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就要飞回公司, 正式进入回归期前最后的封闭集训。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要专注训练,大概率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小师傅,柏林打算今晚直接把吃的送过去。
他考虑过, 小师傅在山里没有夜生活,大概率早睡早起。
要是小师傅睡下了,就把东西放到门口, 等第二天他一早起来就会看到了。反正山上只住着小师傅一个人, 也不会有人偷走。
韩宇哲手里拎着八个最大号塑料袋子,柏林也两只手都占满了。
前两次瞬移的时候, 韩宇哲都会将柏林的眼睛蒙上, 这一次柏林想着韩宇哲抽不出手来, 很配合地直接将眼睛闭上了:“我准备好啦。”
韩宇哲静静看着柏林期待地闭上眼睛,无声偏头笑了。
如果柏林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就会发现韩宇哲根本没有老老实实拎袋子——那是在有人类在场的时候装样子罢了,恶魔这么懒,离开视线范围后,所有的塑料袋子漂浮在半空中,跟着他移动。
他信步往前一迈, 抬起手在柏林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周边的温度骤降。
越高的山夜里温度越低,没有了韩宇哲留下来的保暖法术,柏林原本应该冻得哆哆嗦嗦,现在却发现一点都不冷。
他反应了一会儿, 恍然看向韩宇哲:“补上啦?”
韩宇哲勾住漂浮在半空中的袋子, 微微点头。
柏林想了想:“万一梦里的人又把术法去掉了怎么办,他有点敏感的。”
中文里听不出他和祂的区别。
看完百度百科后, 先入为主自动代入’食梦貘’设定的韩宇哲不在意:“没事, 没了就再补, 不麻烦。”
柏林有点感动地傻笑了一下。
“不麻烦”——这句话从几步路都懒得走的韩宇哲嘴里说出来,可以说是最令人欣慰的话了。
他对此认真地表示:“阿哲你放心,等进入训练后,我会陪你每天加练舞蹈的,保证让你的风评逆转。”
韩宇哲唇角的笑容微微僵硬:“…………”
韩宇哲很清楚,他在skye团内是实力最差的一个。
公司给定的官方定位里,他是skye的“门面”——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是团内最好看的一个。
五个人的团内根本挑不出谁是门面。别的团挑不出门面是因为没有真帅哥,上妆后半斤八两。而skye却是因为每个成员分到别的团都可以是用颜“霸凌”队友的大门面,放在一个团内神仙打架,反而选不出来,因为审美并没有标准,各有各的偏好。
公司之所以最终将“门面”的定位给了韩宇哲,究其根本,圈内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调侃:唱跳双废的花瓶就是门面。
这句话本身并不客观,很多团内的门面的确符合字面意思(长得最好看),实力也并不弱。有实力的门面担当甚至会被公司“防爆”,减少镜头和歌词part,每次到单人t就切全团远景,生怕个人太出彩压过团体,个人人气太高掌控不住。
但这句调侃放在韩宇哲身上,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恶魔的种族特性决定了,韩宇哲实在是太懒了。他的业务能力刚好卡在观众能接受的及格线上,不好不坏,说划水呢也算不上,说拼命敬业呢扯不上关系。
韩宇哲舞台上不划水,训练时却总是搞省电模式,公司说过几次,韩宇哲每次都神游天外一般默默听着,该偷懒还是偷懒。
