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祥来了,他给叶家带来了十斤大米,他告诉英子说,“这是那个日本女人给的,因为俺给她做了一件中国旗袍没收她的钱,她给了一袋大米,给你们拿来十斤!”
英子很感激,她连连给董卓祥鞠躬感谢。
同时,英子猜测董卓祥嘴里的那个日本女人一定就是棉纱厂厂长的女儿,是那个女人把董卓祥从日本宪兵队捞出来的,那个女人不简单,她很维护她日本人的利益,如果董卓祥是抗日地下党她也不会放过。
那个女人心里清楚董卓祥只是一个有点手艺又老实的中国男人,李斯文的死只是一个巧合,李斯文死在神枪手的手里,而董卓祥甚至连一只鸡也不敢杀,否则他也不会窝窝囊囊被杜堾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欺负大半辈子。
“董师傅,这么金贵的东西,俺不知怎么感谢您!以后俺给您编扣子不要钱,也不要十斤玉米面!”英子来到青岛快三年了,上次在周家吃过一次白米粥,今儿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白花花的大米。
“董师傅,俺新菊妹妹好吗?”新丽迫不及待地问。
“俺快两个月没看到英子了,俺今儿来,正好英子在家里,真好!”董卓祥没有去回答新丽的问话,他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忧郁,似乎他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只是面对着眼前两个孩子他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英子和新丽互相看看对方。少顷,英子走近桌前她抓起了暖瓶,她倒了一碗水双手递给董卓祥,“董师傅,您喝水!”
“新菊惹您生气了?董师傅!”新丽好奇地盯着董卓祥的眼睛追问。
董卓祥摇摇头,他故意躲闪着英子和新丽好奇的目光,他嘴里一边不断地重复着几个字,“真好,叶家清净,还干净,更有生机!”他一边说着,他一边环视着叶家,叶家真的很清洁,没有过多的家具,更没有像样的茶具,桌上放着一个圆圆的茶盘,茶盘上一把白色瓷茶壶,几个比吃饭碗小几号的茶碗干干净净倒扣在茶盘上,茶盘旁边还有一把竹皮的暖瓶;叶家房子是德式建筑,方方正正的小院落,虽然不大,却不拥挤,更不狭窄,院里还有一条狗。
宋先生曾告诉董卓祥说这个院子是他为孩子们租来的,因为叶家孩子多,房子太小无法正常生活。
看着董卓祥答非所问的表情,英子心里多了好多疑问,难道新菊出事了?“董师傅,我们新菊妹妹怎么啦?”英子问。
“好,好,……她挺好的!”董卓祥吞吞吐吐。
英子抬起头又看看新丽,新丽正看着她,她们知道新菊的脾气秉性。如果新菊改改倔强又好胜的性格,她住在董家多幸福啊,董家虽然不能天天吃大鱼大肉,每天至少还能吃饱饭,有时候还有雪白的大米吃,想想都馋人。
“董师傅,俺新菊妹妹太小,她有不对的地方您就说说她!”英子学着舅母刘缵花的口气对董卓祥说,“俺妹妹心气高,新丽总惯着她,白天俺也不在家……董师傅,您多担待,再过两年她就懂事了……”
“你舅母也是这么说的,英子呀,你们都是受苦受累的孩子,懂事!你舅母她什么时候回来呀?俺有话要与她说说!”董卓祥不知道刘缵花牺牲的事,他的话又勾引起了英子的心酸。
英子急忙背过脸去,抬起衣袖偷偷擦擦脸上的泪,然后又回转身看着一脸忧虑的董卓祥,说,“董师傅等俺舅母回来,俺,俺告诉她,董师傅来过叶家,还给俺们送来这么多白花花的大米!”
“近段时间也不见宋先生,俺也想找他唠叨唠叨,毕竟你们还是孩子……”董卓祥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是呀,宋先生怎么好久不见呀?英子皱皱眉头,“也许宋先生很忙吧?!”
“也是,也是,英子呀,休息天去我铺子坐坐,俺还有点活让你做!”董卓祥一边说,他一边站起身准备离开叶家。
英子点点头,“好!”
看着董卓祥走出了院门口,新丽跑到英子面前,“英子姐,新菊一定不听话,董师傅很头疼!”
英子不知怎么回答新丽的话,她心里想,也许新菊再长一岁就好了,“明年就好了!”英子默默念叨,“她是被叶小姐和叶祖母惯坏了,还有你,你也处处迁就她,所以,在她心里,别人必须要让负她,就着她的性子来!只因为她没有父母,俺,俺也觉得她可怜,所以,她,你们都很可怜……”英子回头拉住新丽的手,“以后俺也迁就你和新新,你们都是俺英子的亲人!”
新丽幸福地依偎着英子的胳膊,“谢谢英子姐!”
目送着董卓祥远去的蹉跎的背影英子又想起了宋先生,宋先生怎么好久没来叶家了?出了什么事?也许肖医生应该知道宋先生去哪儿了吧?
下午,肖医生来了,英子看着肖医生沉默又严肃的脸,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试探着问,“肖医生,那个,那个宋先生去哪儿了?”
