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元不知道他这十几秒在想什么,那断断续续的水流声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那声嘶哑的呼唤将他神游的魂拽了回来。
“可以了。”
“哦。”京元闭着眼,又托着唐雪回到沙发上,帮助她躺下,“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洗个澡。”
“嗯,我等你回来。”唐雪显得很乖巧,和之前的叛逆自杀少女判若两人,“对了,京元先生,你没必要再为你那可怜的羞耻心,闭着眼了。”
“我有听声辨位的能力,不碍事。”京元挥挥手:“话说你想开了么,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我认真思考过后,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想办法还清伱的人情,然后再谈别的。”
“可为什么你会想死呢?我救你之前明明问过你,问你想不想活下来。”京元往洗脸盆里倒热水,拿出一条毛巾浸湿拧干后,擦自己的脸和手臂,反复几次后,水很快变得浑浊乌黑,那是他洗下来的干掉的腐血。
唐雪沉默了,她不说话,京元就自顾自地擦身子,屋子里只有水滴落的声音。
直到唐雪忽然打破了沉默的空气:“京元先生,你的眼睛这么红,是得了红眼病么?”
“因为几年前我伤到了眼睛,就一直是这样了,我不是说了么?我的视力很差,因此才练就了听声辨位的本领。”京元早就想好了这个说辞。
看来唐雪不愿意回答某些问题,不说就不说呗,他也懒得追问,他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
非得逼别人给他一个说法,到最后通常都得不到一個真诚的回答,还会破坏双方的信任和感情。
世界本来就够残酷了,他只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九十天而已,而唐雪,她从灾难的起始一直活到了现在,虽然唐雪的年龄是个青春少女,但别忘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真要论起经历来,他恐怕比唐雪差的远。
他对唐雪的过去一无所知,对少女活到今天所经历的,所失去的,毫无了解,没有资格对她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做出主观的评价。
虽说京元救了唐雪的命,但他尽可能的,还是想以一个平等的,以一个协助者的身份,和她交流,而非高高在上,趾高气昂地说,我救了你,你就要怎么怎么样的。
“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卫生间。”京元抱起了装满热水的浴桶。
“好的。”唐雪的视线在房子里四处游走。
京元耸耸肩,去卫生间洗澡,抹沐浴露,搓肥皂,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
他接下来要给病号换绷带,必须保证一个清洁的身体,而且他自己也不喜欢那种黏糊糊的、一身腥臭味的感觉。
洗过澡之后,他换了一身棉服,又往火盆里添了些柴。
外面的风声很大,呜呜呜地像鬼嚎,京元把707剩余的食物找出来堆在茶几上,水还够用,毕竟顺祥超市的桶装水,全被他搬到这儿来了,但食物预估一下,两个人,大概只能撑三四天。
毕竟是临时庇护所,他当时只储备了一些应急物资在这儿。
“京元先生,你就只有这么一点食物和水了么?”
唐雪微微歪头,视线对准桌面。
“何必为一个伤者浪费宝贵的物资呢?如果只有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活下去,这些东西够支撑大半个月了,冬季是很危险的,虽然怪物们的活跃性会降低,但低温同样会让你冻伤,那些睡下的怪物会更难以被发觉,可只要稍微闹出一些动静,它们就会醒过来,把你的灵魂和肉体吃掉。”
“吃掉灵魂和肉体么还真是有趣的说法。”
京元想那些被感染的丧尸,不就像是被吃掉了灵魂一样么,至于更惨的,连肉体都没有留下来。
他摇摇头,坐在沙发上,握住唐雪的右手腕,将她的右手臂拉出被褥:“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我的物资储备非常丰富,就算再养十个病号也没问题。”
“逞强的做法并不会让人感到安心,尤其是在你所谓的事实,就摆在我眼前的时候。”唐雪轻抬手,任凭京元撩起她的袖口,撕下她小臂和肩膀处缠绕的绷带。
“你凭什么判定我在逞强?”京元抓住唐雪的另一只手,依次将绷带取下,并用温水浸泡的毛巾,一点点把结痂伤口附近的血渍擦掉。
“就算让一个三岁小孩来推断,也只会得出你说了实话的概率等于零这个结论,提问,要用什么才能养活十个不能工作、不能下床,只会无意义地消耗水和食物的病号?爱?还是正义?”
