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镇年被捉的消息,宿宗善终于放心下达了文书,叫一个胆大的书办钻进吕迎山军中,大呼着“柳贼已死!降者不杀!”,并把文书高举在半空,策马奔跑了好几圈。
吕迎山的兵遥见文书上的钤印,又听清了书办喊出的八个字,于是纷纷夺气,丢下甲仗,或是四散而逃,或是临阵反戈,吕迎山四处阻拦,怎么禁止得住,慌乱间跌下马去,竟被乱兵所杀。
周围的火势慢慢灭去,天空亦黑沉下来,堆积着尸体的街道上霎时没了声息,官兵已控制住了街道。存肇和太肃二人跪受了文书,听闻柳党尽被翦灭,顿时以泪洗面,仰头痛哭,全军也跟着欢呼雀跃;欢喜过了,二司禁就命众人打扫战场,放出一条宽阔大路来,方才全军开拔,离了禁内,向偏殿觐见皇帝去了。
二司禁叩拜过了皇上,备述数日来艰辛之事,听者无不动容。此时宿宗善等皆已齐聚殿上,皇帝慰劳了军士之后,即被拥戴着起驾还宫,各班大臣也自归了官署。
“敢问,陛下是回去了吗?”
扫地的太监觉得有人拍他,一抬眼,见是兵部的叶永甲,手里拿着文书,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是啊,”太监将扫帚提了起来,“方才存司禁护送着,已然回了寝宫。”
“哦……多谢。”
叶永甲抱了抱拳,匆匆转身,就沿着来时的道路,大步迈进了禁中的大门。
月色被重云遮掩着,刚刚厮杀完的甬道上没有灯火,一股腐臭的气味还在飘散。叶永甲看不太清眼前的路,只能小心地行进,直到望见那面紧闭的大门,朱红色的油漆还映着一点光芒。这道门平常应该是洞开的,今日却因外面的动乱而关起了。
“请守军禀报皇上!”叶永甲叩着门道,“就说臣叶永甲有要事求见!”
“是叶大人?”守军转过头,举起一根火把,照了照他的脸。
“看清楚了?”叶永甲凑近了一步。
“好,在下立刻去寝宫向皇上说。”言罢,守军便拿着火把,走下城楼。
叶永甲站直了等着,用严肃的目光望着那两扇巨大的宫门,急剧地思索着该说的话;可渐渐地,等得久了,他便有些力不从心,开始出神了。
不知等了多么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猛然朝着四周望了望,却还和方才无异,寂静得很,只听得乌鸦在远处扇动翼翅,或许是在那里追逐尸体的血肉。
叶永甲心中有了不安,又拍了两遍大门,可根本无人回应,只好在宫门下踱起步来。
又度了半个时辰,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他焦急地望向天空,却看不到月亮,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腿脚发麻,只好倚着城墙坐下,暗暗想道:‘莫非陈同袍真是以计诈我?可现在皇上秉政,万机独断,何事能由着他?可能是存司禁怕被牵连……不,不应该呀,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信的事……算了,或许一切都是我在多想,料陛下身心俱疲,说不定是睡去了。不如在此捱到明日,等着早上宫门一开,我就进去禀报!’他深以为得计,索性今夜就不睡了,怀里抱着书信,打算着一直熬到天亮。
天色破晓了。叶永甲一天没合过眼,可看到朝霞映得天边一片赤红,那些疲惫感竟扫去了八九分。
‘快了,差不多便要开门了……’他无法掩饰住兴奋的心情,浑身好像在颤抖,他想,‘我自从入京为官以来,做惯了虚伪的样子,和那些伪善的君子混在一处,就未有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作过一件事。如今既有这么个天赐良机,我便拼了性命,也要把那些奸恶之人拉下水去!’
“圣上御驾将至,闲者避让!”
随着几声清脆的锣响,两扇宫门渐渐被太监们拽开,迎面而来的便是皇帝的车驾。
叶永甲慌忙起身,整了整帽子,径直走到跸道上,拦住皇上就是一跪:“微臣叶永甲有要事欲奏!”
两边的宿卫看到斜刺里冲来一个人影,委实惊慌,当即几个箭步走上前去,方要拔剑,已看清了叶永甲的面容。
“大人有什么事,向我们讲出来不好?”他们笑着问道。
叶永甲的目光却不移一寸,紧紧盯着车驾上的金色帘帐:“此情机密,只宜奏与陛下!”
“咳咳,”皇帝在帘后咳嗽了两声,摆摆手道,“叶卿所奏,是关于何事?”
叶永甲登时伏在地上:“是关于柳党的证据。”
“叶卿不必心急,我此次出寝宫,也正是为宣布此事,”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来人,向叶尚书宣读圣旨!”
“是!”随从的太监接过一纸诏书,展开来读道:“于相府查出之证据供词俱已齐备,朕又览大理寺、刑部之奏疏,罪名所定,皆合情理。其协助谋逆之文人共十六人,列名于左:……协助谋逆之军官共六十九人,列名于左:……速令有司按此问罪,明正典刑,以扬国法。余者皆不过问,钦此!”
叶永甲听罢,浑如一道晴天霹雳贯穿下来,使他心头大震,两只眼睛也怔住了。
“叶永甲,怎么还不接旨?”
“陛下!陛下!”他连磕了五六个响头,撕心裂肺一般地叫喊着,“大理寺交上的那些证据尚不算全,我手头还有一封书信,关键至极,还请陛下容我奏上!”
皇帝故意露出了一点难堪的神情,拿圣旨的太监见了,亦是恼怒:“叶大人,你好歹也是做了多年的京官了,怎么,连皇上的规矩都不懂了吗!天子一言九鼎,成命岂可说收就收?若是重要,昨日何不递给大理寺、刑部去看?多说无益,叶大人快些走开!”
叶永甲看着被微风卷起的帘帐,愣了许久,方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好,好……微臣这就告退。”于是将膝盖往路旁挪了挪,看着御驾的车轮碾过了那一段青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