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此前,徐苍以无与伦比的心力生生计算出来了一条下滑轨道,同时还要分出精神来完成走钢丝一般的飞机修正操作。
不管是心算下滑,还是按照意愿进行难以想像的苛刻操纵,其中任何一个都足以难倒世界上最顶尖的飞行员,可是徐苍却以一己之力顶住了两座大山的压力。
然而,即便是徐苍,在如此重负之下,那也是强弩之末。任何外界的干扰都会对徐苍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更别说两位机长接二连三地想要徐苍放弃进近了。
其实,说实在的,也不能怪两位机长。因为,不是每个飞行员都是徐苍这般洞察一切的天才。在完全目不可视的情况下,下滑轨迹完全依托于一个人的心算,没有任何标准参考,还遭遇了地形警告。
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他肯定是要相信机载的地形警告系统的。
747上的机载地形警告gpws是以无线电高度和接近率来判断有没有撞地风险的。但是,这个系统会有极为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在极为陡峭的地形或者平稳下降的地形中是无法对撞地风险进行判断的。
因而,在后期的波音飞机中开始逐渐使用egpws系统,即增强型的地形警告。这个告警系统并非对周围地形进行扫描,而是地形数据本来就存储在飞机数据库中。系统以gps信号为定位手段,然后根据飞机的位置来调取数据库中的飞机附近的障碍物情况。
由于不再给予无线电高度表的扫描了,所以自然也就杜绝了某些危险地形却扫描出来的遗漏状况。但是这种基于gps信号和地形数据库的增强型地形警告系统也有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那就是出现在gps信号消失的时候。
由于增强型地形警告系统是首先依靠gps定位的,然后再根据地位坐标调取相应位置的周围地形数据。可要是gps信号消失了怎么办,这套增强型地形警告系统就会发生错乱,不知道该调取哪些地形数据。
正是因为增强型地形警告系统搞不清楚飞机到底在哪里,它就开始随机调取地形数据,如果碰巧调到某个崇山峻岭的山区地形,增强型地形警告系统也会认定飞机遭遇了撞地风险,同时发出警告,也就是所谓的假警告。
在某些极端条件下,飞机在万米高空上平平安安地飞着都能突然响起来地形警告的,这就是增强型地形警告抽风了。通常这种情况在业内被称为撞上“玻璃山”了。
英航1009这架飞机在火山灰中飞行太久了,火山灰碎片肯定会对裸露在外的gps天线造成损伤,所以在观察到cdu草稿栏中出现左右gps失效的咨询信息时,徐苍并不感觉到意外。
徐苍较于常人高明的点在于他人在知晓一个故障出现后,只会想着如何处置。可徐苍不仅仅想着如何处置,他还会提前思考这个故障会延伸出来什么其他问题,如此一来,等延伸问题出现,那便是从容不迫了。
在卫星着陆系统的进近中gps全部失效,那就意味着无法获得卫星信号了,那整个进近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这一点不仅仅是徐苍知晓,责任机长和第二机长也都知道。但是,此后继续进近是徐苍综合各类状况而得出的结果。
从此前苏加诺-哈达机场开始反悔接收自己飞机开始,徐苍就知晓苏加诺-哈达机场方面的负责人极端谨小慎微,根本不会自己担责任的。
现在并非地面设备出问题了,而是他们自己飞机的gps天线出故障了,这两者是具有本质的区别的。
如果是地面设备出问题,那徐苍肯定二话不说,当即就复飞拉起了。至少在低空环境下,飞机还能在低浓度的火山灰里苟且一段时间,或许在这段时间里,地面设备就能修好了。
但是,飞机上的gps天线坏了就是坏了,鉴于条件限制,不可能有人爬到飞机外面修天线,那就杜绝了维修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卫星着陆系统这唯一的一条路也彻底堵死了。
盲降不能用了,卫星着陆系统也不能用,徐苍甚至可以想像到苏加诺-哈达机场会如何推脱而拒绝让飞机尝试落地。
所以,那便是要一鼓作气!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个gps信号丢失而导致的地形假警告而抹杀掉了!