肖医生犹豫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英子带着问号的眼神,他从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点微笑,“他出城了,也许,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
英子多聪明伶俐呀,她从肖医生脸上的表情看出了宋医生不是单单出城那么简单。
肖医生给英子留下几盒药就匆匆走了,英子看着肖医生着急慌忙的背影,她心里又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宋先生一定出事了!
李斯文活着时已经把宋先生禀报给了日本人,日本人多次跟踪失败。这一次宋先生从崂山回来正好落进了鬼子包围圈,宋先生被俘。宋先生被日本鬼子关进了馆陶路的日本宪兵队。
馆陶路2号原来是麦加利银行,1943年日本鬼子把麦加利银行据为己有,当做了他们的宪兵队,他们经常把一些爱国学生和抗日分子抓进宪兵队,日本宪兵队里面有各种残酷刑具,青岛人都知道那儿就是最大的人间地狱,宋先生在里面受尽了鬼子的折磨,生死难料。
近段日子,英子没有心情与灵子说笑,她常常一个人垂着头走路,垂着头工作。
在黑洞洞的车间里她感觉有一股压力,让她喘不动气,虽然还是那种刺鼻的烟草味,还有人身体散发出好久不洗澡的臭味,在以前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但,就近段时间她开始厌恶这种味道,她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不想再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卷烟厂做工了,可是,又能去那儿挣钱?哪儿没有日本鬼子?青岛的啤酒厂、棉纱厂、罐头厂、钢铁厂都已经被日本鬼子霸占……这时,耳边传来刑讯室的鬼哭狼嚎声,一定是打瞌睡的工人又被鬼子摁进了大水缸。
英子把小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她心里有一种冲动,她想冲进鬼子的刑讯室救出那一些工友。
“快干活,不要偷懒!”英子身后传来了监工的吼叫,还有他手里长长的皮鞭在头顶扫过,英子突然什么也不害怕了,她转过身,她用仇恨的目光瞪着那个监工。
监工一愣,他向英子挥挥他手里的皮鞭,“想干啥?小小年纪,越来越不听话啦,欠打是吗?”监工声音不大,他的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光。
“你是中国人吗?”英子突然问,“你为什么助纣为孽?”
监工听英子这么说,他吓得脸上的肉直哆嗦,“你,你不要命啦?”监工狠狠瞪着英子愤怒的小眼睛,他突然紧张地扭脸向门口张望了几眼,他又转身走近英子,“你在做梦吗?还是说糊话?”
“俺是说每个工人都想说的话,打瞌睡的工友都很累,你可以不比喊来日本人!可你为什么喊来日本人?为什么?你听听那边传来的声音,你喜欢听吗?你听了不难受吗?”英子说的是实话,她有时候也困,困得她抬不起头,她就偷偷地、狠狠地掐一下自己的腿,有了疼感就暂时不困了,再困再掐,两条腿已经被她自己掐得紫紫的。
“小兔崽子,你以为俺愿意这样做吗?快干活去!”监工咬着牙,他着急呀,他害怕呀,英子不仅是在挑衅他还是在挑衅日本人,今儿这个小丫头不想要命了?
正在这时车间门口传来了大皮鞋声,监工把身子弓着又靠近英子一步,咬牙切齿,“闭嘴!”
英子也听到了鬼子的大皮鞋声,她闭上了嘴巴。
“发生了什么事?”两个日本鬼子站在了车间门口,他们的脖子像乌龟似的往前伸着,四只眼珠子贼溜溜射进了乌烟瘴气的车间,他们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横扫着车间里的每个工人的脸,最后,他们把恶狠狠的眼珠子停在了监工的脸上。
监工急忙哈着腰快步走到门口,“太君,没事,一个丫头想去厕所,俺让她憋回去!嘿嘿”
“不要耍滑头,我们的眼睛不是瞎子,你刚刚跟那个丫头说什么话?”日本兵声音严厉,目光冷漠。
“她说要去厕所!”监工不知道是着急的,还是害怕的,他满脸冒汗,他一边抬起衣袖擦擦额头,他一边向两个鬼子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一副奴才样。
英子知道监工还没有坏的冒油,否则她会被当场抓走,被带进鬼子刑讯室。”是吗?相信你也不敢骗我们,你还没有那个胆量!”日本兵冷笑着。
“就是,就是,俺还没有胆量骗太君,俺想要命!”监工继续垂着他的头。
英子用余光看看车间门口,两个日本兵已经把头缩了回去,他们的头和脸被门梁遮住了,只露出他们一身黄皮,还有他们腰里挂着的长刀。
英子一旁的灵子深深低着头,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下班路上灵子责怪英子今天怎么那么冲动?英子想说她的舅母被鬼子杀害了,她摇摇头没有说,而是伤心地抽啼起来。
“这几天没看到你的侄儿晨阳,还有新菊妹妹去哪儿了?”
“灵子!”灵子的话让英子再也克制不住她心里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灵子,我已经养不活他们啦,他们被别人收养了,俺对不起妹妹和侄儿!”
