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他,乌玛禄是他那只寥寥见过几次面的生母。
他在这样的恍惚中觉得,他好像应该是爱她的。
他将压在奏折最下方的,封她为贵人的诏看了又看,最后丢进了纸篓。
他低头,看着这些奏折,心里生出了些许的厌倦。
他是否真的想要成为秦始皇那样千古一帝?
他原本应当是确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保成的笑,以及灯火下她温柔的神色。
他想了起来。
他幼时得了天花,被送往京城外的皇庄上。
曾有个行脚的僧人路过,讨了一碗水。
那时,他正站在院子里,望着窄窄的天,虔诚的许愿。
那个行脚僧喝完水,向他双手合十,下了一句定语:“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
而后,那个僧人不知所去,也许依旧在云游天下,又或是死在了途中也说不定。
他看着乌玛禄,轻声询问,既是问她,也是问自己。
“你是我在等的人么……”
他收回目光。
梁九功拿着信件,快步走进了内室,呈了上来。
康熙拆开信,看了起来,眉目多了几分喜色,他抱住乌玛禄转了几个圈。
“额林珠,耿精忠降了。他降了,哈哈哈哈。”
床上的保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连连拍手。
乌玛禄被晃得头晕,也不敢反抗,只好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康熙顿住了,把她放在榻上,见她难受,欢喜之色退了几分,忙让梁九功去端碗清淡的汤来压一压。
他弯着身,看着她难受的神情,带着几分懊恼:“我太欢喜了。”
乌玛禄恹恹的倚在床头。
保成还在往她身上爬。
康熙将保成抱走,见她这幅柔弱无力的模样,忙转过身。
他再不转身,他就要趁她不舒服,做些什么了。
乌玛禄喝了汤后,好了些。
她今天身子实在不适,康熙也就允她早些回屋,不必留夜。
乌玛禄回了屋,换衣服的时候,看着亵裤的血迹,微微疑惑。
这不该是她来葵水的日子。
她也没有多想,洗漱之后,早早歇下了。
康熙体恤她,第二日赏了她一些东西,包括几包安神的药。之后便不召她了。
乌玛禄微微松了口气,不必再在康熙面前待着,也少了几分出错的可能,更不会被怪罪。
心情舒和下,她颊上还养出了几分肉来。
看着温和慈爱不少。
新来的小宫女更爱往她面前来。
这会儿御茶房的人多了,也就每日三人值日,人多也热闹。
女孩子们几乎不识什么字,打络子、做绣活倒是流利。
她们进宫三个月学的字,也不过勉勉强强把宫中的宫殿认个齐全。
至于那些汉臣家,又或是位高权重的人家,让女孩子们读书识字,那自然另当别论。
如她们这些进宫当奴才的包衣秀女,家世向来算不得高——家世好的,塞些银子给内务府,内务府的管领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给放回家去了。
倘若有识字的,也不过是为了不当个睁眼瞎。
乌玛禄惯来内敛不爱出风头,只求平安。若不是当年陈佳怡的事,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当然,走到这一步,她得了康熙的喜爱,日后也可以利用这份喜爱,得到她的那个镯子,看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时代。
大抵也称得上是,福祸相依吧。
她现在在宫里,被人称声姑姑。御茶房内虽然各有心思,整体却无碍。她又有康熙的这点儿宠爱,梁九功也不至于像最初那样对她。
不论之后是被封个位份,又或是当个御茶房的姑姑。
她都地位不差。
甚至,勉强算是有头有脸的奴才了。
她若是这个时代的人,若深陷在这样的地方,她或许会感叹一句:权力的滋味可真迷人。
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便她表面适应乃至于臣服这样的时代,她内心也始终无法认同。
她在一日一日中,看着宫人在她面前忙碌,她像在看一出剧。
她始终能够清醒的意识到,她是乌玛禄,不是乌雅玛禄,她永远不会属于这个朝代。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时代。
她有时候也会想,也许是因为她这样的清醒,或者说,是这样不知好歹的不认命,她才无法生活在这样的年代。
可要她真心认命,做个封建王朝的女人,她做不到。
她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她向来觉得,世事易变,可不代表自己就要跟随外界而变。
很小的时候,她就许下愿望。
比起一生荣华富贵喜乐安康,她更想做一个不论什么环境都能够保持自我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一辈子,可至少现在,她不打算改变。
她收回目光,看着马佳荣荣指导着两个新来的宫女泡茶,教着每一步,一如她刚来时,教她一样。
马佳荣荣看她们做的不错,退后几步,坐在乌玛禄旁边,目光盯着,时不时的教一两句,顺带和乌玛禄聊天。
马佳荣荣道:“玛禄,你知道吗,我听说马佳贵人怀着孩子了,等到胎儿稳了,才放出风来的。”
乌玛禄顺嘴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马佳荣荣摇头,“那么大个氏族,姓马佳的多了去了,我不识得她的。只是听人这样说起过。”
马佳荣荣看乌玛禄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宫里今年没有阿哥格格出生,有话多的嬷嬷纳闷呢。现在有主子怀了,她们总没话说了。”
马佳荣荣又道:“听说太后知道后,让太医院那边儿仔细着这一胎呢。”
乌玛禄听到了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
马佳荣荣看见这一幕,问道:“你也有了?”
一个“你”字出口,马佳荣荣就知道声音高了,后面几个字儿,都是压低着声音说出来的。
乌玛禄温和的笑着:“没有的事儿,你啊,就爱胡思乱想。”
马佳荣荣点头:“也是。”
她探头看了一眼乌玛禄绣的话,啧了一声:“你打络子还行,怎么一手绣活儿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