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此这般的造反是在匈奴最重的罪名,成王败寇,就算大单于不赐他一死,将来他也不会生不如死。
“萧吾殿下,那这些士兵该如何处置?”
萧吾眼下环顾四周周围跪在地上的都是追随他这位哥哥举兵造反的匈奴勇士,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脸上看不清楚有好一块的皮肉,身上也染着血污,身上的盔甲更是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唯一能看清楚的一双双干净的眼睛,里面妄想他的也都是真切的绝望。
他们的下场不会好过,这些他们自己也清楚的很,按照他们从前草原上的风俗而言,面临的要么就是就地诛杀,要么就是再往北边流放,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萧吾却神色一动,沉声说道:“今日在场的也都是我匈奴的勇士,从前是我哥哥的蛊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如果愿意往后追随于我,既往不咎,不愿意的话便回去吧,回到你们的部落,草原与营帐之中。”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些人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里面都是希望与感激之色,他这句话说完以后,周围立刻。一层接一层如同漫山遍野一般,山呼海啸的大喊道:
“殿下仁德!我们愿追随在殿下左右!”
“我们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黎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萧吾,他真的是天生的统帅,匈奴人从小在辽阔的草原之上长大,吹过草原之上最自由的风,胸怀要比他们中原人的确开阔许多。
这边的事情忙完了,萧吾在耶律言护送下一路进入了王庭之中最重要的营帐之中。
“阿言,你守在外面,父亲他也许有话想要跟我说。”
萧吾看了一眼耶律言,耶律言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个时候以他外臣的身份进去自然不合适,他们这一对父子分别了许久,如今也该是时候好好的说说话了。
营帐空旷,这是草原之上最大的一顶营帐,里面并没有任何视为把守,穿过一阵屏风,萧吾终于见到了他的父亲萧逸,也是年过半百的人,头发鬓角免不了有一些斑白,只不过他久经沙场,如今还看起来精神的很。
萧逸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萧吾一怔,立刻当着他的面跪了下去:
“不敢,父汗一直身体健朗。”
虽然的确比他知道的消息有一些出入,不过萧吾再见到他父亲这副样子立刻便明白了什么,他身体不好时,故意让人散播出去的消息,有些人坐不住了,比如他的哥哥。
“可惜了。”
萧逸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一切如果想的一样,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笨,真的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造反。”
萧吾沉默不语,他跪在地上,低着头默默的听着他父亲说的话。
“在这件事情上你做得很好,杀伐果断,外面的事情方才都有暗卫告诉我了,虽然他们都是追随你哥哥过来的人,不过你饶他们一命,将来他们也会为你效忠,这件事情你做的的确很好。”
萧逸缓缓朝着他的儿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皱起了眉头说道: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对你不满意也是唯一的一件,你不该对他心慈手软,就算他是你的哥哥,这个时候给他一条生路,来日等你真正与南方朝廷开战的时候,他便会成为你背后的利剑,不过从今往后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杀了他了,为父现在还是大单于,没有人会对我的决策有所怀疑,你既然于心不忍这些后顾之忧,我会替你解决。”
萧吾一怔,他以为他的父亲对于他们这些儿子来说都是一样的,甚至过去那些年,他更喜欢他的哥哥,所以才会把草原之上最肥硕的封地送给他,所以才会把匈奴最精锐的骑兵也给了他。
萧逸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身来,亲自扶他起来,萧吾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离得近了才真正看到他的父亲已经老了,不再是他马背上那个能背着他亲手教他挽弓箭的人了,他的父亲原本是草原上最强的勇士,此刻不过也就像是个普通的草原勇士一般。
“今日你进入帐篷的那一刻开始,为父便决定将匈奴大单于的位置让给你,面向昆仑神的禅让仪式会在三日之后进行。”
萧吾一怔,如果说他从前没有惦记过这个位置,那一次是不可能的,他们这样留着大单于儿子的血的人,根本就是生来就想争这个王位。
萧逸看着他道:“关于这件事情为父也想了很久,不过思来想去,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这些年来你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有一日能带着我们草原上那些勇士杀到南方去的人为父能想得到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也不过只是想要面前这个人的一句赞扬罢了,萧吾莫名有些触动,原来外面今日发生的那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在给他铺的路。
“多谢父汗,那父汗之后有何打算?”
