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几和其华一起走进了后院若云的卧室。
若云的卧室在楼上,布置得清新素雅。窗台上的陶壶里插了几许桂枝,碧绿的叶间缀满金黄的小花,透出阵阵幽香。书案上摆了一尊方首圆尾的七弦琴,案前有一盏青铜凤形釭灯。墙边都是书架,堆满了简牍。
若云斜靠着凭几,稚气的圆脸带着愁容。
其华过去牵着她的手道:“才好了些,怎么坐起来了,躺下吧。”说着要扶她躺下。
若云道:“其华姐姐,我好多啦,靠着舒服些。”
淳于几上前施礼,道:“小姐见谅,我再与你搭搭脉。”
若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多礼。你就叫我若云吧。”
其华笑道:“他就是礼数多。”
淳于几被她说的尴尬,也不回话,托起若云的手腕,两指搭上,细细切脉,过了好一阵,才舒了口气,道:“脉象沉而有力。”撤回手指后又解释道:“先前小姐一时窒息,便有外邪侵入。幸好小姐正气尚强,脉气鼓动于外。今日服用了汤药,就好像正气添了援兵,将外邪赶出。今晚再服用汤药,好好休息,便可康复。”
其华好奇地问道:“诊病一定要先切脉的啊?”
淳于几道:“那当然。诊病必须先切脉,这样才可以对症下药。脉象败逆者不可治,顺者才可治之。”
其华伸出手腕,冲这他笑道:“那你也给我切切脉。”
淳于几瞧了一眼白皙的手腕,没由得一阵心跳,慌忙移开视线,道:“你又没病。”
其华嘟着嘴道:“你还没切脉,怎么知道有病没病。”
若云见两人斗嘴有趣,轻轻一笑。其华这才觉得有些失态,也不再闹了。
若云已经恢复了心智,只是还有点乏力而已,知道淳于几有许多疑问,就说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淳于几略有迟疑,道:“我是有点好奇,这也事关与你诊病。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若云笑着对其华说道:“淳于哥哥确实是礼数多。”
淳于几脸一红,见其华掩嘴而笑,越发拘谨,过了一会才平复下来,问道:“你可还记得之前的情景?”
若云回想了一会,道:“那天我在自己的屋内读书,忽然觉得心慌气紧,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淳于几又问:“那天可有什么异常?”
若云歪着头想了想,道:“没什么异常。只是我觉得有些困倦,点了熏香提神。”
淳于几道:“你阿翁说你自缢求死。”
若云诧异道:“我为何要自缢求死?”
淳于几凝视着她的双眸,缓缓说道:“你阿翁说你用巫盅害他,被发觉后,自觉羞愧。”
若云脸色骤然惨白,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淳于几原本不信一个小女孩会用巫盅,见状道:“若是隐秘,不说也罢。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
若云凄然一笑,道:“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也没有什么不可说了。”其华递过一碗水,她呡了一口,慢慢说来。
若云的外祖父谭翁,原是一个私盐贩子,经营多年后积累了巨额财富,后来官府对私盐贩子的惩罚越来越重,他也觉得贩卖私盐风险太大,于是洗手不干了,买了农田建了庄园。
外祖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若云的生母,而秦简的父亲是外祖父的结义兄弟,早年亡故。外祖父将秦简带到谭家,视若养子,长大后招为女婿。不久,外祖父病故,秦简继承了家业。
原本一家三口也是和和美美,但在五年前,秦简带回一个年轻女子,娶为小妾,倍加宠爱,后来小妾又生了一个儿子,更加得宠。若云的生母大夫人则被冷遇,抑郁成疾,秦简也是不闻不问。三年前,若云的生母过世,秦简将小妾扶为正室,就是现在的小夫人。
若云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其华搂着她低声安慰,又恨恨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淳于几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板起脸道:“看什么看啊,你也不是好东西。”
淳于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呆在了那里。
其华悄悄呡嘴一笑,若云见状也破涕为笑,继续说道:“我觉得阿翁还是喜欢我的。再说,做女儿的必然尽孝,我怎么会诅咒阿翁呢。”
“那你对小夫人如何?”
若云微微摇头:“只是不搭理而已。”
淳于几心中感慨,道:“我等旁人,掺和不了家务事。你阿翁的病也好了,并不是什么蛊毒,这也可以还你清白。”
若云喃喃道:“清者自清。”忽而觉得好像是辜负了他的好意,于是面带歉意,抬高嗓音说道:“谢谢淳于哥哥治好了阿翁的病,也替我洗刷了冤屈。”
“这是我应该做的。”淳于几凝视着这个小女孩,心中充满怜惜。他怕若云伤心,说道;“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屋了。”
他心情并不平静,便在走廊上站了一会。见其华也跟了出来,故作轻松道:“庄主和若云的身子都无大碍,再调理调理便可康复。也亏得你觉察若云还活着,将她从棺材救出,好生之德,天地可鉴。”
其华凭栏远眺,只是微微一笑。”
“我们明日启程,从朔方出来到这里,已经十多天了,再不赶紧点,怕要耽误了日子。”淳于几道。
其华神情惆怅,道:“我们走了,若云不知会怎样。那小夫人肯定居心不良。”
淳于几叹息良久,道:“那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岂容我们外人置喙。”又无奈地说:“人各有命。”
这晚,淳于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才朦胧睡着。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匆匆忙忙跑来跑去,后院也是人声嘈杂。
他心中疑惑,便披衣而起,推开门,只见走廊中院子里站着不少使女和家仆,交头接耳神色紧张,便拉住一个家仆,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家仆道“我家主翁昨夜死了。”
“秦庄主昨夜死了?”淳于几大惊失色,似乎不敢相信,又追问了一遍。
“是的,阳周县令和县府的仵作正在后院勘查。”那家仆说罢又匆忙走了。
“秦庄主死了。”他喃喃自语,还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