当时skye定人的时候,公司实在舍不得他的脸放到别的团,才咬咬牙让他作为skye的一员出道。当然,传说中恶魔的低语最会蛊惑人心,这其中韩宇哲是否有动过什么手脚,别人也不得而知。
柏林提到这一点很是替他头疼:“阿哲,你这次回归一定要支棱起来,争取能洗刷掉划水王者的称号。”
其实柏林说的委婉了,网友代指韩宇哲更常用的称号是划水青花瓷:意指划水组里颜值最高的。
韩宇哲:“……”
他很想说他并不在乎,而且他觉得粉丝和路人说得也没错,但他一想到要跟柏林解释,解释完柏林一定会劝他努力练习一起进步,韩宇哲就已经提前开始感到累了。
于是他点点头:“好。”
柏林欣慰地一笑,放下心来。
说话的功夫适应了光线,但夜里山上没有灯,视野没有上次来时清晰。
韩宇哲轻轻弹了个响指。
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自雪地中漂浮起来,缓缓地汇聚在柏林周围,指引着通往寺庙的路。
这一幕如梦似幻,光点映亮了被雪压弯的枯树枝桠,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扇动翅膀,来到了人间。
“好漂亮啊。”
柏林拎着袋子的手费劲地抬起一点来,试着碰了碰光点。
被指尖触碰的光点四散开来,化成了粉末状的雾气。
柏林一深一浅地往前走:“它长得好像萤火虫。我知道萤火虫离近了看其实就是丑丑的大虫子,但是远看真的很有童话感。”
袋子在韩宇哲周围漂浮着,很快柏林手里的袋子也脱离他漂浮到了半空中。他回答:“这就是萤火虫,只不过是脱离躯壳消逝后的灵魂。”
柏林惊讶地再次朝围绕着他的光点看去,这一次有意留意,才发现它们好像还是有生命的。
韩宇哲的话很平淡,在夜色里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生命的终点,起点,不过是一场永恒的循环。”
柏林专心踩着脚下的雪,以防摔跤,没有听得很清楚。韩宇哲选择的落点离寺庙很近,他已经能看清寺庙的轮廓:“……阿哲,你刚才说什么?”
韩宇哲适时地控制塑料袋子回到了柏林的手上:“没什么。”
他操控着自己周围的袋子先一步飘到了寺庙门口,悄无声息地落地,随后抄着口袋懒洋洋地靠在了树干上:“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柏林知道他跟小师傅没有什么交流的话题,点点头挥挥手:“嗯,我很快就回来。”
小师傅每天都扫门前雪,挡不住白日里大雪纷飞,半日就将地面掩盖了。
庙门不高不低,柏林走到近前,才从不够紧实的门缝里看到有光漏出来。
他正犹豫要不要敲门,低头在原地浅浅剁了两下脚抖掉鞋面上厚厚的雪,就听到门吱呀了一声,开了。
柏林惊讶于对方敏锐的听力,正想抬头打招呼,就看到小师傅手中警觉举起的木头棍子:“……”
拎着棍子的小师傅:“……”
被吓得一仰头毛线帽往后滑下去的柏林:“别打,自己人。”
陈清秋:“…………”
他冷静地将棍子随手搁置在了一边:“你怎么这个点来?”
小师傅顿了顿:“夜里上山很危险,以后不要这样。”
从他背后的院子透出来的灯光泛黄,小师傅跟上次见时利索干练一身僧衣很不一样,戴着黑框眼镜,披着一看就很暖和的日常睡衣。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柏林手里拎着的袋子、和地面上的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上。
柏林将袋子一股脑先放到地上:“你怎么听到我来的呀?我应该没弄出多响的动静。”
陈清秋抄着手拢在袖口里,很诚实:“我什么都没听到,但我装了可视门铃,看到有人了。”
柏林:“……”
他还是有点难以适应小师傅如此擅长利用科技工具,挠挠头:“寺庙里为什么还有棍子啊?”