萧逸闻言一怔,末了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往后草原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至于为父,这么多年也已经很累了,我听说南方有些风景尚且不错,打算去那里再去看看。”
又是南方。
萧吾索性便问出了口:“父亲是打算去找我师父吗?”
萧逸看着他却缓缓的摇了摇头:“以他之能,我一直都不相信,他会死在那些所谓的南方武林的门派围剿之中,但他如果有意要避开纷争隐居的话,也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再说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往后继承单于之位也要学着放下。”
萧吾听着他父亲的话,缓缓的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想到了营帐之中与他一同过来的黎玉,或者说是温玉。
可是面前那一只心心念念着故人的父亲,似乎真的已经放下了,如果是他师父的话,如果他师傅真的还活着,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也好。
望着面前的人,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得到,如果这个时候不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话,他的父亲往后余生也不会再知道,可是萧吾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他们之间还真的有缘分的话,其实这次他南下的时候还能遇到。
黎玉一个人回了营帐,这里的营帐大都是临时建起来的,萧吾那边收拾完了这一切之后,才回到他的帐篷。
“你在这场战争里得有大功,可是想要些什么赏赐,等我处理完最近这些事情,一同禀报给父汗。”
黎玉摇了摇头,这天底下的赏赐在他眼里都实在算不得什么。
萧吾看着面前到底与他不是一路人的的师弟,忽然就想起了那时小时候他见过的师父,他的这位师弟倒是跟他的师傅温宁则越来越像了,不光是长相,甚至连性格都一模一样,也一样是他留不下来的人。
“看来师弟是打算离开了?”
黎玉不动声色地当着面前的人说道:“你去王婷莹朝这一路回来气色还不错,想来单于已经决定把大单于的位置让给你了是吧?”
“是。”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瞒着面前的人,他们也早晚会知道的。
“既然你继位的事情这么顺利,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往后他也没有能帮到他的什么事。
“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已经完成,可是如果我说,我真的很想让你留下,不是出于交易的原因,也不是出于什么利用你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将来的草原之上的匈奴大单于,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师哥呢?”
黎玉一怔,自从认识面前的人以来,他很少有过这番正式的时刻,从前如果没有认识江微雨的话,他应该会答应面前这个人一直留在草原,许多年前温宁则有不得不离开草原的原因,但他没有。
可是他认识了江微雨,所以在南方遥远的军营之中有了这份牵挂,他忽然开始理解那是他义父的心情,进退两难的时候人会本能的作出选择,看清楚谁对自己更重要。
“抱歉,我得去南方找一个人。”
萧吾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会这么回答也已经知道了他要找的人是谁,于是看着他轻声问道:“顾寒寻?”
黎玉却否认道:“是江微雨,同一个人。”
“那你找到他之后呢?”
黎玉看着他认真地回答道:“找到他之后我们会离开,就像从来都没有来过北境,你和闻世隐之间的战争或者是商议和平,我们不会再参与。”
如果他就此离开的话,也许多年之后他们有机会的话,他也会把江微雨带过来去找他的这位师兄讨一杯草原之上的烈酒,如果那时这边草原还在的话,如果那是他的这位师兄还活着的话,如果那时他的这位师兄还愿意的话。
萧吾看着面前的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今天放这个人走的话,来日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了,就像他当时和温宁则道别一样,一晃多年也的确没有再见过一面,人生之中总有这样来去匆匆的过客
,这是他的师弟跟他的师傅一样,毕竟是中原人,他们不可能永远待在草原上的,既然如此,放他们离开也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与他这个师弟虽然相处的日子很短,但他的确欣赏他,从比武到如今相处,日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萧吾。内心有些不忍心的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之后还是看着面前的人说道:
“早就知道会有放你离开的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今日,无论如何,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