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有挑中一个合适的?”
看着叶永甲进了书房,蔡贤卿连忙凑了上去,拍着他的肩膀问。
“是啊,”叶永甲失落地摇摇头,“不是我嫌那几户人家风气不好,就是人家嫌弃我无根无势,年纪又大。我劝您不要再催着我了,这件事真不好办。”
蔡贤卿笑道:“这是廷龙你的要求太苛刻了。媒人们给你说的,哪一个不是书香门第,门当户对?都是士绅家的子女,又不是异途出身,这可算如今最好的条件了。实在不行,凑合一下也就算了。”
“蔡老大人,这倒不是叶某自视甚高,”叶永甲推开椅子,走到案前坐下,“毕竟连人家姑娘的面都不曾见得,有何要求可言?只是看着那些缙绅的行止,一想到将来要和这等人物作姻戚,心中就有十万分的鄙夷,怕也难以凑合。”
蔡贤卿像是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意,笑着点起了头:“是啊,廷龙所言不无道理。如今世道不靖,正值万事衰败之际,世族高门已没了昔日的繁荣,子孙自然不修德行、不守门风,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不提这个了。”叶永甲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愈发百感交集,连忙摆手,叫蔡贤卿打住。
“那就该说说崔龙怀的事了。”蔡贤卿的语气逐渐郑重起来。
“还怎么说?周差役不是已经把棺材运去了?治丧的钱也给了。”
“那天崔乙要来见您,却因事未果,故念头一直未消,这几日老是让周差役转告于我,叫我来求廷龙,说如果见不到恩人,死也无法瞑目。不如您就随着周差役一起去,出席这一场葬礼。”
“那我跟着他去……”叶永甲刚准备做出决定时,脑海里忽又闪出一点迟疑来,登时皱住双眉,将目光缓缓移到他的脸上,“您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瞒你什么?”蔡贤卿波澜不惊地回答。
“您恐怕不是能善罢甘休的人,”叶永甲道,“我一句话怎会使您放弃谏言?我可是听说,崔乙有一个女儿,您不会……”
“嗨呀,您想什么呢!”蔡贤卿忍不住笑了一声,“她死了丈夫,而今又死了父亲,守孝还要三年,我岂能糊涂到这般地步?”
“希望是我多心了,”叶永甲把毛笔在手中来回地攥,“这可是关乎私德的大事,您莫要陷我于不义。”
“放心,放心……”蔡贤卿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其扶起。
“老爷啊!”
叶永甲一踏进崔家的门口,就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声,几个老仆一望见周吏员抬得那口棺材,便跪在路旁,惨烈地哭了起来,面色发白,嗓子近乎哭哑了。
“几位,棺材是放在何处?”叶永甲慢慢靠近,轻声相问,怎奈那几个老仆根本听不进去,只顾得捣蒜一样的磕头,瞪直了眼睛流泪不停。
二人没办法,只好将棺材挪在了大厅上,本以为要清静些了,谁知那几个仆人又追过来,手扒着棺木继续痛哭。
叶永甲对这些哭声忍耐了许久,却仍不见崔乙来拜,便焦急地问周吏员:“那个崔和巽为何还没到?我们总不能站上几个时辰吧。”
周吏员回禀道:“叶大人,我与他有不错的交情,此人并非无礼之辈,若没有急着的事,是不会不来看棺材的。小人熟悉崔府的道路,我带您进内院找他。”
“好,我随你去。”叶永甲巴不得尽早走出此地,也没多想,就跟着他离开了。
“姐姐,”崔乙推开房门,在门口躬着身子说,“周哥说了几句话便走了,棺材已被奴才抬过来了,请您和我去看看父亲罢。”
“放在哪里了?”崔氏穿了一身白衣白帽,走出来问,声音还哽咽着。
崔乙退到一边,闷着头回答:“放在前面的一间耳房里了,大小奴才都在哭。”
崔氏又止不住泛起两行泪光,但还是把这情绪收了回去,揩去眼泪,说道:“走吧。”
二人从耳房的里屋走了进去,崔乙走在最前面,将要掀开帘子时,却听得外间客堂上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登时一个缩手,吸住一大口气,心里咯噔地跳了起来。
“老姐啊,你……你先过去。”崔乙退却半步,胆怯的眼神望着他姐姐。
“怎么啦?”崔氏挑开眉间的头发,疑惑地走了上去。
“我……我有些接受不了。”崔乙咬住了颤抖的牙齿,说。
崔氏一面去掀帘子,一面嘟嚷着:“莫名其妙的,你这是怎……”
她走到客堂上,一抬眼便望见那迎面而来的人,登时愣住了。眼前这人是个穿着红色官袍的男人,身形极为高大,可面庞上有着几分的消瘦,浑浊的眼睛里还带了点冷漠的气息,看起来空洞无物,却又凛然难犯——此人正是叶永甲。她不知怎么形容这样怪异的眼睛,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二人呆呆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叶永甲先回过神来,他开始躲避着方才这样的眼神接触,刻意摆出一副严肃到僵硬的表情,慢慢地行了礼:“敢问姑娘是……”
崔氏听到‘姑娘’二字,脸色有些发红,尴尬地低下头去。
“叶大人,”周吏员凑过去,小声地说,“这位崔氏已是没了丈夫寡居的,不应叫姑娘了。”
“哦……”叶永甲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连忙改正,“您就是崔夫人吧?适才失礼了。”
“这位是兼管兵刑两部的叶尚书,为何不拜?”周吏员转过脸又看崔氏,示意她赶快行礼。
崔氏还是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见崔乙从里屋冲了出来,在叶永甲面前就是一跪,眼泪纵横:“叶大人,您得救救我们崔家啊!我们全家只指望着先父一人,如今他一去,我等孤苦伶仃,更无依靠了!家姐也见于此情此景,特请归附于大人,不论做妻做妾,总要保我崔府延续!望大人能许家姐之请,以救小人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