陈清秋云淡风轻地回答:“山上有狼。”
柏林:“…………”
小师傅到底在山上过得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日子,总之好像跟他想象的每天打坐、念经的悠闲日子不太一样。
他甩甩脑袋不再想这些,重新攒起情绪:“!小师傅我是来给你送快递的,这些零食应该能够你吃上半年了。”
门口的袋子堆得满满当当,如同一座小山。陈清秋沉默地低头看了看,花花绿绿的包装上大多画着一些卡通人物,上面的字样也又醒目又圆滚滚。只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好几样柏林上次唠唠叨叨提到过的东西。
烤肉味的鸡肉块,绿皮的原味小小酥,还有辣条。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没提到的,各种各样的棒棒糖,水果布丁,颜色红火的像在过年。
陈清秋抿唇沉默了半晌,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憋出一句:“谢谢。太多了,我转账给你吧,八……”
他还没说完“八小林”的名字,就看到柏林想了想道:“八百不够的,我知道小师傅你做up有钱,但我以后还打算来吃素斋,就当是提前抵饭钱了。”
小师傅坚持付款:“那你说多少,我转给你。”
“好吧。”柏林拗不过他,老老实实掏手机,“我扫你。”
小师傅跟柏林加上微信后,两人看着跳出的添加好友成功提示,同时都陷入了沉思。
小师傅:这位八施主好像是我的粉丝,他是不是买零食就等着加我微信啊。不对,不能如此揣测施主的好意。罪过,罪过。
柏林:小师傅非要付款是不是其实是想交换微信呀?也不对,在小师傅看来我是up的粉丝,应该是我更想要联系方式才对。
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了一瞬。
小师傅:“多少钱?”
柏林:“你转一千块钱就好。”
其实一千是远远不够的,不过小师傅也没有按柏林说的转,而是比这个数多转了一倍。
转完之后,两个人又是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微信转账并不需要加好友啊,扫付款码就可以了。
只是加都已经加上了,再删也不合适。
柏林庆幸自己没用真名做微信名,很多业内都直接用真名,省了备注这一步,不容易找不着。
朋友圈柏林不常发,也看不出真实身份。
小师傅:“夜深了,你下山路会很难走。寺庙里有空厢房,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晚,白天再下山。”
柏林摆摆手:“不用啦,我跟上次的朋友一起来的。有他在没关系的!”
小师傅微怔,扶着眼镜往远处看了看,近视习惯性地半眯起眼睛,这才隐约看到不远处等着的人影。
看出小师傅皱眉认为太危险,柏林安慰了一下,“真的没事,他是专业的。”
陈清秋顺着正常思路猜测:“专业登山者,他是驴友?”
柏林:“……”
他斟酌着词汇:“呃,也可以这么说。我朋友户外生存能力极强。”
柏林心里苦恼,初次见面是意外,但为了不暴露超能力给小师傅添麻烦,一个谎要用无数个慌去圆。
柏林不喜欢骗人。
他转移话题:“没想到你这么晚还没睡,小师傅你在山里也熬夜呀。”
陈清秋见他坚持,没有再继续提建议,毕竟他们也算不上熟悉:“嗯,加班,毕竟佛祖不替我剪视频。”
柏林:“……”
时间不早了,也成功将东西送到了小师傅手上,柏林跟陈清秋道别:“小师傅,这些零食应该能够你吃很久了。我接下来会比较忙,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等忙完这一阵再来找你一起练八段锦,一起看日出。这些零食还算齐全,你有喜欢吃的口味记下来,不喜欢的也记下来,可以等下次告诉我。”
夜里的冷空气冻得人太阳穴都发凉,哪怕隔绝了温度,柏林也能看到陈清秋说话间吐出的白色哈气,赶紧挥挥手示意他进屋去:“那我走啦,下次再来找你一起吃饭。”
陈清秋披着衣服,口袋里的手握着手机,犹豫踌躇地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多说什么。
他点头:“下山小心。”
既然有缘,总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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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回到酒店已然过了凌晨一点半,洗漱过后就倒头就睡。
陷入沉睡后没多久,柏林的意识再次来到了昨晚停留的庭院里。
果然又做梦了。
睡下的时候是夜里,梦里的时间也是流动的,依然是白天。
自穹顶洒下的日光耀眼明亮,柏林四处望了望,在水池边的浮雕后,看到了一截白色的衣角。
他绕过去,发现塞西尔正躺在庭院的水池边,脸上盖着两片叶子,似乎是又在睡觉。
柏林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正在纠结中时,他抬起手摘掉了自己脸上的叶子,翻身坐起:“你来了。”
柏林笑起来,在他旁边坐下,拿手试着拨弄了一下水面:“嗯,我今天睡得晚了些。”
他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下阳光,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塞西尔注视着他,看着柏林放松地伸展四肢,感觉现在的他像是一只吃饱喝足后困倦惬意的小兽。
“你喜欢晒太阳吗?”