“奥,我家里也是,这几天我母亲到料理店帮工,她说那儿管吃,这样能省下粮食给我……”灵子声音凄凉,“对不起,英子,都是我们国家的错误!”
英子一边继续摸着眼泪,一边点点头。
“这是俺母亲说的,是我们侵占了你们的青岛。”灵子口气难过又内疚,“对不起!英子!”
“不只是青岛,还有河北,还有河南,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甚至我老家烟台也被你们日本人占领,还屠杀了我………我们好多好多老百姓!”英子想起了被鬼子杀害的亲人,她又想起了舅母刘缵花和舅舅,她又想起了孔阅先……英子抬起头,她的目光穿过了黑夜,突然,不远处的公园里随风飘来一阵阵熟悉的二胡声,好久没有听到二胡低沉嘶哑的声音了,那么亲切、悠扬的二胡声和着明月、伴着微风在死寂的夜空中好似画出了一条美丽的彩虹。
英子心里一颤,孔伯伯?!
“灵子,你先回家吧,俺去一趟啤酒厂那边,去捡煤渣!”英子的脚步慢了下来。
灵子回头看看英子,她犹豫了一下,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英子下了夜班去捡煤渣,她暗暗自责,她做不到英子的吃苦耐劳,她更帮不了她的母亲。
目送着灵子走远了,英子迈开大步向公园方向跑去。
越走越近,穿过前面的一溜梧桐树,再爬过陡峭的台阶就到了公园,英子的脚步停在了公园假山后面的松树旁边,她把目光送过浓密的树枝,借着公园里高高的灯光她看过去,她愣了一下,那个坐在长廊的人不是孔阅先,而是一个和孔阅先穿戴打扮相似的人。
只见公园长廊下的身影:一身长袍破旧不堪,一头短发遮住了他的脸色,他手里抓着一把二胡,他的动作敏熟,他的神情完全陶醉入他自己的音乐之中。英子想走过去看看是谁坐在孔伯伯曾经坐过的地方?她又犹豫了。二胡声如泣如诉,又似乎流露着拉二胡的内心的悲哀与对亲人的思念;或苦苦挣扎在一团火焰之中的残喘的生命,随着一束光,腾飞而起,变成了展翅飞翔的火凤凰钻破了黑压压的缀幕。
正在这时,对过小路上走来一个身影,非常熟悉的身形,他的脚步直奔正在拉二胡的人。
“朱家老大?!”英子在心里悄悄喊着。
拉二胡的人抬起头,他的目光在夜幕下闪闪发光。
“家云?!”有一个多个月没见到家云了,家云与朱家老大有事?他们有什么事吗?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朱家老大声音有点尖。
“就这几天!”家云声音低沉。
“俺随时待命!”朱家老大向家云一抱拳。
“谁?!”家云突然一抬手,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暗器。
“慢,是不是英子那个小不点?”朱家老大拉住家云的胳膊。
英子沉默,她不敢喘气,她静静躲在松树的后面。
正在这时,从另一边冲出两个黑衣人,他们行动灵敏。
家云抬起头,低声问,“是家兴吗?”
“是,三哥!”家兴的声音飘过来。
“你就是新修?”家云看着家兴身旁的另一个人问。
新修点点头。
“似乎还有一个人,她躲在哪儿呢?”家云故意抬起手捋捋他的假胡须,“英子,出来吧!”
“英子?!”家兴和新修几乎异口同声喊出英子两个字。
英子无法再躲藏,她低着头慢慢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刚刚朱老大已经看到你往这边来,你还以为我们没看见吗?”家云抿了抿嘴巴,瞄了一眼英子,“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家睡觉,英子,难道是?”家云皱皱眉头,“你听到了二胡声,这把二胡,这把二胡是孔阅先拜托刘缵花转交给你的,今儿就给你吧!”家云嗓音哽咽,他眼睛里闪着泪花。
英子没有伸手去抓那把二胡,她的心里和脸上都是泪。
“给俺吧!”朱家老大从家云手里抓起二胡,“俺先保存几天,过了这几天俺再把它还给英子!”
“英子,你回家吧!”新修走近英子,他抬起手把英子脸上的泪水抹去,“我们会给舅母报仇的,你放心吧!”
“新修哥,俺,俺也想替他们报仇!”英子的眼泪哗哗流。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也够好了!”家云长长叹了口气,“战争应该让孩子走开,可是……”
“俺不是孩子,俺和家兴哥同岁,他能做的俺是做不好,但也不会做孬!你们有事不应该瞒俺!”英子理直气壮。
“我们是去救宋先生,你一个小丫头不要添乱了……”朱家老大嘟囔着。
“朱老大!”家云已经无法制止朱老大脱口而出的话。
“宋先生怎么啦?”英子的心又被什么东西抓了起来,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疑问与急切的光,她渴望在场的哪个人能对她说实话。
家云看着新修和家兴,“你们先走吧,先去找凤姑娘,如果有事俺再联系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到处乱跑……别误事!”
家兴和新修又看看英子,然后他们转身离开了公园,他们的身影像两只黑兔子,“嗖嗖嗖”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家云看着朱老大,“你把英子送回叶家,俺还有事,先走了!”
