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凌冽,长安城皇宫依旧歌舞升平。
皇宫东南宫殿城墙之上,站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这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她骄傲的抬着头望着远处,传言里这里可以望尽故人归。
宫内烛火通明,映在红墙之上。
后面不远处的太监惊恐地唤了一声:“公主,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您还年轻,天大的事您一定要等到殿下再说。”
太监心里着急,如果真有个万一,他该如何向殿下交代?
她听到这句话微微颔首,脚下是几尺高的宫墙,这里风大,身上的衣裳在冷风里随风起舞。
她为何会有今日的下一场?
本就都是她的错。
宁安出生那一年,国泰民安,是个百姓丰收的闰年,她便取名宁安公主,从此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个被捧到天上的人,哪里会想到自己是今天的下场。
所有一切开始改变是她遇上李临安的那一日,那日她出入皇兄的书院,在一棵桃树下远远的望见他,眉目如画,翩翩公子,脊梁挺得笔直如松,她一见钟情。
李临安是皇家书院的伴读,皇兄身边最敬重的谋臣,腹有诗书气自华,谈吐过人。
宁安公主喜欢他,求皇帝赐婚,她的父亲不愿意,她就软磨硬泡才如愿以偿求了一旨赐婚。
当年十里红妆,如今却反目成仇。
她嫁了之后,李临安身为驸马在官场之上平步青云,新帝登基之时他已大权在握,权侵朝野,就连新帝也只是他手里面的傀儡,如果只是如此,她仍愿既往不咎,可是李临安的心里一直以来却有别的良人。
她宁安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
“公主殿下,您今日如此,可是因为祈玉将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公主殿下为了他,将军也是活不过来的,他在天之灵也不喜欢看到公主今夜如此。”
宁安忽然听到一句祈玉将军怔了一怔。
那是她这一生最亏欠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祈玉何至于明知是李临安的鸿门宴却仍亲自入宫。
她的皇姐说的不错:“自认为聪明过人,实际蠢而不自知。”
如果祈玉还活着,她也许能撑下去,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
宫门一墙之隔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李临安面色沉重,握紧了拳头,眼看着不远处宫墙之上一身红衣的女子,焦急地催促道:
“还不快些!”
李临安终于来了。
她这辈子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福气也没能走进他心里,今日她要走,必要让他李临安余生好生记下。
李临安从未如此慌乱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宁安了,如今马车越来越近,李临安却觉得他的宁安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是一身常服,此刻发丝散乱衣衫不整,没有穿他身上常穿的官袍,就算如此他也仍是长安众人眼里举世无双的临安公子,和她初遇时那般风华无双,丰神俊逸。
宁安闭上眼睛迈向前一步,心里明白若有下一世的话,她绝不要再这样糊涂地过一辈子。
李临安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一双眼痛苦地瞪大,他像疯子一般冲到宫墙下却没能碰到她,李临安眼睁睁地见了宁安跳楼的一幕,可怕的坠地声伴随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幕后引得周围所有人一震。
宁安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就从此死生不相见。
*
紫檀木香炉周围升起缕缕青烟,令人舒心的暗香弥漫在闺阁之内。
红木楼空的玉色屏风一侧挂着微微透亮的一盏白烛,烛光透过一层白纱落在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脸颊上。
她额头上都是细腻的冷汗,不安地皱起眉头,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她床榻前不远处,是个正来回踱步的十五岁少女,少女焦急地唤了一声:
“公主醒一醒。”
陆宁睡梦中听到唤她的声音,下意识得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睁开眼睛。
“公主你终于醒了。”
小丫头松了一口气,方才她家公主定是又梦魇了。
陆宁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人,声音都不免有些颤抖:
“墨韵。”
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是奴婢不好没能照顾好公主。”
陆宁泪水朦胧,她的墨韵是为了她而死,那年她生病,墨韵去求太医,被赶来的皇姐罚跪,那时外面正下着雪,墨韵不肯求饶,生生跪在那里冻死在了雪地里。
陆宁回想起来那一幕,心如刀绞,心疼地她几乎要无法喘气。
可她记得她明明跳下了宫墙,她本应一死,面前的一切却如此鲜活。
墨韵倒了一杯热茶端了过来:“公主趁热喝,压压惊。”
他们公主从前很少做噩梦,这次定是因为那个登徒浪子!
