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最终选定,除了宰相柳镇年、奉相钮远外,再派兵部侍郎叶永甲、主事蔡贤卿,以及各司十数位大臣,共随圣驾出行登莱。容青因自告奋勇,连上了四五条奏章,故而也被准许率禁卫随驾。晏温则在京辅佐太子理政,恭送这一班人马起程。
叶永甲一路上昏昏沉沉,于车上大睡了四五日,转眼已来到莱州。巡抚带着大大小小的官吏出城接驾,一面奏乐,一面仪仗开路,啰嗦了好一阵,方才将皇上迎进府中。
皇帝在厅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并尽数恩赐接驾的诸多臣子;众人山呼万岁后,便各自退下,由太监们抬着皇帝到隔间歇息,仅留着巡抚与柳镇年两人在此坐下。
“柳大将军为相只一年,便使海内歌舞升平,谁不钦敬?若欲在海上大阅水师,吾当尽财而助之,务令规模宏大,不使将军留有遗憾。”巡抚给他递过茶去。
柳镇年笑道:“大人果真有报效朝廷之心,此乃社稷之福啊。”
“不知此次大阅的地点选好没有?”巡抚凑近问道。
“或莱州,或登州,都可以。你最好请张总督来合计一下。”柳镇年低头喝着茶。
“我这莱州吧……”巡抚难堪地笑了笑,“实在无一处适合观阅。张总督身在登州,呼来唤去,也实属不便。不如让皇上在此安顿几日,即去登州,亲自找他商议。”
柳镇年见他有推诿之意,心生不满:“你莱州又怎么了?怕担责任吗?”
巡抚惶恐回答:“在下兼顾两府,无非是衙门开在此处罢了。若登州出了变故,下官也一同受责,何有偏袒之说。只是以大事为重,深觉莱州近海之处,多有岛屿暗礁,不宜大举阅师。”
“嗯,这话却有道理。你不必管了,我自会与张隆禄商议。”柳镇年话言至此,又追问道:“张总督任职以来,情况如何啊?”
巡抚禀道:“张总督一向管着分内之事,但因登莱太平日久,少有用兵,故显得十分悠闲,可谓潇洒度日。”
柳镇年听了,逐渐放下心来,哈哈笑道:“他年岁也大了,是该安度晚年啦。”
容青此时在内院的角落里徘徊。他抬头望向皇帝的居所,手指不断地在佩剑上面摩挲。他还不清楚是否要走出这谋划的第一步——向皇帝本人倾诉。
尽管蓝渊等人对他万般嘱咐,不要太早把密谋告知皇上,他虽然口中答应得利索,但心中一直认为,皇帝,终究是他家的人,纵算有什么别处的考量,胳膊肘还会往外拐不成?
容青想好了,一咬牙,大步走到屋前。他瞧了瞧两旁的禁卫,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还拦在门口不动,便作怒道:“连你们的司禁都不认得了?我有公事面见天子,速速让开!”
说着,他竟一把推开挡路的兵士,直直地闯了进去。
皇帝正在里屋吃着点心,听见屋外有人轻轻叩门,说了声“是我”,便急忙从榻下取了那随身的匕首,紧紧别在腰间,方才命太监开门:“何人见朕啊?”
那门一开,只见容青踉跄两步,双膝就重重地压了下去,跪倒在皇帝面前:“臣容青拜见陛下!”
皇帝看他如此激动,料其必有心事,便咳嗽几声,向那太监使个眼色,后者自觉地掩住门,退了出去。
“请起。”他如往常一般,极度吝惜自己的话语。
而容青还沸腾着一腔热血,眼中逐渐泛起了泪光:“臣未说大事,不敢起身。”
“吾弟何意?”
“柳贼欺辱我皇室多年,几番作乱,谋害太子,弄得陛下毫无君上之威。臣弟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慢慢哽咽起来,“臣弟受不了这份国耻,才与太子相约,想借此次东行诛杀权贼。今特意告与陛下,万望能行决断,重揽大权!”
“你……”皇帝把匕首握得更紧了,“你们想怎么办?”
容青将脑袋抵在地上,语调越发激动了:“登莱总督张隆禄与柳镇年有私怨,其人愿助我等除掉国贼。俟陛下前去登州,大阅一始,必当依计擒之。”
“那你就按照想法干罢,朕不干预。”皇帝轻轻抬手,再次示意他起身。
“谢、谢陛下!”容青满怀感激地磕了一个头,迅速地站了起来,“臣弟这就派人去登州,先和张隆禄有了联系,再想对策。”
在莱州的几天里,柳镇年逐渐开始放下戒心,张隆禄在他眼里并非威胁,不过是个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酒色之徒而已。容青因而抓住机会,偷偷派出一名禁卫,去登州联系张总督。
张隆禄自从听说柳相入了莱州,便一连数日都茶饭不思,妾也不急纳了,每天就是探听消息,别无他法,深怕目前的局势逃离了自己的控制。
容青使者的到来,对他简直就是救星。他接来了容青的书信,睁大了眼珠乱瞧,见笔墨分明地写着:‘总督敬启。本官已同陛下议过,誓要铲除元凶,救我社稷。将军可先行准备,举动听我示下。事成之后,奖将军为国公,食邑万户,朝官三品以上,任之索取。’信尾又摁了大印。
张隆禄读毕大笑,其妻在旁问之何故,隆禄说道:“前几日只怕无人倚仗,故而畏惧柳贼;今日得了天子亲托,可借信行事,毫无顾忌了!等到大阅那天,我当报丧子之仇矣!”
其妻只盯着那信上开出的条件看,眼睛都看直了:“你看着朝廷给的待遇,真是不错呀!”
谁知张隆禄一撇嘴,劈手夺回了信:“没出息!我若杀了柳镇年,皇帝便在我手上,我想做什么做什么,还需他的赏赐?”
“这话……可是要杀头的!”妻子脸被吓白了,忙捂他的嘴。
“不,杀头的轮不上咱们,”张隆禄阴冷地一笑,“那皇弟真糊涂啊,不传口信,反把这么一封书信交到我的手里,那我行的就是皇上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