“徐苍!”第二机长怔怔地望着徐苍的侧脸,那从鼻子里流下来的血迹滴落在地板上,充满了悲凉的无力感。
徐苍长吁了一口气,他的嘴里充斥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便在此刻,好像激发了徐苍最为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的眼中浮现出细细密密的血丝,显得无比的狰狞恐怖。
刚刚那短暂的不到一分钟的心算过程已经消耗了几乎全部的精神,若是复飞而去,那他决计无法再来一次。
这次进近就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可以掌握自身未来的机会。
命运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但这绝非能让徐苍屈服!
落下去,把飞机落下去,然后,打破命运,活下来!
此时此刻,在责任机长的视角里,在心算过程被打断之后,徐苍好像失去了魂魄,怔怔失神似的。
诚然,他们或许真的是错了,真的仅仅是因为gps信号的丢失而导致的虚假的地形警告,或许他们真的掐灭了自己唯一能够生存下去的机会。不管怎么样,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落地了,再强行落地就是找死。
高度三百英尺,责任机长握住驾驶盘的左手紧了紧,他已经到达要上手干预的极限了:“徐苍,走了!”
大错已经铸成,为何还执着于此?先复飞再说,后面如何再做打算!如果这一声还不能让徐苍有所反应,那责任机长就要自行接手飞机的操纵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架飞机坠入深渊。
可正是这一声嘶吼,徐苍勐地抬起头,双眼之中爆射出璀璨的精光,他看到了,看到了断绝之路再度接续,看到了黑暗吞噬一切前那最后一抹的曙光!
终于,徐苍动了!
勐地!他一把将油门加了上去!伴随着三台发动机的轰鸣声,飞机的下降势头很快就被止住了。
责任机长看徐苍终于加了油门,暗暗松了一口气,徐苍总算是清醒过来了。然而,还未等责任机长欣喜片刻,第二机长陡然喝道:“推力!徐苍,你没有加到复飞推力!”
在仅仅只有三台发动机运转的情况下,若是想要令飞机复飞,那便是要将油门加到近乎最大。然而,徐苍并没有这么做,仅仅是将油门加到了全推力的三分之二处,这绝对不是复飞该有的推力!
第二机长看到徐苍推力设置不够,已经产生了疑问,再是看徐苍的俯仰姿态设置,当即脸色狂变。
徐苍并没有将飞机带起拉升,而是单单将飞机轨迹指示器维持在了地平线上。
“这不是复飞,这是改平!”第二机长全身冷汗直流,他弄懂了徐苍的想法。徐苍根本就没有放弃此次进近的念头,他还要继续落地!
由于此前心算的下滑道被外力干扰打乱,飞机再也不能维持在准确的下滑道上了,那便是不能擅自下降了。
于是,徐苍在高度三百英尺的时候不再下降了,为了保证不存在地形威胁,徐苍将以三百尺的高度继续进近。
想通了这个让自己感觉到心神剧颤的可怕想法后,第二机长再也忍不住了:“徐苍,你还想落地?现在没有任何引导,你连dme数值都没有,根本不可能落地的!”
通常来说,仪表进近系统都会伴随着dme设备,dme即distancemeasuri,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测距设备,能提供飞机与dme设备之间的距离数值。
之所以仪表进近系统一般都附带dme,那是由于在进近过程中拥有距离显示后,飞行员可以通过距离还计算高距比,以此判断自己是高于还是低于标准的下滑道,从而进行合乎情理的修正。
然而,27号跑道的这个vor台是一个单纯的vor台,并不附带dme设备,因而它只能提供水平方向的引导,而不显示任何距离信息。
为什么第二机长感觉徐苍继续进近的念头就是乱来?