宁安咽了一口热茶,暖意让人安静下来。
墨韵站在一边看着她道:“公主主要是在气不过,明日我找侍卫去收拾那个登徒浪子。”
如果墨韵还活着,那么其他人呢?
宁安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你是说哪个登徒子?”
墨韵神色委屈地道:“就是公主去见临安公子路上遇到的那个纨绔子弟。”
她称李临安为公子,他还不是驸马,她去见李临安遇上了别人,这事一定发生在宫外,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宁安彻底想了起来:“墨韵,他不是什么登徒浪子。”
他是她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大将军。
墨韵一怔,可是那个人他……怎么公主一反常态竟然不怪罪他?
宁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深道:“墨韵,我要收拾一下出去一趟,去见父皇一面。”
她既然回到了几年前,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她必然不会重蹈覆辙,就是拼命也会保住她所重视之人,绝对不会再让他们受到半点伤害。
墨韵为她穿好了一身罗裙,上衣是浅蓝色衬衣,用着真丝蓝线的腰带系在腰上,将粉色裙底衬在身上,桃花映面,宁安公主容颜绝色,不过能见得公主一面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宁安远远地看着高坐之上年过半百的皇帝,觉得恍若隔世,上一世是她不孝。
“快来让朕看一看,朕的宁安大病一场,果然瘦了许多。”
这个慈祥又温和的声音,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听到了,让宁安一时之间几乎热泪盈眶。
陆承风排了排宁安的手,又对着一边太监道:“今年苗疆新供的那些补药,今日你差人都送到公主的安宁宫去。”
大太监张德一直都清楚他们家君上一直都最宠这一位公主,只是温和地笑了一笑:
“奴才这就去安排。”
宁安久违地一副女儿态,温柔地道:“父皇永远是对儿臣最好的人。”
陆承风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便是了,前些日子还觉得你在置气,今日一见你那元朗哥哥,朕才知道你在与朕置气什么,看来呀,是朕的小姑娘长大了。”
陆元朗正是她的太子哥哥,上一世李临安手里的傀儡皇帝。
陆宁有些记不清了,愣了一愣问道:“皇兄他都对您说什么了?”
陆承风笑了一笑道:“书院伴读李临安朕见了一面,的确是少年才俊,玉树临风,太子选择他当伴读想必也是有他的原因。”
宁安一怔,看来她的父皇已经知道了那时她对李临安的心意。
“父皇,宁安只想在这皇宫之中多陪您几年,还没有想着儿女情长呢。”
宁安低头挽主陆承风的臂膀,撒娇似地低声道:
“再说儿臣还没到年纪,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旁的墨韵听着心里一惊,她是知道自家公主对那个李大人早就芳心暗许,三分两次的逃出宫,就是为了远远见他一面,她原本还以为公主非他不嫁。
陆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呀,不过你的婚事,朕自然会深思熟虑的。”
一旁的张德也柔声道:“殿下最心疼的就是公主。”
养心殿里素来冷清,几日以来倒是难得这般欢声笑语。
宁安走时正是日落西山,晨昏暮鼓,只是墨韵一路上都摸不明白她们主子的心思,公主明明喜欢临安公主,为何皇上提及婚事的时候,公主却又避而不谈?
宁安这边却是轻松,行至半路,想到了什么似得,脚步一滞,对着墨韵道:
“把那东西拿过来吧。”
那东西?
“哦。”
墨韵这才想起来,她这里放着公主串成一串的玉骰,每个骰子上面都刻着红豆,寓意入骨相思知不知,是公主之前准备送给临安公子的。
墨韵一边递过去一边道:“上次公主没能送出去,这次一定——”
话音未落见宁安手里轻轻一拉,轻丝立刻断裂,玉骰掉在地上散落一地。
墨韵瞪大了眼睛,他们公主第一次自己动手,亲手做的要送给别人的礼,还没送出去又毁了它。
“公主这——”
这都是她熬夜的心血呀。
宁安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一眼:“这串手链,即使我送出去了也会是一样的下一场,与其让别人毁了,倒不如我自己动手,断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