顾小敏爱上了家云,在她第一次见到家云来找孔阅先时,不经意地一瞭眼,她就开始心慌意乱,那年她刚刚十六岁,今年她十八岁了,她知道了暗恋的痛苦,她每天都想看到家云,与他搭上几句话她都心花怒放,兴奋好几天,甚至不能入睡,常常在睡梦里哭醒,因为她偶尔跟踪了家云,她看到家云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她心里暗暗酸溜溜的,她知道她没有多少长相,虽然有一个苗条的身段,没有精美绝伦的五官,更没有像鸡蛋青一般的肌肤,她长长暗暗发呆,她的痴情没有瞒过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的她的姐姐顾大敏。
近段时间,顾小敏也发现了她姐姐的情绪变化。
自从那天晚上姐姐见到那个家云的哥哥,那个男人声称是家云的哥哥,声称在啤酒厂工作,姐姐就变了,她常常一个人发呆,自言自语,就像是她的魂魄被那个男人勾走了。
那天晚上,姐姐还带着她去扒孔阅先曾住过的屋子窗户,姐姐说那个男人也在屋里,家云喝醉了,那个男人不放心他,而留在了那间屋子里没走。
顾小敏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扒人家窗户,她是为了她心里天天念想的家云,仔细算算家云从正月初五那天离开到今天已经一百多天了,她每天计算着时间,精确到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第二天早上家云又“失踪”了,顾小敏的心又一次被掏空了,食之无味,眠不能安。第三天晚上她从帮佣的主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想去莲花山看看那儿的樱桃熟了没有。
顾小敏帮佣的这家有一个老先生,老先生有一个年轻的太太,太太给他生了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相差岁数太近,只差一两岁,最后这个男孩刚刚三岁,主家的女人被四个孩子累得生了病,老先生情不得已才找了帮佣。看着主家生活也不容易,顾小敏也很同情,但,老先生是码稿子的,有了额外收入他也不亏待顾小敏,顾小敏念恩,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这几天,主家孩子天天嚷嚷着吃樱桃,老先生手头拮据,顾小敏想起了莲花山上有几棵樱桃树,她知道白天她也不敢上莲花山,那附近有鬼子巡逻,晚上虽然不对眼,只要小心点就没问题。她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莲花巷。
还没有走进莲花巷她听到了枪声,她开始紧张,她开始害怕,她想逃跑,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小身影由远至近,那个瘦弱与慌张的样子看着可怜,那个小身影身后还有一队人,听声音像是鬼子。
顾小敏没有面对面见过鬼子,只要鬼子不妨碍她的生活,只要她能与心爱的人结婚,她也不会想起恨鬼子。偶尔那一次她偷听了家云与孔阅先的聊天,她知道家云在做什么,她谁也没说,她怕,她怕她说出口给家云带来不幸,她默默地关心着家云,看着家云来无影去无踪让她开始恨鬼子,是鬼子让她心爱、暗恋的人儿东躲西藏、东跑西跑,让她与他不能长相厮守。
主家老先生也说过,如果没有鬼子青岛市民的日子不会这么苦,她记住了,她明白了,日本人就是侵略者,他们霸占了青岛,就像霸占了别人的家,在人家里吃着、喝着,还要糟蹋着人家的姑娘,还要抢人家的饭碗。
此时此刻眼前的情况让顾小敏变成了英雄,她必须救下这个小孩,她必须帮助眼前已经跑不动的孩子……
家云回到石桥胡同时,顾小敏正在一楼院里洗衣服。她一抬头,一个俊朗的身影迈了进来,刹那间她脸红心跳,她慌里慌张站了起来,低低地喊了一声,“家云哥!”
“唉,二妹,忙呢?”家云嘴里一边应着,他一边垂着头迈上了二楼。
“吆,大兄弟,今儿怎么不高兴啊!俺妹妹给你打招呼,你还爱理不理,什么意思?”顾大敏一只手里抓着一把葵花籽,她另一只手不停地往嘴里塞着,时不时吐着皮子,她一边用一双大眼睛瞄着家云,一边走近家云,“你知道吗,你出去这一个月,俺妹妹可是天天挂挂着你呀!”
“嗯”家云嗓子眼里发不出多余的声音,宋先生的事情让他焦头烂额。
“俺今儿想向您打听打听,您那个哥哥哪去啦?他在哪儿住?”
“俺的哥哥?”家云皱皱眉头,他抬头瞄了一眼顾大敏,“大姐,您嘴里说什么啊,俺听不明白!”
顾大敏又向前一步,“那天晚上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
家云明白了,顾大敏嘴里说的是朱家老大,莫非是她喜欢上了朱家老大?朱家老大不可能喜欢她呀。虽然眼前的女孩不是坏人,更不会仗势欺人,即使这样,他也明白朱家老大也不会喜欢上她。
“他呀,他准备结婚了!”