“嗯。”柏林点点头,“被子和衣服要常常晾在阳台上杀杀菌,人也一样,总有感觉到累的时候嘛,晒一晒太阳就像充电一样。”
塞西尔理解能力还不错。他有一些听不懂的地方,但多少能意会。
柏林半闭着眼睛,毫不顾忌形象地感受阳光。
神官总是正襟危坐,生硬地照着条条框框约束一言一行,柏林却很随意,这种随意是丝毫没有收敛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的一截手臂落进了水池里,放松地拨动着,却因为无法接触,没能将水池拍打出声响。
没能碰到真正的池水,他也浑然不在意,反而发出舒服地喟叹。
塞西尔联想到了在神殿里曾见过的,叼着鱼一溜烟穿过神殿的猫。
这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享受阳光的生物,对神殿缺乏敬畏,有时候塞西尔也分不清,它们是无知还是无畏。
他迟疑片刻,学着柏林的样子,将手伸进池水里。
清凉,又被阳光晒得温热,很奇特的矛盾感。
“我这两年出门担心晒黑影响上镜,每次在户外都会打遮阳伞,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全心全意地感受日光了。”
柏林是塞西尔见过最难预测下一步行动的人。他似乎是确认了下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下一秒放心地将脑袋试着扎了进去。
塞西尔:“……”
他默默地看着柏林先是试图在水底吹气看有没有泡泡,又感到新奇的在水下捏住鼻子又放开。
柏林无法将水捞起来,就干脆将脑袋凑了过去。
这样乐在其中地研究了好半天,柏林才恋恋不舍地从水下出来,很感兴趣地思考:“我接触不到这里的水,所以可以在水下呼吸,但不会出现气泡。”
“好神奇。”
塞西尔在现阶段,更擅长聆听。
而柏林很少有机会,能像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镜头前的柏林依然是自由的,只是这种自由有限度。
因为透过镜头看他的人,除了喜欢他的粉丝,还有很多抱有其他目光与目的的人。
队友们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不意味着柏林会将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顾忌的全部说出口。
梦里的世界跟现实世界没有交集,似乎是一条平行线。柏林触碰不到这里的一切事物,他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而塞西尔跟他交换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特殊的。
“这里是我的梦,所以可以尽情晒太阳,想晒多久就晒多久,也不用担心晒黑。我能感受到日光的温度,跟现实里没有什么差别。”
柏林说到这里高兴地晃了晃长腿,转过头狡黠地突击抽查:“塞西尔,过去一天啦,你猜到我抓周抓到什么了吗?”