其实,27号跑道的vor台位置是比较精妙的,正好就在跑道头那里。如果拥有dme显示,至少可以通过dme数值来判断飞机距离跑道头还有多远。
现在外界目不能视,没有dme的帮助,什么时候飞过跑道上空,他们都不知道!而且,这还是不考虑到最后修正的情况下。
即便徐苍可以清楚地认知到何时到达跑道上空,那后续的三百英尺高度怎么办?
没错,vor台还是可以提供水平引导的。但是,其精度远不能与盲降信号相提并论。很可能在仪表上航道是没有一点儿偏差的,但在实际上,飞机与跑道中线还是存在偏差。
这跟操纵技术没有任何关系,而是vor台本身的精度问题。为什么vor等非精密进近需要比精密进近更加严苛的气象条件,就是因为非精密进近的精度不够高,即便是按照导航指引下来,在目视跑道的那一刻还是存在较大的偏差。
要是非精密进近跟盲降一样最后只给飞行员六十米的垂直高度的修正空间,飞行员很可能是来不及修正的。
正是基于这种在修正难度上的预期性的差别,非精密进近的最低下降高度通常是精密进近决断高度的两倍以上。这样,在进入目视阶段后,飞行员才能比较从容地对飞机进行最后的修正。
即使徐苍能飞到跑道上空,那最后三百英尺的高度怎么下去?盲下,全部凭运气?
责任机长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他右手直接抓住三个推力手柄的杆身,希望能将推力推上去。然而,在徐苍的控制下,三个油门杆那是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我不需要dme,vor台本身就能提供足够的信息了。”徐苍冷声道,言语之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听我号令,我带你们活下去!”
然而,徐苍的前半句话落到第二机长的耳朵里犹如雷霆炸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陡然间,他仿佛明白了徐苍的想法:“你是说倒针?”
在机场塔台的管制室里,管制员正在密切关注着英航1009的飞机状态。在此前,飞机一直保持着比较均匀的下降率。
然而,突然间,原本保持着持续下降的飞机开始逐渐减小下降率,这一切全部落入了管制员的眼里。
“嗯,怎么回事?”管制员刚刚升起一起奇怪的念头,但是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飞机在五边时受到气流影响也会出现短时的下降率的波动,但是通常在很短时间内就会恢复正常。
但是,在管制员愣神的片刻,他直接看到了英航1009的下降率直接归零了。
“要复飞了?”这是管制员的第一个念头,他甚至已经在等待机组的报告了。不过,在等了两秒后,管制员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飞机竟然就维持在高度三百英尺左右,不再下降了!
管制员怔了一小会儿,发现英航1009当真是不下降也不上升,真就是低空维持高度,端是诡异无比。
此刻,即便管制员不是很懂飞行员具体的进近原理,但是在这个时刻他也知道飞机绝对不是在正确的轨道上,偏差太多了,已经不是人为操纵误差可以解释的了。
“英航1009,你高度没问题吗,为什么不下降了?”
等了一两秒,无线电里传来徐苍澹漠而坚定的声音:“我们能见跑道,转目视进近了。”
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但是塔台管制员当场给愣住了。他略微起身,朝着塔台玻璃之外看了一眼,然而入眼的还是漆黑一片,机场中的灯光也是若隐若现,能见度依旧是极为糟糕。
“三百英尺能见跑道?”塔台管制员被徐苍这一通话给说懵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些规则不是很规范,就比如仪表进近直接转目视进近的做法。
仪表进近中途转为目视进近其实是违规的做法。首先不谈目视进近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在五边阶段,进近方式是不能随意更改的,仪表进近就是仪表进近,目视进近就是目视进近,哪有想怎么飞就怎么飞的说法?
