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略微高了一些:“我曾听闻一句话,爱人当爱如他所是,而非爱他如己所想。也许你们会觉得很可笑,但我希望,倘若皇上对我有几分情谊,他所爱的是真实的我。”
“而这个真实的我,不论拥有什么样的特质,什么样的品行,他都会爱我。而不是其他。”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这样不对,但这就是我的想法,因为如果不这样,那么我与他,只会重复这世间的千千万万女子的结局——色衰而爱驰。”
“而唯有他所爱的只是我这个人,不管我有什么品质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这份爱才会长久。”
“因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所以,不论面对什么事,我都能坦然接受。”乌玛禄对着梅树扬了扬下巴,“就像这棵树一样,生长开花,这是它的本性。我只能够坦然的去接受这棵树的生长。我不能让冬天开花的梅树,它在夏天为我盛放。”
她笑了起来:“若是有朝一日,这棵树被砍伐,被烧成灰,树不会说什么。我也不会说什么。”
“无非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琉璃说:“仁孝皇后曾给奴才和莲心说过洛阳牡丹的故事,因为武皇想要百花在冬天的时候开放,唯独牡丹不答应。所以武皇一气之下将牡丹贬降到洛阳。”
乌玛禄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是笑道:“我说了,就像这棵树一样,如果因为不顺他人的心意而被砍伐,然后被砍成了木材烧火,灰烬会飘散在空中。那也是它的宿命,它会坦然接受。而我也会坦然接受,我不会有任何不悦。因为我开始就想好了,所以我能够接受一切后果。”
乌玛禄补充道:“牡丹一定不曾后悔自己被贬洛阳。”
她是坚持的,也是固执的。
琉璃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的主子,可她终究也尽了自己的本分。
乌玛禄将手炉塞进了她手里。
乌玛禄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因为你,我理清了自己的想法,这手炉送你了。”
乌玛禄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快被雪花覆盖完的脚印上。
她说了谎。
她不屑他的爱。
被绑架的人会因为绑匪一点点好意为绑匪说话,甚至爱上绑匪;被拐卖的人在别无他法的只能留下后,会从被害者变成胁迫者……
人遭遇了不幸之后,大部分人只想拉着别人沉沦于同样的局面。
她本是独立的个体,为何要以爱为名义,自缚双手,自闭双目,心甘情愿走进那黑夜,老死于此。
她在无法抗争下,她会接受这个事实,她会配合他们,麻痹他们,然后想尽办法离开。
爱如果不开在平等的土壤上,那么,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
乌雅玛禄不得不爱康熙。
而乌玛禄可以爱自己。
因为爱自己,所以始终清醒。
她收回了目光。
“回吧。”她说,“有些冷了。”
她打算回了。
在梅林中,红白相间,交相辉映中,乌玛禄的身子很快隐去。
在她走后,康熙从一旁走了出来,满目欣赏。
他对她的不悦,在听见她说话的内容时消散。
历来文人重节气,重烈骨,重“九死其犹未悔”的高洁。
郑成功比吴三桂更让他钦佩。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梁九功轻声唤道:“皇上。”
康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比某些明朝遗民更有骨气。”
“水凉钱谦益,呵。”他压下的眉目间,满是嘲讽。
康熙自言自语道:“她若是男儿,必是郑成功。”
梁九功挂着僵笑,不好回答,索性闭嘴。
康熙回想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蔓延到自己面前的脚印:“她够聪明,够有勇气。”
“老四若和她一样,在朝堪为储君,在野可为隐士。”
梁九功不得不小心提醒道:“皇上一会儿要去见见太子吗。”
康熙收回目光:“去看看太子也好。”
回到永和宫,乌玛禄问琉璃:“谁告诉你御花园梅花开了。”
琉璃想了想,答道:“孟公公说,承乾宫的宫人回来时,同他说御花园梅花开得很好,主子可以去瞧瞧。奴才才告诉主子这件事的。”
孟得义啊……
又是和大氅一样的手笔。
乌玛禄收回目光。
她本想让人叫来孟得义,想想作罢。
宫中各有想法,各自藏私,实属正常。
她即便叫来孟得义又能如何,若没有梁九功的授意,孟得义也不敢做这些。
而梁九功……
梁九功必然是康熙所行所为,有所问题,才会如此。
梁九功可最擅长明哲保身不过的。
她垂着眼,想了想,让琉璃去梅园折几支梅花回来。
莲心好一会儿才回来。
乌玛禄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向她招手。
莲心走近后,将梅花枝递了过去。
乌玛禄让她弯下腰,为她捋了捋被雪打湿的头发。
乌玛禄叹道:“怎么就哭了呢。”
莲心摇头:“没什么。”
乌玛禄微微叹息:“琉璃特意让你来,不就让我给你出气的么。”
莲心擦了擦干涩的眼眶:“无妨……主子不要怪琉璃。”
乌玛禄接过梅花枝,放在桌上:“去找把剪子来。”
莲心将剪子递过来。
乌玛禄一边剪梅枝的底部,一边道:“你去内务府那边儿要人,让魏答应自个儿选个吧。”
“是。”莲心犹豫了一下,“那主子送去的其他人……”
“魏答应既不放心,那就都带回来。”乌玛禄对她温和的笑道,“你们伺候我许久,总不能委屈了你们。”
莲心红着眼圈儿笑道:“嗯!”
她退了出去。
琉璃进来跪下:“奴才私心,请主子惩罚。”
乌玛禄招她站起来,平静道:“我也是做过奴才的人,自然知道你也不过是想法子帮莲心罢了。”
乌玛禄让她把自个儿剪好的梅枝插在素色花瓶里。
琉璃依言而行。
乌玛禄道:“我知你在宫中谨小慎微惯了。但你和莲心,对我可以有话直说。”
琉璃心中一酸,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呆呆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