塞西尔金色的眼睫微微扇动了两下,摇头:“猜不到。”
柏林闻言欢快地半眯着眼笑,像是刚吃完两条小鱼干后餍足的猫咪。
“塞西尔同学,你要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不能直接放弃回答。哪怕是遇到不会的问题,也应该踊跃猜测答案。”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还晃了晃脑袋,示意这样不行。
塞西尔是个很能听进去意见的人。
他想了想开口:“我想你没有抓准备好的任何东西。”
“嗯。”柏林看看他,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答对了一半。”
他轻松地晃着腿揭晓答案:“我握住了奶奶的大拇指。”
“那天也是奶奶的生日,我跟奶奶的生日是同一天。”
“奶奶是家里掌握经济大权的人,而且是家里最年长的长辈。”柏林笑得很开心,“从那天以后,我就成了奶奶最喜欢的小孙子,家里所有的人都要靠边站。”
塞西尔大概能明白他所说的意思,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柏林说好要跟塞西尔讲他的故事,就继续接着讲了。
他会在这里待上一整晚再离开,等讲完故事,再跟塞西尔转述《十万个为什么》。
“爸妈要上班,工作挺忙的。从幼儿园到小学,奶奶会每天下午提前到学校门口等我,再一起溜达回家。偶尔顺便去菜市场,可以现场选想吃的东西。”
“一般来说,只要是有营养的东西,奶奶都会欣然同意。”
柏林掰着手指头数,吸吸鼻子,口水都要留下来,“你吃不到真的太可惜啦。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拿手好菜有糖醋鱼,红烧肉,干炸虾仁,炸酱面,水煮肉片……哎,我小时候没吃成个小胖子,纯粹是基因太优秀。”
塞西尔不知道基因是什么,但他感觉得到柏林在偷偷夸自己。
“我从小就闲不住,喜欢在户外晒太阳,不太喜欢在家里闷着。”
“整个周末我都在奶奶家住,这样我爸妈可以过二人世界哈哈。”
“奶奶家旁边有个小公园,有修缮台阶,能爬一座海拔五十多米的小山。她常说带我出去溜达散步就像溜小狗一样,每次见到小公园里另一个爷爷带着晒太阳的泰迪,都会打招呼说’你也带孙子来啦,好巧’。”
柏林乐得前仰后合:“那爷爷一直以为奶奶在骂他,每次都憋着一肚子委屈,后来才搞明白,奶奶其实不是在开他的玩笑,纯粹是在揶揄自己的小孙子。”
迎上塞西尔的视线,柏林解释:“泰迪是一种小狗。”
他担心这个世界的狗不叫狗,特意学着“汪”了一声:“就是这种小动物。”
塞西尔眼神左右飘了一下:“嗯,我知道的。”
柏林:“…………”
也罢,丢人的次数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尴尬发烫的耳朵,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根:“咳咳,总之我经常跟奶奶一起去小公园爬山。”
“小狗需要靠遛弯来消耗精力才不会到处拆家,我小的时候也差不多。”
“都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撞上的次数多了,后来就经常和牵泰迪的爷爷一起爬山。”
“爷爷腿脚不太好,小泰迪长得憨态可掬的,但也能看出年纪大了,后腿也有一点跛。”
“小狗是有灵性的动物,比上幼儿园的我要善解人意、聪明的多。”
“小小的一段山路,年轻人走大概来回也就只需要半个小时,爷爷和奶奶需要慢慢地走,要花上两个小时。”
“小泰迪迈着不太灵活的小短腿走在前面,很乖很乖,时不时地就会停下来回过头,看看爷爷跟上没。”
“爷爷停下来捶着腿休息的时候,小泰迪就会耐心地蹲下来等,无论多久也不催促他。”
“我没心没肺地跑来跑去,来回折返跑,小狗也只是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歪着脑袋看看我,也不会像其他小狗一样,看到跑起来的人就本能地跟在后面追。”
“后来我想,可能是小狗老了,也或许是它一直都记得,牵着自己的绳还握在爷爷的手里,而爷爷很累了,需要休息。”
塞西尔安静地听,他看到柏林脸上挂着的笑容,很温暖,那种怀念过去的眼神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们会在半山腰修建的凉亭坐下来休息,小泰迪就蹲在爷爷的脚边,陪他一起看红彤彤的日落。有时候谁都不说一句话,就看着日落,吹一会儿风。”
“爷爷不如奶奶细心,奶奶后来每次都会记得给小泰迪带着一个小塑料盘子,把自己带着喝的水分给它。偶尔还会把给我带的火腿肠分给小狗。”
柏林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出神。
于是塞西尔问:“然后呢?”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了很久,到我上小学那一年,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我跟奶奶好久都没有等到爷爷带着小泰迪再出现。”
“我问奶奶,爷爷和小泰迪怎么今天还是没有来啊?”