“啥?!”家云嘴里的这句话让顾大敏张大了嘴巴,她手里的葵花籽也散落一地。家云的这句话如晴天霹雷,把她的好心情、痴情,劈得五马分尸,她竟然张大嘴巴“呜呜呜呜呜”哭起来,她一扭身子蹿下了楼。
顾大敏一边哭着,一边跑回了家。
顾小敏急急忙忙抬起头,家云的身形已经迈进了他住的屋子。
顾小敏扔下手里的衣服跑回了自己家,她母亲慌里慌张从锅台上抬起身子,“快劝劝你姐姐,好端端怎么就哭了?问问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欺负她?”
“没人敢欺负她!”顾小敏一边说一边冲进了卧室,她看到她姐姐身子趴在被窝上,伤心欲绝。
“姐,咋了?”
“那个,那个他哥哥准备结婚了!”顾大敏痛苦失声。
顾小敏摇摇头,她也清楚她姐姐的长相,以前姐姐还能收住她的那份心,有自知之明,可,自从见到那个男人姐姐以为自己的缘分到了,唉,自作多情,没想到我们姐妹都生活在自己编织的一个梦里,越编越厚实,慢慢把自己套了进去,无法挣脱。即使这样,顾小敏也不想放弃她的这个梦。
“姐姐,俺去给您问问家云哥,他刚刚是不是拿话糊弄你呀!”顾小敏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屋子,她直奔二楼家云住的那间屋子。
“去哪?小敏,衣服晾上再走!”母亲在身后喊她,她没有听到,她的脚步慌乱又忐忑,激动又羞涩。
“家云哥!俺可以进去吗?”顾小敏抬起手轻轻敲敲眼前的门。
“二妹吗?有事吗?俺门开着呢!你进来吧!”在家云心里顾小敏就是妹妹。
顾小敏迟迟翼翼迈进了家云的屋子,她眼前一亮。
这间屋子比孔阅先在这儿住时干净多了。一张大床挨着窗户南北放着,上面铺的盖的虽然有补丁也叠得整整齐齐;大床北面用一块厚厚的、补丁摞补丁的布帘隔出一个厨房;靠北墙根一个煤炉子,煤炉子没火;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家具,一把破椅子靠墙放着,还有一个四方的茶几,茶几上有几个扣着的茶碗;再往里有两个很大的樟木箱,上面也有一床被褥,似乎有人曾在这儿落脚。
“家云哥!”顾小敏紧紧张张又喊了一声。
“二妹,有话你就说!”家云抬了一下眼角,声音亲切,“坐吧!”
“俺不坐了,俺,一个月前,晚上,俺看到一个小女孩……”顾小敏不知为什么要说这一些话,她有点口吃。
“小女孩?!”家云站直了身体,他看着眼前顾小敏害羞的样子,“二妹,你想说什么,你尽管说就是,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她被日本人追赶进了莲花巷,俺帮助了她,后来她走了,俺不放心,俺就远远地跟着她,俺看到她走进了柳巷子北面的一个小楼里,俺知道她安全了……”
“英子?!”家云在心里默默喊着英子的名字,怎么没听英子说起过呀,那天?哪天?一个多月前刘缵花还活着,英子为什么被鬼子追?难道她去发传单被鬼子发现了?她没有直接回柳巷子而窜进了莲花巷……
“二妹,你是一个好姑娘!那天你无论看到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要说出去,好吗?”家云比较冷静,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以后你也要注意安全!”
“嗯、俺没说,俺会注意的……”听了家云的嘱咐,顾小敏心里乐了,家云还是挺关心她的。”
“二妹,给大姐说一声,房租,下个月俺给她补上!”
“不用了,俺替您交了,您不要跟外人说呀!”
“你?!”家云大吃一惊,他心里真的很感激好心的顾小敏。
“那天,俺帮佣的主家老先生给了俺一点小费,俺就交给了俺姐,俺说这是您那天离开时留下的……家云哥,无论您走到哪儿,无论您什么时候回来,这间房子俺一定给您留着,这儿永远是您回青岛的落脚地!”