不过,在两千年里,在很多国家民航还在起步阶段,那当真是纵情恣意,条条框框的约束并不严格。因而,管制员从来没有因为徐苍更换进近方式而感觉到丝毫不妥,让他感觉到迷惑的是徐苍提及的三百英尺高度能见跑道这件事。
要知道,一类盲降的垂直能见度也仅仅需要两百英尺,要是英航1009的机组在三百英尺就能见跑道了,那岂不是说现在机场的气象条件是超过一类的,完全是可以正常起降的。
然而,以目视来看,外面怎么都不像是一类天气以上啊。
之所以徐苍借口自己转为目视进近了,那是因为目视进近的飞行限制相对较少。这要不说自己是转目视进近了,在最后进近阶段长时间保持平飞,那傻子都知道出问题。
当然了,即便是目视进近这般保持平飞,其实也相当奇怪了,只不过,相较于仪表进近稍微容易接受一点。
塔台管制员再是打量了一眼外面,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现在机场是一类天气以上的事实,当下也不管英航1009是不是要落地了,直接在频道里呼叫道:“英航1009,你们真的可以看见跑道?机场报告的气象条件连三类标准都达不到啊。”
可在塔台管制员问出问题后,无线电里根本就没有回应。
塔台管制员看了眼雷达,飞机都已经快到跑道上空了,可高度竟然还保持在三百英尺。这时候,就算是塔台管制员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有问题,这绝对有问题。”他赶忙拿起话筒,朝着频率里又是呼喊起来,言语之中充满了急切:“英航1009,你为什么还没有下降,请报告意图。”
然而,这次呼叫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塔台管制员才不相信什么无线电失效的问题,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他隐约感觉到英航1009要干什么了
他们要强行落地!
就在塔台管制员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驾驶舱中的一切印证了他的想法。
没错,徐苍便是要强行落地!
在临近跑道头的时候,vor指针开始大幅度偏转,这不是徐苍偏离航道的原因,而是即将发生倒针的前兆。
vor全名甚高频全向信标,是在航空界里常见的导航设备。跟ndb无指向性无线电信标不一样,vor是带有方向指示的,即飞机上的vor指针会实时指向vor台。
这种实时指向vor台的特性就会导致一个情况的出现,那就是飞机在越过vor台的时候,vor指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倒转,也就是此前第二机长所说的“倒针”!
通常vor台跟dme台是同址安装的,这样既可以提供方向信息,还能提供距离信息。但是,苏加诺-哈达机场着实罕见,是一个单纯的vor台。
没有dme的距离信息却是根本难不倒徐苍。徐苍便是利用vor倒针的特性来判断飞越vor台的时机,又是因为vor台正好在跑道头,那倒针的一刻,正好就是徐苍进入跑道上空的时刻。
然而,确定进入跑道上空的时机还不够,因为飞机需要下降,需要进入最后的修正,vor的航道指引即便遵守得再精确,那最后还是会有误差的。
因此,徐苍还需要做另外一件事。此前,以倒针的方法确定进入跑道上空的时机不过是小道而已,后续的作为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一刻。
驾驶舱中还在回荡着管制员的呼叫声,可已经没有去管了。
“徐苍,这条跑道有四千两百米,但是你的进场高度太高了,跑道够吗?”责任机长这个时候索性完全相信徐苍了,他现在关心的是飞机能不能下去,以及落地后能不能在跑道尽头停下来。
通常来说,跑道入口的高度是五十英尺,这是最标准的。当然,有些飞行员为了最后拉平舒服些,会以一个稍低的高度进场。
一般情况下,高进场是比较难做的,因为这涉及到超低空的下降率控制的问题。但是,徐苍这次进场的高度已经不能用过高来形容了,是足足达到标准进场高度的六倍,高得着实是离谱了。
进入高度太高会导致最后接地点不断前移,这就意味着最后可供飞机刹停的距离会越来越小。
别看四千两百米的跑道是相当长了,但是对于747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四千两百米的跑道其实余度也没有那么多。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飞机进入跑道上空后到底能不能下降,以何种方式下降,这些都是责任机长不能理解的。
如果下降时机推后,那剩余跑道又是更加及及可危了。
总之,即便选择无奈地信任徐苍了,可责任机长依旧对自己的未来感觉到暗澹无比。
正当责任机长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刻,徐苍陡然发话了:“把起落架上的空地逻辑跳开关给我拔了!”