柏林抱着膝盖,轻轻晃了晃。
“奶奶过了好半天才朝我摇摇头,说爷爷搬走啦,以后都不会来了。”
“我听了特别不高兴,生气’那爷爷怎么也不来跟我们告别呢。’奶奶看着我笑,说对,就是,所以我们以后也不来爬山了。”
“从那以后,晚上的保留项目,就从爬山,换成了追电视剧。”
柏林知道塞西尔听不太懂,跟塞西尔简单解释了一下电视剧是什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有记录影像和声音的工具吗?电视剧就是人们扮演不同的角色,演绎一个或曾经存在、或从来也不存在纯粹杜撰的故事,再用那种工具记录下来,给更多的人看。”
塞西尔听懂了。
确认塞西尔能理解,柏林继续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奶奶喜欢看古装剧,那时候电视上各个台都放一部特别火的电视剧,叫《康熙王朝》——”柏林皱着鼻子在想怎么跟塞西尔解释这部剧,发现很麻烦之后,就摇摇头理直气壮地略过了,“总之就是一部很多年前的剧。”
塞西尔听到“王朝”这个词,多少能有点猜测,也不介意柏林不详细说,因为他知道那不是重点。
“每天晚上准时八点半播出,在那之前,奶奶会让我提前冲澡,这样看完不耽误睡觉。”
“早吃饭,洗完澡后就能踏踏实实安心擦着头发看。电风扇呜呜地吹,奶奶不爱开空调,还嫌热的话就手里拿着个蒲扇扇风。”
柏林给塞西尔演示了一下蒲扇是什么:“奶奶扇的时候总是很有劲,会带起很大的风,比电风扇还凉快,我在旁边蹭蹭风可舒服啦。”
“可惜,每次奶奶看到重要情节入迷的时候,就会逐渐忘记手上的动作,而且这种时候是听不进我说的半个字的,热得我满头大汗。”
柏林似乎心有余悸,抹了抹头上晒太阳热出来的汗——他这才意识到,韩宇哲留下的法术按理说应该是冷热调节恒温的,他在梦里会觉得热,到底是在梦里法术会失效,还是塞西尔又趁自己不注意把印记消掉啦?
他转过头瞅着塞西尔,十足认真地道:“你没有再次把我身上的恶魔印记消掉吧?”
塞西尔一顿,微微摇头:“还没来得及。”
柏林听完这个回答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所以你是还想抹掉,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对吧?”
塞西尔丝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对。”
柏林:“…………”
好吧,是他教塞西尔要有话直说的,这并没有错。
但是柏林还是努力强调了一遍:“这个印记是我的朋友留下的,他没有恶意,不要再随便抹掉了。”
塞西尔看了他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道:“但是神殿的人说不准哪天会来,万一撞到你在这里,恶魔的印记会让他们对你抱有更多的恶意。”
柏林不太在乎地耸耸肩:“他们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反正他们也碰不到我,对吧?”
塞西尔一怔,露出今天的第一个浅笑:“嗯,你说得对。”
柏林抱着膝盖,仰起脸感受着阳光。
“那部电视剧的片尾曲气势恢宏,很是洗脑。奶奶不跳过,每次都听完,我听了至少几十遍,想忘记都忘不了。”
“片尾曲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会在拆分成一集的剧集最后播放。歌曲的名字是《向天再借五百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前奏的旋律,每一句都能跟着唱。”
柏林的语速慢了下来,他嘴角挂着笑容:“音乐就是这样很神奇的存在。当你重新听到很多年前听到的歌曲时,就能瞬间被带回那个时刻。”
“就好像现在,我脑海里回响着这首歌,从老旧的方块电视机里传出来,音量被奶奶放到最大,我甚至好像能听到夏天窗外哗啦哗啦叫的知了,还有夜里带着热意的穿堂风。”
柏林甚至还记得,那时候他看到皇帝发脾气,转过头偷偷观察一脸专注沉浸其中的奶奶,房间里没有开灯,屏幕的光映在奶奶的眼底,不同色彩的光在奶奶的脸上闪烁,嘴角紧张压下去的弧线还历历在目。
塞西尔只听过神殿里偶尔会响起的圣歌,他听到这个歌名,代入进神殿压抑肃穆的曲调,总觉得柏林脑海中响起的歌,一定不是这样的。
因为他看得到柏林现在的神情。
柏林回神朝塞西尔傻笑,阳光下色泽清透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漫天的星星:“对了,还没告诉你吧,我的职业就是唱歌跳舞,梦想是在十万人的场馆开演唱会——”
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离梦想不断靠近了。
诺亚方舟。
柏林说到这个词汇时,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光,连带着塞西尔都好像被他感染到了,开始想象某种他从未预设过的景象。
梦想就是终其一生,也要实现的事。每个人都要在世界终结之前,踏上属于自己的诺亚方舟。
柏林说,“这本来不是我的梦想。”?