顾小敏的这一些话感动了家云,家云沉默不语。
“俺走了,您有事就喊一声,也可以把钥匙放到窗台外面,俺会给您洗洗床单被罩,打扫打扫卫生……”顾小敏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开了。
家云默默站在原地,这是叶静牺牲后第二个如此关心他的女孩,他激动、他感动。
五月的天气有了许多的热,街上多了穿裙子的女孩,也有了更多穿旗袍长衫的年轻人,那都是有钱人;穷人还是补丁摞补丁的小衫,加一条免裆裤,再加一双露着前脚指的鞋子。英子的衣服虽然缝补得很精细,短小的裤子变成了七寸裤,磨损的裤脚一圈喇叭花,绣的精美。英子有三个春秋没有添加新衣服了,冬天的棉袄是舅母年后从老家带来的,她一直放着,每当她想家,想娘,想舅母,她就把棉袄拿出来看看,她不舍得穿。英子的包裹里还有一件漂亮的裙子,那是叶小姐活着时给她买的,她不敢看它,更不敢穿它,她怕想起叶小姐,她怕她做梦梦到叶小姐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叶家。
英子的脚步出现在公园的长廊里,她像落队的一只小羊羔,公园里的路灯撕扯着她瘦小的身影,那个身影孤独又瘦弱,她垂着头,竖着耳朵,她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她耳边似乎永远有二胡声,那种声音没有磨灭,还有三哥家云的声音醇厚又热忱,还有家兴与新修的足迹,来无影去无踪。
正在这时,不远处小路上飘来一个细长的身形,这个身形苗条又扭捏,是一个女人。恍惚之间,英子把来人当成了她舅母刘缵花,舅母和两个月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更瘦了,头发还是矮矮地梳在脑后,竖着的鼓鼓的发髻像一个大大椭圆的茶壶盖;耳旁还有两缕碎发,长长地扫在她的前襟上;黑底白色花纹的偏襟夹袄紧紧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下身是一条青色免裆裤,肥大的裤子穿在她身上好像是穿着裙子。
“舅母!”英子抬起脚步向那个身影扑过去。
当英子的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脸上时,她看清了,这是一张二十几岁的脸,那么俊,俊秀的媚眼轻挑,细长的眉毛,还有一个樱桃小嘴,这个人英子没有见过,英子愣愣地站在那儿,她为自己的鲁莽而羞怯。
“你是英子吗?”女人轻轻一声问吓了英子一跳。
“您是?!”英子抬起张皇失措的眼神看着对方的小嘴。
“俺叫清凤,是三哥的妹妹!”女人语气轻柔,却带着一点伤感。
“三哥?!他去哪儿了?”英子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他们离开了青岛,跟着宋先生一起走了!”清凤叹了口气,“俺来找朱家老大,看看他是否安全回了家?”
“他怎么了?”英子有点紧张。
“没什么,俺今天来找他,有点事儿问问他。”清凤的话语里似乎没有隐瞒,她一边说,她一边慢慢走进长廊里,她一边慢慢坐下,她向英子招招手,“英子,过来咱们姐俩聊聊!”清凤似乎与英子早就认识。
“您认识俺?”英子盯着清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清凤点点头,“从三哥嘴里认识你的!”清凤嘴里带着伤感。
“宋先生好吗?”英子又问。
“他很好!”清凤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明亮的光。
“他们都好?”
清凤点点头,“都好!英子,以后,以后俺来照顾新新!”
清凤的话让英子大吃一惊,她慌乱地摇头。
“这是三哥的托付!只是,现在俺还有事情要去做……”
英子一激灵,她满脑子问号,难道三哥家云出事了吗?
“为了掩护青保的人带着宋先生撤离,我们好多姐妹牺牲了!”清凤用她的双手抱着脸,她埋下头去,她哭了。
“姐妹?!”英子不明白清凤嘴里话的意思,她更不知怎么安慰眼前痛哭流涕的清凤,她沉默。
“还有三哥家云!他不应该死,他已经跟着青保的人上了车……朱家老大看到那个场面就瘫了……为了救朱家老大,三哥他再次跳下了车,他就那样淹没在鬼子的机枪下……俺亲眼目睹他倒下去,是家兴又把三哥拖上了车……只有朱家老大知道他的具体情况,毕竟他离着三哥最近,俺只想听朱老大给俺说实话……”清凤在哭。
风带起了悲伤掩盖了黑夜。
清凤痛苦的诉说让英子满脸泪。
“三哥不会死!”英子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俺,俺要去找宋先生他们,俺要打鬼子,俺要替三哥报仇!”
“英子,你不要冲动,俺,俺不对,俺不该跟你说这一些,俺心里透不过气,没人诉说,俺三哥,俺的那一些姐妹……”清凤的声音更加伤悲。
英子看着清凤痛苦的脸,这张脸被泪水覆盖,被风扯乱了一头秀发,被黑暗摧残的悲悲切切、凌乱不堪。
“三哥不会死,俺也是这么想的,他头一天从俺那儿离开时嘱咐俺要活着,拜托俺把新新养大成人!……那个,三哥知道叶小姐牺牲后,他本来想把新新留在俺的身边,英子,你也许不知道俺们是做什么的,俺住在妓院里,那个地方无法让一个孩子健康成长。”
朱老大的脚步在长廊下停了下来,他看到了清凤和英子坐在一起,两个女孩在哭泣,他默默垂下了头。
“俺相信家云不会死!”朱家老大语气里带着自责,“过几天,俺去一趟崂山打听一下,清凤姑娘您不要伤心!”
