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刘询站在宣室殿门口,双手背在后面,扬起脸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陛下,外面冷,进屋吧。”许桑躬着腰,轻声说道。
“史高来了吗?”刘询转身回到屋里,伸出双手在火盆烘了一会,慢慢走到书案前坐下。
“来了。”史高掀开门帘,笑嘻嘻说道。他进门带入一股寒风,自己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你过来,暖暖身子。”刘询招招手。
“谢陛下。”史高也不推辞,靠近火盆坐下。
“霍府近日可有动静?”
“廷尉审结朔方十囚后,霍氏似乎安分了许多。”
“是吗?”刘询微微一笑,道:“他们要找的那张符传找到了吗。”
“应该还没有找到。”史高回答道。他又轻轻哼了一声,道:“那张霍显写给淳于衍的符传,盖有大将军印章,可通行天下。那就是霍显收买淳于衍的证据,霍氏肯定想要拿到手,这样他们才会安心。”
“符传是在淳于几手里吗?”刘询问道。
“淳于几也不知道那张符传藏在何处。他姑母本来是将符传当作侄子的护身符,怎想成了催命符。”史高觉得不可思议,连连摇头。
刘询沉吟半晌,道:“霍氏果真安分了,倒也可以既往不咎。”
史高闻言脸色骤变,很快又露出笑容,作出敬佩的模样,恭维道:“陛下仁厚。”
刘询没有应他,站起来慢慢踱到窗前,望着庭院纷飞的雪花,忽然说道:“那年去探望病重的大将军,也是一个雪天。”未几,又感慨道:“两年过去了。”
史高站在书案旁,一时接不上话,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时过境迁。”心想皇帝还是感怀大将军当年的拥立之功,不忍看到霍氏就此湮灭。
“过些日子就是立冬,也该祭冬神了。待天气晴好,我便去郊外看看农家秋收冬藏。”刘询并未在意史高说什么,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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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霍府后院内室,霍禹盘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卷竹简,嘴里还嘀嘀咕咕念着什么。霍山坐在他边上,无聊的东张西望,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霍禹瞧着他懒散的样子,道:“你怎么回事,还是掌管尚书台的,一定定力也没有。”
霍山道:“我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总也提不起精神。”
这时,门外传来轻声呼唤:“主公,主公。”
两人闻声陡然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吸也急促起来。
霍山迟疑片刻,道:“我过去看看。”
霍禹略微摆摆手,示意他过去。
霍山匆忙跑过去,打开一条门缝,与门外的人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霍禹伸长脖子注视着门口,紧张地脸色发白。
过了好一阵,霍山才点点头,将门掩上。霍禹不等他转身,便双手撑着书案,迫不及待问道:“什么事。”
霍山缓缓转过身,神情恍惚,道:“出宫了。”
“出宫了?”霍禹喃喃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缓缓站起,浑身不住颤抖,突然,双腿一软,身子斜着跌向书案。他本能的伸出右手撑向书案,不想正好撑在书案一角,书案受力猛地翻起,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猝不及防,身子歪斜着摔了下去,额头磕着案角,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霍山被这眼前这一幕吓住。他呆了片刻,惊叫一声倏地扑了过去,抱起霍禹嘶声呼唤,又朝门外叫道:“快来人。”
屋外的家仆闻声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将霍禹搬到卧榻上。霍山叫来管家照料霍禹,犹豫了一阵,还是匆匆忙忙出门去寻霍云。
他跑到霍云的院子里,推开房门,发觉冯子都、邓广汉、范明友都在这里,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扑通一下瘫坐在地,喘了一会,才说道:“出宫了。”
“什么出宫了?”邓广汉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冯子都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神情冷峻,问道:“出宫了,去了哪里?”
“他带着十几个侍卫出了未央宫西门,要从章城门出长安,往上林苑而去。说是马上就要祭冬,出去看看。”霍山道。
冯子都与霍云相视一眼。霍云握拳捶了下案几,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抽搐了几下,道:“出章城门就好,那里人迹罕至。若是出了直城门,就是去建章宫,不好下手。”
邓广汉和范明友这时也明白了这么回事,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冯子都。
冯子都略一思索,冷笑道:“择时不如撞日。既如此,不若今日做个了断。”苍白的脸颊也因激动泛起红晕。
霍云点点头,道:“就按我们之前的谋划行动。”
冯子都视线转向邓广汉和范明友,正要开口,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脸问霍山:“大司马知道这件事吗?”
霍山叹一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冯子都沉默片刻,站起身望了一眼屋外,嘟哝道:“事不宜迟。”回过头神情严肃扫视一遍众人,提高嗓音道:“事不宜迟。霍云与明友率死士即刻出发,截杀刘病已。我与霍山、广汉率三千甲兵封锁长安各路口,然后进军长乐宫,以魏相、史高弑君作乱,逼迫太后下诏讨贼,除其羽翼。待霍云与明友传来捷报,我们立即奉大司马为摄政,天下归霍氏矣。”
“好。”霍云兴奋地站起,伸手拍了一下范明友,道:“走啊。”
范明友稍稍迟疑一下,跟着站起身,道:“走吧。”言罢,不自觉的轻叹一声。
冯子都感觉到他情绪低落,猛地转过身,双眸直勾勾盯着他。
范明友稍稍一怔,下意识的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浮起一丝惆怅。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霍云和范明友到后院换了一身黑里带红的玄色衣袍,头戴武士冠,腿束行縢,腰悬长剑,那三十多死士与他俩一般打扮,只是所携武器各异。一众人也不说话,翻身上马。霍云一声呼啸,三十多骑瞬间冲出院落,只留下一片尘埃。
冯子都目送霍云一众人远去,转过身,道:“该我们行动了。”
霍山脸色煞白,回头走了几步,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转身问道:“若是霍云没能截杀皇帝,那么我们兴兵逼宫,真就成了犯上作乱。”
冯子都面带微笑盯着他,如水般清澈的双眸透出瘆人的寒气。
霍山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悄悄侧过脸,不敢再与他对视。这时,耳边响起冯子都柔和的声音:“开弓没有回头箭。刘病已出了长安,就是我们的机会,只要我们控制了两宫,他死也是死,不死也是死。”
霍山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一脸困惑。
邓广汉见状便耐心地说道:“皇帝出了长安,我们就可乘虚而入,起兵控制两宫,以太后名义下诏讨贼,清除魏相、史高同党,扶太子刘奭即位。魏相、史高弑君尽人皆知,霍氏扶立新帝以安天下。你想,刘病已还回得来吗?”
冯子都不再关心他们说些什么,抬头仰望天空,伸出手接下几片雪花,旁若无人地低吟道:“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蓦地,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