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费多少工夫,叶永甲就此接管了筹措司的大权,满朝中无人知晓。没了外人的监视,他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地谋划谈判的事情了。
当然,眼前最该解决的还是葛、曾之间的事,于是他急急写下一道文书,勒令二人勿再争执。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两人根本不遵命令,斗不罢休,接连上书请求收回权柄,却让叶永甲颇觉惊喜,他已经许久没体会到这样顺风顺水的滋味了。
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将奏书停留了几天,装出鲁之贤惯有的犹疑,以陈党的口吻回信道:‘朝命不可轻改,汝二人如此执拗,我亦无可奈何,只得代办此事。览曾公所进文书,知番人意欲交好,极可劝服,当行此策:一、遣官员请众番商到县衙面谈,见其地位卑下、资历尚浅之人,重贿金银,笼络其心,必有大用;’
写到此处,叶永甲忽停了笔,隔了两行后又写:‘二,番商贪利,在定约之前应当暗许特权,使之称心遂意。谈判之举本由叶贼所倡,可使兵部稍让利益,将确立规制、购置材料等事皆交与番人主办,令叶贼无处插手,不得立功;若那番人从中贪墨钱粮,亦可引为把柄,借此问叶党之罪,乃一举两得之妙计也。然此计不可外传,阅后剪去,即焚。’
蔡贤卿看他写完最后一字,不禁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您这是豁出去了,为了学陈党的口气,都不惜自称为贼,给他们出谋划策了!不过出这计策也着实冒险,他们若真这么做了,恐怕我们无法应对。”
叶永甲拍着膝,淡淡笑道:“蔡老莫忧,我岂会好心好意地替他们筹算!若他们依此行事,只会落入我的圈套。”
“此话……何解?”
“朝野上下,只有我最让那大胡子信任,他就算有了这些权利,也不会因此而与我分道扬镳。至于钱银,他一定会贪,但只要我不和那些脏钱有瓜葛,陈党是没理由冲我兴师问罪的,何况他做了多少年的商人,心思缜密,保密绝对不成问题。”
蔡贤卿却未改以往的谨慎,皱着眉,口气十分严肃:“您似乎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预想到的,别忘了咱们这一路上出了多少次意外。”
叶永甲还是无奈地笑了笑:“那这也是天要亡我。这么说罢,如果我亲自去谈判,也会出让这样的权力。为了你我的新政,有时不得不做出取舍。”
“好吧,”蔡贤卿耸了耸眉毛,“老朽愿听从您的意见。但新政绝不是‘你我’的,而是天下之人的,别搞成咱俩的一厢情愿,只是自我陶醉似的。”
谁知叶永甲却颓然地摇摇头:“或许……快是了。”
蔡贤卿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想求他解释,仅仅沉默着对视了一阵而已。
曾粱拿着筹措司发下来的文书一看,便觉出其中蹊跷,断定非鲁之贤所写。但又想不到叶党会于中插手,反以为是陈同袍的主意,故而不敢违背,一一按着信中的吩咐行事。
叶永甲的办法果然奏效,不出两日,几位番商已是心悦诚服,不再对朝廷怀有敌意,纷纷劝使那络腮胡早定契约,以敦友好。可络腮胡没有闲着,他早已与曾粱在暗里搭上了线,商讨着利益交换的问题。
限于上司的指示,曾尚书不得不收回此前的想法,这令他无比惆怅,不过细想了一番,觉得其中尚有操纵的余地,便同他从容地说道:“我们朝廷都给了你如此好处,你也理应帮衬一下。毕竟国用不太充足,再平添上这一笔钱,雪上加霜啊。”
番商如何不明白他的用心,堆起满脸笑容:“您尽管说,草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唉,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把话说得这般严重,”曾粱忙劝道,“仅要你在协理办厂之时,将一切文书,尤其是将钱银出入的账目上交户部,就以需核销开支为理由。作为回报,我会把有些事情严格保密的。”
络腮胡子听了,不觉大喜,以致于忘却了中原的礼仪,径直伸过手去:“在下……会照做的。”
曾粱也罕有地眉开眼笑,很是配合地与他握了握手。
没过几日,苦等的叶永甲终于迎来了好消息——曾、葛二人带着签好的契约回到了京师,让这次的谈判顺利收尾。他终于没了顾虑,浑身上下都透露起了轻松,以致于席卷了疲惫,立刻与蔡贤卿等人投入到兴造军厂的事务中,忙着选派人员、考察地形等等,命各地加紧张罗。数月之间,从边关到内地,新政迅猛的势头再也抑制不住,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董晟也在安顿了军士过后,一步步地开通道路、修筑城堡,虏人初不在意,但却随着时过境迁,逐渐发现,南面的堡垒几乎连成一线,首尾相望,防线变得如铁一般牢固了——可这样浩大工程的结束,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崔哥,您怎么没去?”
崔乙坐在客堂的里屋,正对着一面光滑的镜子,解着舍上的丧服,忽然听得门口‘吱吱’一响,背后数道光线照了进来,打在那镜面上,映出了他那张净白的脸。比起三年前,变化倒是不大,只是多了几分沧桑的痕迹,显得更为老练,更像是一个作了充足准备,要去衙门上任的官僚。
“贤弟,你叫我去哪里?”他把双手抽了出来,把丧服半披在肩上。
“这可奇怪了。您自己家的事都不知道?你姐姐不是今日大婚,叶大人已经请了吹打,都快要到了。”
“哦,是这件事啊,”崔乙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真是找了个好人家。我拜完父亲,立刻就去。”
“你可得带着我,让我瞧瞧兵部大人的气派!”
“这是自然。”崔乙把丧衣攥在手里,一把扔到木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