第二机长被徐苍这要求当场给震住了,徐苍的思维跳跃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徐苍的节奏啊!
然而,此刻在vor的指示器上指针已经转过九十度了!
“快!拔开空地逻辑跳开关!”徐苍狂吼起来。
“fuck!”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第二机长在这此刻当真是无条件相信徐苍了,他也不管徐苍想要干什么了,当即起身开来。
第二机长是什么经验,都不用查找的,直接就定位到了起落架区域的空地逻辑跳开关,犹豫了片刻,瞬间将之拔开。
“徐苍,拔了!”第二机长叫道。
此刻,飞机上的vor指针已经快要倒转过来了,徐苍并没有等指针完全倒转,便是开始提前下降了,只是徐苍人为控制了下降率,保持着五百左右的偏小的下降率。
徐苍是具有何等洞察力的人物,在返航途中他就查阅过了苏加诺-哈达机场跑道入口的地形图。
苏加诺-哈达机场27号跑道的五边净空条件的确相当不堪,但是在跑道头的区域附近却是没有任何障碍物了,因而,略略提前下个高度是没有问题的。
三百英尺的进场高度对徐苍形成的压力太大了,大到需要徐苍提早下降,尽可能地降低实际的入场高度。
然而,徐苍即便知晓此刻下方是没有什么地形威胁的,但是他还不能让飞机下得太快,因为,他还不确定飞机是不是精确地位于跑道上空。如果下得太快,那最后在目视跑道后万一存在较大偏差,那留给徐苍修正的空间就比较小了。
“倒转过来了!”一直在关注vor指针的责任机长在看到指针完全倒转的刹那便是提醒了徐苍。
徐苍目光下移,果然是所见无物。此刻,机场的跑道灯光应该是开到最亮的,在晚上尤其明显,可就差了这不到三百英尺,徐苍连个灯光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不过,徐苍没有对未见跑道灯光而感到沮丧,此前他已经有所预料了。如果能在三百英尺看到跑道灯光,那苏加诺-哈达机场的测量设备就该全部送到垃圾堆了。
因而,在这个时刻就需要徐苍来做些什么了。
在此时,责任机长和第二机长皆是屏气凝神,终于,终于要见到徐苍如何完成最后的下降了!
于是在两人无比震惊的目光中,徐苍左手分别将一号和三号发动机往前推了些,接着按下计时器,最后竟然直接拉起了二号发动机的反推。
责任机长和第二机长看到徐苍空中拉起二号发动机反推的动作,当场心神震颤,尤其是第二机长,他终于是知道为什么徐苍要他拔开空地逻辑的跳开关了。
空中开反推是相当危险的,差不多九年前,一架波音767飞机在执行航班时于空中反推意外打开,此后飞机很快便是解体了。
因而,不管是波音还是其他飞机制造商的飞机在反推的限制上是下了功夫的,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抑制空中打开反推。
实际上,如果在正常的空中运行中,即便人为拉起反推,反推作动装置也不会工作的。这是写入飞机的行为逻辑里的。
所以,如果徐苍要在空中打开反推,那就必须抑制掉飞机的空地逻辑系统。然而,飞机的空地逻辑系统是依附于起落架的,并没有面板上的某个按钮或者电门可以直接关闭的。因而,徐苍只能让第二机长手动拔开相关的跳开关。
机组自行拔开跳开关在很多时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会带来一些未知的状况。但是,徐苍显然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便是在责任机长和第二机长近乎恐惧的目光中,甚至二号发动机不是在慢车推力下开启了反推。几乎是在反推开启的一瞬间,飞机机身产生了极为剧烈的震颤。
为什么徐苍在拉起二号反推之前需要增加一号和三号发动机的油门,那就是为了在二号反推开启的时刻还能堪堪维持住飞机的高度和速度。
当然,这个状况是绝对持续不了太久了!不过,徐苍也没有打算让这种危险的情况发生太久。
十秒!十秒是徐苍可以容忍的极限!九年前,因为空中反推意外打开而坠毁的劳达004号航班从反推打开到解体只用了二十二秒。
徐苍不愿意重蹈劳达004号航班的覆辙。
就在责任机长恐惧于徐苍疯狂的做法而想着是否应该及时出手制止的时刻,他的目光勐地一凝,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前方竟然微微亮起了丝丝灯光。
那是跑道的灯光!