清凤抬起泪眼瞄了一眼朱家老大,她慢慢站起身,她声音严厉又低沉,“你,为什么你平日里说话还有钢铁味,怎么那个时候软蛋了?为什么?你没看到俺的姐妹们吗,她们为了让青保的车顺利离开,她们做了什么?她们用她们的身体阻挡了鬼子的机枪,而你,你吓得在地上爬,在爬……”
“俺看到了,看到了,俺错了!”朱家老大在清凤面前垂着头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
“我们已经把死看淡,不是我们死就是鬼子死,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们已经看透了,只有死才能换来生,就像三哥为了你的生而去牺牲他自己!”清凤一边痛苦流泪,一边严厉地指责朱老大。
英子抬头看看情绪激动的清凤,她再看看垂着头的朱家老大,她从清凤嘴里明白了一切,她似乎看到了那个激烈的场面,她看到了那一些女人一个个倒在鬼子的机枪下,她看到了三哥家云为了掩护朱家老大而倒在了血泊里。她想,清凤嘴里话是正确的,只有牺牲生命才能换来生,不是鬼子死就是自己死,用一个人的死换取更多人的生,值得!大不了与鬼子同归于尽。
“希望你不要做叛徒!”清凤嘴里喃喃着。
清凤最后一句话让朱家老大抬起了头,“俺,俺那天也做好了与鬼子同归于尽的准备,俺不想被鬼子抓进宪兵队,可是俺第一次看到那种场面,当时,俺的确软蛋了,但,俺绝不会出卖你们的任何同志,相信俺今天的话,以后无论怎么样,不会像昨天那样,俺一定替大家报仇!”
“以后,以后,没有以后,最好你不要再接触我们所有的同志,今天这是俺来提醒您,朱家大少爷,以后不要再添乱了!”清凤一边说着,她一边又低头看看英子,“英子,再见,好好照顾自己!”她扔下这句话,她一扭身向前面的小路走下去,一会儿她的身影就不见了。
朱家老大半张着嘴巴,他还想解释什么,他看着清凤消失的背影,他结结巴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英子默默走开了,她为家云难过。
“英子,你不相信俺?”朱家老大追着英子的背影,“你听俺解释一下!”
英子心里没有恨朱老大,朱老大与日本鬼子比,英子更狠日本鬼子,是日本鬼子把她身边的一个个亲人杀害了。英子心里的仇恨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她想变成火凤凰拖着火焰烧尽遮住星月的厚厚的黑雾。
第二天休息日,英子找到了朱家老大。
“那天,你说你手里有什么?”英子一句没有头绪的话问愣了朱老大。
英子又问,“那天你说要自杀,用什么自杀?用什么与鬼子同归于尽?”
“是手榴弹!”朱老大摇摇头,“他们不相信俺的话!”
“手榴弹还有吗?”英子低声问。
朱老大一愣,他马上摇摇头。
“你撒谎!”英子狠狠瞪着朱老大那张比女人还白的脸,她想起了她舅母刘缵花的话,嘴上不长毛的男人不要相信。
朱家老大又摇摇头,“真的没有!”
“那天的呢?”英子继续追问。
“这?!”朱老大迟疑了一下,“那天俺扔出去了,没有打开盖子就扔出去了,所以鬼子向俺疯狂扫射,家云救了俺……”
英子皱着眉头,她想,朱老大嘴里的话也许是真的,那个情况下,他也许很害怕,那种害怕她经历过。
看着英子离开的背影,朱老大叹息着,“俺朱老大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你在叨咕什么呢?”身后传来了朱老头的问话,“听说宋先生和那一些爱国学生被青保的人救走了,那天死了好多人?那天还有好多女人死了,她们是好样的,这一些日子,青岛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她们的牺牲惊醒了好多人!听说那家妓院的女人都被市民藏了起来?有这事吗?如果她们到咱们这儿寻求帮助,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朱老头的话音还没落,朱老大已经推起自行车走了,他火急火燎地走了,他想起了清凤,那天,他怎么能稀里糊涂把清凤放走了呢?日本鬼子到处在抓妓院的女人,她一定很危险。
朱老大骑着他的自行车在台东路上转悠,他希望能碰到清凤,可是他转了几圈也没有见清凤的影子,太阳已经接近了中午,朱老大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栈桥附近,他推着自行车沿着海边慢悠悠走着,他的目光在海面上搜寻,他知道清凤喜欢家云,他怕清凤因为家云死了而做出什么傻事。
他慢悠悠走到了江苏路的基督教堂旁边,他有意无意抬起头,他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阳光下一闪,一个身穿黑袍的修女迈上了通往教堂的台阶,阳光下那个修女的脸色那么俊秀又凝重,她神情小心翼翼,她一步一回头,她胳膊上挂着一个小小竹篮。
清凤!朱老大心里一惊一喜,他急忙用脚支撑着自行车,他抬起头,张开嘴,他想喊,他又摇摇头,他急忙把自行车停放在台阶下,他刚刚放下自行车,从不远处传来了摩托车声音,那声音划破了街道上的宁静,朱老大一激灵,很显然,那一些鬼子已经寻找到了教堂。
朱老大扔下自行车,他抬起脚丫往通往教堂的台阶上蹿,很快,他气喘吁吁追上了清凤,他伸出大手拉起清凤的胳膊,“跟俺走!”
清凤一愣,她一转身,朱家老大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听听,鬼子来了!快脱掉这身黑袍子!”
