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掌柜,有何话只管说。”封公子见文忠这般低声下气,派头便大起来了。
文忠殷勤地笑道:“贱地蒙公子青眼相看,遂得开业兴旺。小人素仰封举人大名,若能与令尊一见,必当竭力报答。”
“要见我爹?”封公子撇撇嘴,一声也不吭。
文忠站起身,继续说:“公子不愿和赌坊同流,这我理解。但某人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好汉,无信义者会将他赶出江都,有德行的必真心相交,公子就属于后者。只可惜在下少一个朋友,深表痛惜。”
封公子听他这话里带着威胁的意味,虽又没真正拉下脸来,但使这位涉世未深的公子爷心里发虚了。他说话转变得很客气:“掌柜言之有理,在下即回去跟家父商量,或两三日才能决出一个结果,万望您休要催促。”
文忠笑道:“静候佳音。”
封大绅听儿子说赌坊的大掌柜想要见他,十分惊讶,连问说错话没有,封公子一五一十交待完了,他才放心。这封大绅和儿子道:“此人乃我江都一霸,上至知府尚给他三分面子,何况咱们乡野之人?快请他过来,好好招待。”
封公子又惊又怕,哪还敢耽搁两三日,把刚换的衣服穿上,匆匆去找文掌柜了。
文忠二话不说,跟着他进了封家院子,封大绅笑脸相迎,见面就问他什么事,要竭力帮忙。
文忠拉住他的胳膊:“封乡绅,我虽在江都背了个‘豢养爪牙’的坏名声,但绝不会擅自动用那些下贱手段。我平素办事都不愿折人面子,若任在下予取予求,便是心底也过意不去。所以,您放心说话便是。”
封大绅点点头,先请文忠坐下,文忠不肯,如此推让多番,封大绅方舍得坐了。
文忠品了口清茶:“我这次来,实为一位官员升任的事情。您是乡里大户,对这种事应该有权利过问。”
“啊,这当然。”
“同知大人年纪大了,他一直想退下来,但乏有后起之秀接任,对政事已经漠不关心啦,此时更需要您帮衬帮衬他老人家。”
封大绅眉毛一抬,犹豫片刻,也顺手拿了杯茶,笑道:“这么重的担子,我可撑不起。”
“总得有人接手不是?我们要让同知大人交得安稳,不用老挂心上。”文忠道。
“这新升迁的官怎么样?”
“他本人与过员外熟识,凡其所亲善者,过员外也多与之交结;他在公务上则讲究田政,说来也正是时候,朝廷快要搞清丈了,田地要加紧整治。”
封大绅越来越轻松了,在这空隙间就喝了三杯茶:“您说的这人不错!不错!”
“可是,”封大绅抱有歉意地笑了,“过员外为人冷淡……”
文忠摆摆手:“非也。此人若接替同知,反而比过员外高了,他身边的人,员外定会安排周全。”
封大绅听罢,倏然站起,恭敬地作了个揖:“封某将全力襄助,君勿疑矣。”
文忠借着封大绅的名义,委一位衙门的书办带些好礼,就言‘封乡绅欲与大人商议陈县令升迁之事’,径往扬州同知的宅第。
安排已定,文忠却还觉得此事没有十拿九稳。他在这关键的一环不能松懈,思前想后,终于敏锐地抓住了一点:他不能全凭封大绅的身份去做事,必要将自己的看法从旁挑明。
乡绅这类人物毕竟权力有限,同知断不会贸然给这种人交权的;可若这位大人明白陈同袍的后台是染坊的过楚子、赌坊的文忠,那么他便能心满意足地金盆洗手了。
他只好现想了个简单的法子,即令人去染坊拿几匹染好的绸缎,权作送人之礼。赌坊的人来了,染坊那边管事的并不介意,任其选了几匹上好的绸缎,拈根草似的拿走了。
这书办捎带好东西,到了同知府前,跟着看门奴才从正门过,见了同知。
书办行过礼,拱手献上那几匹布:“在下受封大绅的指派来送这点东西。因前几日您办寿诞,他并没去,故以此物弥补。”
同知着奴才接布来看,却是花纹多样,摸起来又滑又顺,极为上品。
同知又端详一遍,知道这是过家专供达官显贵的,封大绅绝弄不到这样的好布。
他咂咂嘴,问其来意。
书办笑说:“封大绅时常挂念老大人的身体,恐怕政务繁忙,累坏身子。”
同知被这句话戳在心里,停了一会儿,那面色却好像漠不关心:“是啊,想退都难。”
“您对扬州如此关心,不如提拔后进,安享闲乐。”
“你是说陈县令吧?”
“大人神算。”
同知对这陈同袍不甚了解,便冷笑着问:“区区县令,怎地敢称后进?”
“此人杀伐果断,尤在田政有建树,地方大户兼并之势,恐不久矣。”书办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
同知则笑逐颜开,捋须道:“本官自有办法,汝等且不得干预。”
书办心领神会,低低的磕了头,便转身离开。
“今天有点冷啊……”同知说罢,身旁的下人给他套上了件毛皮袄。
江都的天气开始风和日暖了,前几天最为严厉的严寒挥散了它最为猛烈的攻势。这仿佛是对文忠心境的最好诠释。
他今天刚接到消息,封大绅推荐陈同袍任扬州同知,这并不重要;可紧接着,同知告病,准备退还乡梓了。知府挽留不住,就将他的官服官帽留在署内,以待接任。
果不其然,今日即选了陈同袍补老同知之职,命其择日来都。事情利索得处理干净了,唯独过楚子在仪征害病,托文忠帮着照顾好染坊。这倒不算大事,料过员外年富力强,害病养个几天便好。
他回到赌坊,看徐工匠从屋里钻出来,被几个汉子拉扯,眼看拳头腿脚就要上去。
“干什么?不准如此无礼!”文忠霹雳似的断喝,把那些汉子唬住了。
“你们说十天就回去,这都几天了?家中老小岂不盼死!”徐工匠委屈地叹息。
“你可以回去了,”文忠与他那期待的眼神对视,“正好迎接你们的新县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