然而,那灯光若隐若现,仿佛存在,又仿佛是幻觉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可是,就是这如真似幻的灯光直接打消了责任机长干预徐苍的念头。在这一个刹那,责任机长念头流转,他似乎明白了徐苍的想法。
那就是在超低空以反推产生的巨大的前冲气流吹开飞机前面的火山灰,以让机组可以看到跑道灯光。只要机组能看到灯光,那便是有了参考,那就能落下去。
只能说,徐苍的想法简直就是天才之作。利用反推的前冲气流拨开火山灰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然而,这次火山灰的浓度是如此之高,仅在反推产生的气流面前也仅仅是冲开了一条缝隙,机组能看到的仅仅是并不真切的灯光,根本无法当作准确的参考。
“还是不行吗?”责任机长喃喃道。
都走到这一步了,已经看见了些微的跑道灯光,生存之机近在眼前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此刻,徐苍全身劲力勃发,全身六百三十九块肌肉处处紧绷。
不能再等了!
现在飞机每过一秒都是在消耗落地后的刹停距离,如果再等下去,那就算飞机能落下去,那也会冲出跑道,九死一生。
于是在第五秒的时刻里,徐苍牙关勐地一咬,几乎要崩裂出血,他的左手毫无预兆地将二号发动机直接推到了最前方。
原本就已经发生剧烈震颤的机身陡然像是要解体了一般,二号发动机庞大的气流冲击到反推折流门上,那满油门的冲击力是何等可怕,其气流竟然直接冲断了折流门。
即便反推系统几乎毁坏,可是那产生的瞬时前冲气流直接冲开了前方的火山灰。
终于,终于!徐苍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跑道中线灯!
然而,就在徐苍想要依照灯光进行修正之时,那冲开的火山灰却又是要合拢起来。可下一刻,伴随着一声震天轰鸣,二号发动机的入气口和出气口同时喷出磅礴的火焰之柱,其携带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飞机周遭的火山灰全部荡开。
在管制员的视角里,于那跑道上方的无尽深空黑暗里莫名地掀起一阵漩涡,好像要吞噬一切。在他还没有明白过来的一刻,漩涡之中一点儿光亮闪过,接着便是如那闷雷,又似其中包裹着一轮烈阳,于最内处炸开无穷光芒,当下在跑道上空大放光明。
满推力反推下让二号发动机直接原地报废,但是不得不说,747的发动机质量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在发生了如此巨大的爆炸后,冲击波只是从前后泄出,发动机的整流罩将爆炸范围牢牢地束缚在了发动机内部。
在如此狂乱的冲击波下,原本要合拢的火山灰被一扫而空,跑道的一部分被完美展现在了徐苍眼前。
此时此刻,徐苍哪里能放过这个用一台发动机报废换来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是时,徐苍直接将一号和三号发动机推力减去大半,但并没有完全收光。诚然,徐苍急需要下降高度,但是此刻飞机还有两百英尺左右,这么高的高度怎么能直接将油门全部收光?