他晃着双腿,撑着胳膊望向穹顶:“但人的有趣与未知之处就在于,人是会变的。”
“人生是曲折的,永远不会是一条永恒不变的直线。”柏林的手在半空中划过,“有巅峰,有低谷,有峰回路转,有柳暗花明。”
“我们永远都猜不到脚下的路会通往哪个终点。”
“一生中会有无数个交叉路口,往左是清幽竹林,踏错一步是沼泽陷阱。往右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峰,翻过去能看到万里长城。”
“所有的故事都是由选择构成的。”柏林的手在清澈的池水中摇摇摆摆,“你说黑暗的背面不是光明,光明中是掩藏着黑暗的,两者不可分割,永远共存。”
“我想,得到和失去,也是一样的。”
“不是拥有了什么就永远拥有,当你做出某个选择的时候,你以为你拥有了一个全新的未来,在这条路上你会得到很多。但当你走到半山腰,才会发现当你走到这里的时候,原来也会因为当时的选择失去什么。”
柏林略过了好感度的出现,一语带过了选择出道的契机和转折点。
他只是说,长大后他有了梦想,出道做了艺人,一路都走得很顺利。
“奶奶很为我骄傲,哎,小老太太可高兴啦,她在小盒子里看了那么多年的电视剧和新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小孙子也能进到同一个小盒子里,成为挨家挨户都能看到的大明星。”
“她原本不是特别爱动弹的人,被我带的整天想往外边跑,今天去公园转转,明天去广场走走。我出道以后工作很忙,不能常常回家了,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跟我笑,说小老太太会随身携带我的专辑小卡,走到哪里都给人安利,说我孙子叫柏林,可有名了,唱歌特别好听。”
柏林低头拨动着水池,他的手穿过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什么都没有碰到。
“我那阵子真的好忙好忙。”
“但是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忙起来,我想等忙过这段最重要的时期,就可以回家,再陪她一起看电视剧,换台到我上的电视台,跟她一起看我在舞台上唱歌。”
塞西尔以为柏林一直都很快乐。
至少从他见到柏林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很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动摇。
可是现在他沉默下来,只是看着风吹起一道道细小的波纹。
好像装得下无尽的心事,承载的起快乐,也能独自消化不那么快乐的地方。
“可惜没有机会啦。”
“在属于我的第一场演唱会结束后,我高兴地给我妈打电话分享刚刚酣畅淋漓的一切,电话那头告诉我,小老太太以后都不能陪我爬山了。”
“就像当年牵着小泰迪,一起走走停停的爷爷。”
“她知道我为这场演唱会付出了多少,不愿意影响我,不让我妈跟我说。”
“我在台上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柏林傻笑着挠头:“我当时想,会不会就是因为我选择做了现在的工作,才会导致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后来我想,不是的。”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他或许能见到去往那个世界的灵魂。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不要问他,能不能让我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问问她,你怎么能跟小老头一样不守信用呢?说好明天一起爬山,说不来就不来了。”
“可是过去好长时间了,我也没有问出口,因为我想明白了,光明与黑暗,得到与失去,生与死,本质上不是相对立的。”
“萤火虫脱离躯壳后,灵魂依然能够帮忙照亮前路。”
“她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我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去,等我自然地走到生命的尽头,灿烂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重逢,跟她一起再看一遍康熙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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