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办重新铺定了纸,攥住笔,即抬头看了看存肇、太肃两人,已做好记录的准备。
存肇用余光瞥见了,便低下头,慢慢言道:“在下本不想供出太子来,但如今老皇叔危在旦夕,若眼睁睁地见其身死,实有负殿下的重托。”
“殿下有何事托付于你?一一讲来。”过湘人逼问着。
存肇答:“是这样的,昨日我同皇叔去宫中见了太子一面,哀求他为我等说情。殿下深知皇叔之无罪,仍然礼遇有加,叹息皇叔‘实在可怜’,并应许了我等的要求。只不过碍于时势,准备等几天再向皇上进言。怎知今日就匆匆行了抓捕,已然无计可施了。存肇愧对太子之命,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请二位也定了我的死罪吧!”说完,从木枷中稍稍伸手,勉强地作了个揖,伏地久久不起。
过湘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你们还真不要命,把太子都拉进来了。也好,此案先搁置着,本官回去问问殿下,若是实话,过某亲自向老皇叔赔礼;若是妄言,便罪加一层,连你一起凌迟处死!”
存肇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震,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轻轻地答了一声:“是……”便被几个卒子押了出去,回头看那太肃,已是昏倒了。
“叶大人,”过湘人取过书办手中的供词,放在桌前,向叶永甲诡异地笑着,“我奉您的命,该审的全都审完了。您是主案官,该由您提笔上奏了。”
叶永甲朝那供词瞧了几眼,从容说道:“我自会上疏给皇上,寺卿尽管放心。”
湘人正要点头,却乜见身旁的书办神色慌张,一个劲地给他使着眼色,有要说话的意思,便靠在椅背上问:“书办,你有话同叶大人说么?”
书办踧踖不安地搓起了手:“小的、小的欲斗胆进言一句,只是怕……”
“怕什么,说罢。”叶永甲抬手示意。
“小人认为,此乃再小不过之事,拿着这份供词问问太子就是了,何必劳烦皇上?不仅拖延了查案的进展,而且有可能使君上起了疑心,与殿下父子失和呀。”
叶永甲正色道:“我是受皇上的圣旨来查案的,身为人臣,若有情不报,反与太子私相商议,岂不更会让皇上震怒?书办切不可有如此想法!”书办听了,唯唯不语。
“还是叶大人深明臣子之礼,他一介刀笔小吏,就不必责怪他了。还望您尽早写出奏书来,让此案有个了结。”说罢,叫叶永甲揣了奏书,送出诏狱。
书办就跟在过湘人后面,急切问道:“适才存肇明摆着是在诬赖太子,您为何容许那叶永甲穷追到底?若让陛下览奏,如何了得!”
湘人笑道:“书办过虑了。叶永甲又不是得了疯病,他做臣子的,还敢和太子相抗不成?他之所以要追问下去,无非是敲山震虎,借此威慑一下陈大人而已。这点小伎俩,谁看不出来?反正得罪太子殿下的是他,就任着他好了!”
“你真得疯病了?”蔡贤卿扫了一眼那些供词,登时向叶永甲瞪大了眼睛,“之前就说过一万遍了,不能把太子牵连进来,这可是你的想法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叶永甲揉了揉眉骨,说,“太子早就与陈党相表里,眼里是容不下我们的。此前已屡屡要把我们的势头掐断,难道将一直忍气吞声吗?不如紧抓住皇上的疑心,让太子这个储君之位动摇,这是我们唯一获胜的机会……”
“廷龙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蔡贤卿道。
叶永甲自嘲一般地笑道:“看来从小学来的‘忠君爱国’四字,我都始终没参透啊。你我想干的事业,哪一件不是大逆不道?还记得你曾劝过我,说这条船我们掌不了舵,只能给它以小修小补。但我过来了这些年了,还是忍受不了这所谓的事实,好像只分给百姓一寸的恩惠,便能心安理得,自以为对得住良心,从此逍遥自在了。”
说到此,他又长叹一声:“但我只会为此而感到痛苦。现今正有摆脱这个结局的契机,正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去破坏原有的秩序……纵使风险极大,难道不值得一搏吗?”说罢,柳镇年的面貌竟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似乎对这位昔日的宰相已理解了几分。
蔡贤卿的心中震颤良久,为之动容了:“廷龙,我敬你有这样志向。可若打算废太子,必先令一人与之相争。我等又无扶立的亲王,怎么与他斗?”
“在下倒有一个人选!”
二人定睛一看,见主事万羽之一把掀开帘子,闯进了里屋来,手中摇着一把纸扇。
蔡贤卿顿时笑逐颜开,起身把万羽之拉了过来,对叶永甲道:“万主事素好在各地打听消息,一肚子闲闻野谈,问他准没有错!”
万羽之坐下,担着一只腿,慢慢讲道:“恩公不知,有一个懿王居在京外某地,乃是陛下之庶长子,性情极为豪迈,常常聚集群下,围猎于山中,驰马急奔。且喜于招天下才士,府中养了数百文人宾客,为之散尽家财,亦觉怡然自得。”
“听你所说,此人实乃落拓不羁之辈,恐怕对储君之位没什么兴趣。”叶永甲紧接着说道。
万羽之摇了摇头:“这其中另有一段故事。那太子尚为徐王的时候,就与懿王不合,二人虽相隔不远,亦从未会面几次。徐王是个庄重严肃的人,自然看不惯懿王的行径,就暗自把他平日的所行全记下来,作出表奏,让当地的官员代他禀告皇上。之后不知怎么了,此事竟被懿王获知,他亲自到徐王府里大骂了一通,两人从此如同绝交,视为仇人。”
“若皇上怀疑了太子,大可以邀他为储。这王爷靠着收养了许多文人,在世间得了不少清望,如真能兴起此议,支持者必不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