这要是全部收光了,整架747生砸下来,当是机毁人亡的结局。
在收拢一号和三号发动机的同时,徐苍中指直接将二号发动机的油门收到慢车,接着将二号发动机的燃油控制电门拉起,切断其燃油供应,以免产生二次爆炸。
然而,或许真的是刚才那二号发动机的爆炸将徐苍的心神也给震散了,也或许徐苍当真是飞747飞得没那么多,他对油门的掌控没有那么精细,一号和三号发动机的油门给收多了。
这架747在通过最后五十英尺的时候,无线电高度表的报数频率已经引起了徐苍的注意。他当是反应过来,一把将一号和三号发动机的油门又加了上去。
可是,涡扇发动机增加推力具有一定的延迟性,而且747这飞机的惯性实在太大了,在一号和三号发动机刚刚推力加上去的时候,747的轮车直接狠狠地撞击到了道面之上,震得徐苍心肝脾肺肾都要裂开了。
光是这一下,徐苍都怀疑飞机是不是要解体了。
然而,这也仅仅是一个念头。在飞机接地的一瞬间,徐苍当即将一号和三号发动机的反推全部拉起,而责任机长也已经手动将减速板拉到了最大。
等他们真正落地了,他们才是惊骇地发现飞机的接地点已经越过跑道中圈了,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半不到的跑道来减速了。
徐苍原本还想使用最大自动刹车,可一看这情况,立马换成最大人工刹车。徐苍直接将刹车踩死,伴随着跑道中线灯光开始出现红灯,徐苍心脏骤然收紧。
这说明剩余的跑道已经不多了!
然而,747巨大的惯性下飞机的减速效果还是没有让徐苍感觉到满意。
“不够了,刹不住了!”第二机长是何等眼力,当即就感觉剩余跑道不够了。
不仅仅是第二机长,徐苍其实也有这种想法,但是他已经施展了所有减速手段,还能怎么办?
突然间,徐苍看见跑道中线灯光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当下心脏骤紧。
“不好!”责任机长大呼起来。
就在责任机长呼声落下的一刻,跑道尽头的端头灯已然是隐隐而现了。
飞机快要冲出跑道了!
陡然间,徐苍看见跑道尽头左边有一条三十度夹角的脱离道,他略微回忆了下,这条脱离道正对着一处远机坪,而塔台那若隐若现的灯光已然是映入徐苍的眼帘了。
在此前对苏加诺-哈达机场的机场图研究中,这条脱离道所对应的机坪应该是用作慢车除冰的,现在应该不会有飞机停留。
于是,徐苍当机立断,一脚方向舵下去,在责任机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往着左边的脱离道横冲直撞而去。
“徐苍,前面是塔台!”责任机长明白徐苍的意思,但是脱离道所对着的机坪中央就是塔台,他们这么冲出去,不是正好要撞在塔台上吗?
然而,徐苍才不管这些,顶着最大刹车,直接将飞机驶入了机坪当中。
于是,在塔台之上,管制员分明看到那代表飞机的频闪灯的航行灯于黑暗中一路狂奔,直冲着塔台而来。
飞机离开脱离道后没有走机坪入口,而是机轮在越过了一小段草地后直接蛮横地冲入机坪当中。
在着陆大灯的照射下,机坪的全貌展现在机组眼前,当真是没有一架飞机。但是,塔台基座前的小楼已经近在眼前,而这小楼是以玻璃为幕墙,在灯光的映照下,近得甚至能让机组看到飞机的倒影。
时间流逝着,不仅仅是塔台上的人,两位机长也是屏住呼吸,只有徐苍目光坚决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终于747这架庞然大物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速度还是减小到微不可查的地步。可此时,飞机机头已经抵近了玻璃幕墙之前,着陆大灯反射而来的光线也让徐苍有些睁不开眼。
突然,飞机一个前冲的踉跄,接着便是冬的一声,飞机终于是停住了。
“停下来了!”责任机长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发出狂喜的吼叫声,而在他吼声扬起的一刻,机头抵住的玻璃幕墙轰然炸开,碎成了无数碎片。
徐苍望着以前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那种劫后余生的梦幻感终于变得真实起来,那是如此的美妙。
接着,一股澎湃而不可抑制的热血冲上天灵盖,徐苍仰天长啸,那昏暗的机场旷野之中都在响彻着徐苍抗争命运而胜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