清凤也听到了不远处的摩托车声音,还有大皮鞋砸在马路牙子上的清脆又激烈的声音,她顾不得多想,她急忙脱掉身上的黑袍放进竹篮里,她一抬手把竹篮轻轻放进了她身后的浓密的树丛里,她似乎没有多想,她跟着朱老大直奔山下。
朱老大骑着自行车载着清凤穿小巷,走小路,他们很快来到了威海路,他们又穿过威海路直奔登州路,他们到了柳巷子。
“你带俺去哪儿?”清凤低声问。
“去我家不方便,你去叶家当英子舅母吧!”朱老大使劲蹬着他脚下的自行车。
“朱老大,你这是带的哪家女孩呀?”马来福看到了朱家老大自行车后座上坐着的清凤。
“这是英子舅母!”朱老大一边回答马来福,他一边压低声音悄悄嘱咐清凤,“把你的脸藏起来!”
“奥,是俺眼花吆,看着谁都是大姑娘!哈哈”马来福嘻嘻笑着,他的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
“您是想媳妇了!”朱老大故意与马来福开玩笑。
“朱老大,上次俺给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马来福与朱家老大有什么事儿?清凤皱皱眉头。
“到了叶家你自己进去吧!”朱老大把自行车停在了叶家院门口外面,他向院里喊,“英子,你舅母回来了!”
英子正在楼上编凤凰扣子,楼下院门外传来了朱家老大的呼喊声,英子皱皱眉头,舅母已经牺牲快两个月了,这件事朱老大也知道呀,今儿朱老大嘴里话什么意思?英子一边皱着眉头猜测着,她一边喊来了新丽新新,“你们不要乱说话!俺出去看看!”
“舅母回来了!俺去看看!”新新不知道刘缵花牺牲的事儿,他满脸兴奋,他准备跟着英子下楼。
“不许看,不许说,不许到院门口!”英子向新丽递了一个眼神,新丽急忙抓住新新的细胳膊又把他拽回了书房。
英子扔下手里的针线下楼,黄丫头窜到她脚边又跳又蹦。英子急忙奔到院门口,她一抬头,院门口外面站着一个漂亮女人,这个女人不是清凤姑娘吗?
朱老大看着英子的眼睛,压低声音说,“还不快开门?”
“奥,舅母回来了!”英子急忙向清凤打着招呼,“新新天天念叨舅母呢!”
朱老大放下清凤急忙转身迎着马来福走去。
“您想当俺老丈人,嘿嘿,俺老爹说,您姑娘挺好的,可惜是哑巴!”朱老大一边推着自行车走近马来福,他一边笑着说。
“如果不是哑巴,俺也不会找你呀!”马来福也不客气,“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你?你这个花花公子也不照照镜子?”
“嘻嘻嘻您把姑娘给俺,不怕您姑娘受委屈?”朱老大嘿嘿一笑。
“唉,俺也知道你为人不坏,花点就花点吧,哪个男人不花呀,是不是?有合适的,有看上俺这个麻子脸的,俺也愿意再找个老来伴呀!”马来福一边不好意思地偷瞄着朱老大,他一边嘿嘿一笑,“那个叶家舅母很能干,俺每次看到她就很喜欢,又是俺掖县老乡,有时间你给撮合撮合!”
朱老大心里说,刘缵花已经死了快两个月了,你这个老色鬼去阴间找她吧,朱老大心里这么想,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马来福长得的确不咋地,但心眼不坏,没必要咒人家,他只哈哈一笑,“有机会俺帮您照一眼!俺回家了,晚上还要上夜班呢!再会!老丈人!”
朱老大最后一句称呼把马来福喊高兴了,他心里很喜欢朱家老大,朱老大虽然油头粉面,却非常孝顺,如果有一天姑娘嫁给他,自己老了还有个照顾的,他自然心满意足。
英子把清凤拉进了一楼客厅,她想问,发生了什么?清凤摇摇头没有说话,英子也没敢问。
英子给清凤倒了一碗水,她一边递给清凤,她一边看着清凤的眼睛,“俺先去给新丽新新说说,以后您住在这儿,让他们暂时喊您舅母,好不好?”
清凤点点头。
“俺舅母在青岛有居住证,良民证她带出了城,您最好不要出去!”英子嘴里的话很成熟,成熟的让清凤反而像一个孩子。清凤又点点头。
英子上了楼,她把新丽和新新拉到眼前,她认真看着新丽新新的眼睛说,“楼下的人不是舅母!但,你们和我必须喊她舅母,是鬼子要抓她,只有咱们把她当舅母,她就不会死,明白吗?”
新丽新新严肃地点点头。
“俺找舅母曾穿过的衣服给她换上,以后她就住在叶家,你们记住无论谁问她,都说她是咱们舅母!”英子有点不放心新新,她严肃地看着新新懵懂无知的眼睛,“鬼子到处抓人、杀人,知道吗?”
新新使劲点点头,“记住了,英子姐,你说什么话俺都记住了,以后楼下女人就是咱们舅母,舅母名字叫刘氏!”
英子笑了,其实新丽和新新不知道舅母刘缵花的真名,他们也问过刘缵花,刘缵花告诉他们她没有名字,在老家时老家人都喊她刘氏。
清凤暂时住在了叶家,她很快与叶家三个孩子融为一体,她也没想到她怎么会这么喜欢孩子?英子对她照顾得周到细微,让她感动的同时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