闹坏肚子?昨天谁来买的,买了哪几样?分别买了多少?一共花了多少钱?具体什么时候来买的,有无证人?既说是他吃了,昨天什么时候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可还有别人有类似的症状?大约几时发作的?发作时有什么症状?谁先发现的?又为何不第一时间送来医馆?”
郑平安张嘴就丢出好几十个问题,连师雁行都听懵了,更别提来闹事的那几个泼皮。
他们人都傻了!
这人问了啥?
光看着嘴巴开开合合,完全记不住啊!
我到底该先回答哪个?
郑平安完全不想给他们发挥的余地,问完了,很敷衍地等了几息,很不耐烦地一摆手。
“啧,问什么什么不知道,我看你们很可疑呀!
来啊,那躺地上的送医,剩下的带回衙门问话!”
又留下一个人陪师雁行清点损失。
这场闹剧来的快,去的也快,外面的人议论几句也就丢在脑后。
倒是对面茶馆的掌柜亲自过来慰问了一回。
“你们年轻,不晓得外面人心险恶,”他叹道,“这买卖一好啊,难免有人眼红,尤其你们家里没个男人可,不是柿子捡软的捏?”
江茴亲自倒水。
“唉。就是这么个理儿,可把我们吓坏了,多谢您声援。”
茶馆掌柜的摆摆手,“也不算什么,互帮互助嘛,况且他们这一招明眼人都看出来有猫腻儿……”
说话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想,那小掌柜可没看出害怕来。
江茴趁机问道:“那您看这事儿?”
“差爷们来得及时,也算你们走运,”对方说,“其实咱们这个县太爷也还成,依我看,你们且先照样干着,或许就风平浪静了呢。”
他也是胡乱安慰,小老百姓嘛,能有什么好法子?
倒是师雁行又从茶馆掌柜的话中提炼到一条重要信息:
县令苏北海名声不错。
这点对现在的局势至关重要。
既然名声不错,哪怕不是断案如神的清官,偏袒坏人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傍晚师雁行照例去孙良才家送菜。
这次她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给门子塞了一把钱,“劳烦您往里边传个话,我有日子没见老夫人了……”
稍后,孙母和秦夫人看着提着食盒走进来的师雁行笑道:“你也有日子没来了,还怪想的。哎呦,这是怎么了?”
师雁行的眼睛红红的,闻言勉强笑了下,先把菜摆出来。
“这是给老太太熬的鱼汤,里面加了去腥的东西,一点儿邪味儿都没有,最是滋阴补气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多喝些,以后……以后我未必有机会孝敬两位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