“你说的对,但是爱和正义并没有错,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大粮仓,一个有蔬菜,有水果,有腊肉香肠的粮仓。”
“这很好笑。”
“这不好笑,因为这不是一个笑话。”京元撩起了唐雪的衬衣,露出她纤细的腰,在肚子那里,缠绕有一大圈绷带:“你能自己翻身么?我需要把你的身体垫起来。”
“随你喜欢的做吧,京元先生,就像是昨晚那样,随心的、随意的、随心所欲地摆弄我的身体。”
“既然如此”
京元找了两块枕头,将唐雪抱起来,正面朝下放在枕头上。
“呀!”
“觉得痛就忍一忍,你身上有很多冻疮,还有一些伤口化脓了,我必须用酒精做一些消毒处理才行。”
“请随意。”唐雪紧闭着眼,牙关死死咬住了枕头。
京元一圈圈地拆着绷带,从上到下,把唐雪的大腿,小腿,脚踝上的绷带都拆了下来。
拧开一瓶高度数的白酒,在那些小的水疱旁周围抹上酒精,明显感觉到唐雪抽搐了一下,但并没有叫出声。
京元只在小伤口附近抹了酒精,由于他昨晚细心处理了一整晚,大部分的伤口并没有恶化,他稍微擦拭一下,重新换上了新的没开封的绷带,把伤口绑起来,和外界隔开,以免进一步感染发炎。
换下来的带着血迹的绷带被京元用塑料袋包起来,从阳台扔到了楼下。
“外面的风大吗,京元先生?”唐雪仰躺在被子里问。
“还好。”京元拉上了阳台的窗户,“再喝点水吧,多喝热水总没错。”
“但水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而且我并不渴。”
“好吧,如果你想喝水了就说。”京元坐在唐雪的对面,摆弄着火盆问道:“那些人开面包车离开的人,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合作伙伴。”
“可在我看来他们是只把你当做诱饵。”
“只是你看来而已,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请不要太过片面地认定一件事,我说过了,我和他们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坏到你想的那种程度。”
“何以见解?”
“我和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请允许我保密。”
“他们想让你死,你还为他们保密。”
“不是为他们保密,是为我保密。”
“那我换个问题,他们是什么人?”
“是幸存者,住在北面临海的一片区域,北面的幸存者都靠着当年军队撤离之前留下来的物资过活,就是那支军队,你应该知道的吧?”
“嗯不是很记得了。”
“是么”唐雪眯着眼:“京元先生你一定是住在城南的人吧,我听说,军队好像唯独没有路过那里。”
“对,你说的没错。”
“我明白了,关于那支军队,还有北面的幸存者,实在不是短时间能说清楚的事情,请允许我过些时间再说明,我有些困乏了。”
“好,你先休息吧。”
“我和那伙面包人的交易,如果你实在想知道,请在14天之后再问我一次,我想,14天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不是面包人,是面包车里的人,还有这个14天,为什么非得是14?有什么含义吗?”
“我要睡了,京元先生,14并没有什么含义,是的,我只是随便挑了一个数字。”
说罢,唐雪合上了眼,昏沉地睡去了。
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京元看着唐雪削瘦的脸,愈发觉得她难以琢磨,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还是小芸儿简单易懂,几乎都不用猜,看她的动作和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
但怎么说呢,这才是一个在末日生存数年的少女该有的心机,不管怎样,唐雪肯定掌握了不少他所不知道的情报,得想办法从她那里套出来才行。
至于套出来的情报里多少真多少假似乎只能看她愿意说多少真话说多少假话了。
毕竟,这是一个问题少女,似乎威胁她也没什么用,当她醒来过后,京元就再也没从她的眼神里看到过昨晚那种迷茫和害怕了,只有死寂,她的眼神,平淡的像是一口枯井,井里没有水了,哪怕丢下一块大青石,都不能再掀起涟漪。
可她昨晚瑟瑟发抖、抽泣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京元摇摇头,这个女人太复杂了,他看不明白。