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去之前 第三节

从职校毕业后，石嘉木找不到对口的工作，生活没有着落，百般无奈下，他只好到松江中学碰碰运气。校长还是当初找他父亲促膝谈心的那个校长，出于隐约的愧疚和人道主义精神，他答应聘用石嘉木，当然职务既不是教师，也不是花匠，而是图书馆工作人员。

松江中学的图书馆归教务处管，地位犹在文印室和实验楼之下，一个学校的图书馆建设得再好，也不能提高升学率，在这样一种惯有思维下，图书馆理所当然成为被遗忘的角落。

包括新上岗的石嘉木在内，图书馆共有四位工作人员。

馆长姓杜，57岁，教师编制，高级职称，他原本是教历史的，因健康缘故调至图书馆任馆长，退休前找个清闲的岗位养老，不大管事。

除了杜馆长，剩下都是没有编制的合同工，挣一份菲薄的工资，一年下来，收入大约是普通教师的四分之一。

图书馆的工作很清闲，正常上午9点开馆，下午5点闭馆，朝九晚五堪比公务员，再算上双休日、节假日和寒暑假，说养老一点都不夸张。

石嘉木分配在教工书库，日常工作无非是借书还书，整理书架。工作和家庭是两座大山，没几个老师有看书的习惯，再加上图书馆多年来缺少资金注入，库存大多是十几年前的旧书，霉味触鼻，来借书的很少，以至于大半个学期过去，石嘉木都没认识几个同事。

情况在陈莲到来后发生了变化。

进入12月份后，气温骤降，接连几次寒潮来袭，泗水城迎来了十年间最寒冷的严冬。松江中学的外教Mark无法适应南方的湿冷气候，哮喘病发作，不得不提前中止合同，回国接受治疗。接替Mark课务的是LilianChen，一位有英国血统的美女外教，她的中文名字叫陈莲。

据说陈莲第一次来松江中学报到，正好是课间操，她踩着音乐的节拍路过操场，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停下动作，向她行注目礼，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政教主任都没有例外。

这是石嘉木第三次见到她了。第一次是在布莱顿的海边，她迎着朝阳，目光追逐飞翔的海鸥，第二次是在机场的候机厅，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埋头看一本英文书。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外事办的贺主任接待了陈莲，简单交谈后，他把Mark的课务移交给她，每周10节课，对象是高二重点班的学生。

事后与分管教学的副校长交流时，贺主任对陈莲的口音赞不绝口，那优雅纯正的牛津音，在一水的美语中显得卓尔不群。

从报到那天起，陈莲就成为松江中学的焦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动着无数拥虿的心。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陈莲不像其他外教那样和蔼可亲，无论面对学生或同事，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以一种礼貌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

外教无须批改作业，也没有考试的压力，一周10节课并不重，陈莲有很多自由支配的时间。她常来教工书库，在那些无人问津的旧书间徘徊，借书，还书，默默地离去。

对石嘉木来说，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昙花开放，令年轻的心为之颤抖。但他只是一个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主动跟陈莲说过一句话。

因为陈莲的关系，图书馆明显比以前热闹，经常有男教师出现在书库，希望跟她说上几句话。他们下的功夫都是白费，陈莲从不假以辞色，她甚至不愿掩饰自己的不悦。

英国人的傲慢，英国人的冷漠，英国人的刻板，这些负面的评价落在陈莲身上，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陈莲为历史悠久的松江中学注入了新的活力，所有人都在猜测，哪一个幸运儿能够融化这座冰山，赢得她的青睐。

台历一页页翻过，转眼到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对外籍人士来说，圣诞节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相当于国内的春节，几乎所有的外教都回国度假，只有陈莲留了下来。

学生会精心组织了一场圣诞晚会，陈莲是特约嘉宾，她以惯常的淡漠姿态，登台清唱了一首耳熟的老歌。

当时她穿着米黄色的风衣，剪裁得体，剧场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远远望去，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她是落到凡间的天使！”有人禁不住小声嘀咕。

石嘉木扭头望去，看到了外事办贺主任的身影，他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情，目不转睛盯着陈莲。

她的声音在剧场里荡漾，石嘉木屏住呼吸，只听懂了开头两句。

Hellodarkness,myoldfriend

I'vetotalkwithyouagain

……

“我该补习一下英文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